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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死物


  护国寺客堂。

  因皇帝要来,客堂已经被围了起来,左右站了两排亲兵,把客堂围得密不透风。

  皇上临窗而坐,住持一招手,便有小沙弥端着木托盘进来,给皇上呈上一碗淡黄色的茶水,又给相遂宁等人各呈了一碗。

  不知那茶水是用什么茶叶冲泡的,闻着是淡淡的香,再闻竟还有一股子苦味,苦味过后,便又回甘了。

  “皇上请慢用。”住持双手合十道。

  “嗯,你且去忙吧,若有事,再叫你来。”

  “遵旨。”

  住持后退三步,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刚才给落水和尚看病的太医已经回来了,撩起袍子跪地回话:“师傅们已经抓了药煎了,那和尚服了药,发了些汗,想来过上两日,寒气就去了,只是似乎被锐利的物件伤了皮肉,皮肉的伤,得过些天才能好,将养着,也就是了。”

  皇上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二姑娘,二姑娘可是来水陆法会看热闹的?”皇上喝了口茶,笑着问道。

  总不能说是来逮郭铴的吧。

  相遂宁只得起身福了一福:“得遇皇上,是民女的荣幸。”

  郭铴低着头,手局促得不知放在哪里。

  大皇子,五皇子都用了茶,只有二皇子郭铴扭扭捏捏的,像是锦凳上有针扎了屁股,总也没个正经坐姿,皇上便问他:“怎么,这里的茶不合你的胃口吗?”

  “儿……臣不敢。”郭铴赶紧端起茶水灌了一口,这一大口茶喝进喉咙里,只觉得苦不堪言,跟喝一盅药汤似的,郭铴从小锦衣玉食,喝的茶都是贡品,诸如白毫,比如云雾,或者龙井,铁观音,这苦哈哈的茶若是敢端到他面前,他头一个得把那伺候的人头给扭下来,这茶是人喝的吗?

  五皇子郭意见他并不咽,便捧着茶碗笑道:“二哥含一口茶在喉咙里,也不吐,也不咽,这是在漱口不成?”

  “噗——”郭铴就破了功。

  本来不想笑的,奈何没忍住。

  郭意这话让人生气,可郭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笑出了声,这一口茶喷的,把皇上的黑靴子都喷湿了。

  胆大包天,谁敢做这样的事?

  几个人都跪了下来。

  相遂宁也只得放下茶碗,浅浅的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皇上似乎并没生气,等大伙都坐回去了,他盯着郭铴问道:“铴儿似乎不喜欢喝这茶?”

  “父皇,茶有点儿苦。”

  “世间万事,有几件是不苦的,你说。”

  “儿臣……”

  “你说那和尚苦不苦。”

  “父皇……”

  “你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出家人?”

  “父皇……我……我没有。”

  “你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会不知吗?那出家人服了药,如今已经转醒了,虽然出家人不争是非,口紧的很,但若朕叫他来对质,你觉得他会欺君吗?”

  “这……”

  “难道你要诬陷相二姑娘,说人是她推下去的?且不说皇天后土,便是欺君之罪,你可承担的起?”皇上脸色阴郁,有些难看。

  他平时不对皇子动这么大的气。

  郭铴是什么人品,他心中也不是没数。

  这货可是十来岁就会调戏宫女,十三四岁就敢不顾宫女死活硬把她们往床上拉的人啊。

  那些跟随他的小太监,有几个是没挨过打的?

  当年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家里穷净了身进宫,皇帝看他跟郭铴年纪差不多,想着伺候郭铴的话,二人也多些话说,便拨给了他。

  一开始郭铴是挺喜欢的,倒也跟那小太监热络过几天,过了几日他去玩骰子赌博,皇上问及,小太监不敢欺君,就没有隐瞒,他便怀恨在心,在练武场的时候,他借口要练百步穿杨,让小太监顶着个桔子站在树下,他站的远远的开始射箭,他箭法不错,一下就射中了小太监的一只眼睛,小太监的眼睛当时就流出了血,整个眼珠耷拉下来,疼的躺在地上晕死过去。

  因为眼神不好了,各个宫里也不愿意要,便发配他去刷马桶,小太监心情郁郁,一天到晚刷不完的马桶,太过辛劳,一头栽进水池子里,便再也没能出来,那水池子里飘的都是暗红色的马桶,等人发现小太监的时候,他已经不知死了多久了,身子发虚,泡得涨了,飘在水池上,跟着一堆马桶晃晃悠悠。

  皇上为此事也曾把郭铴叫去养心殿,只说伺候他的小太监死了,问他有何想法,那年郭铴十一岁,他手握着弓箭,嘴角是忍不住的笑:“反正他的眼也瞎了,留着也没用了,连马桶也刷不好的人,活着干什么呢。”

  念及他小,皇上并没过多呵斥。

  可想不到的是,郭铴年纪越来越大,怎么好处倒一点儿没学呢。

  这日皇上来给菩萨上香,又恭恭敬敬的参加水陆法会,不知有多诚恳,郭铴一转眼就给这护国寺的僧人扔进水里,似乎还折磨了人家一回,差一点儿要了人家的命。

  试想一个出家人,最是谦逊有礼,他能怎么得罪郭铴,显然是郭铴没事找事又把人戏耍了。

  若菩萨在天有灵,岂不是要怪罪。

  这个郭铴,别的事干不利索,拖后腿的事,他反正是没少干。

  这么多人,包括住持和尚也在场,都看见了这一幕,皇上颜面何存。

  这事若是传扬出去,皇帝估计会被人骂的没毛,骂他教子无方,生出来的皇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想到此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郭铴只得又跪了回去:“父皇,都是儿臣不好,儿臣看着时辰,想着水陆法会就要开始了,就急着往大殿那边赶,可那和尚总是挡着我的路,他个走路没长眼睛的……”

  皇上不说话,给了郭铴一个眼神。

  这凌厉的眼神,自己体会去吧。

  郭铴的心都揪了起来:“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不应该胡作非为给父皇丢脸,儿臣下次不敢了。还请父皇看在菩萨的份上,饶恕儿臣吧。”

  皇上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置可否。

  五皇子最爱给郭铴点眼药水的。

  眼看着皇上要原谅郭铴了,五皇子忙装作不经意道:“父皇,儿臣记得,刚才在放生池旁,还有一位女子陪在二哥身旁,看那样子,二人倒是亲密的很,且那女子帮着二哥说话,想来跟二哥关系匪浅……那女子倒是姿容出众,在青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从没有见过,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呢,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跟二哥他……害得二哥连水陆法会都耽误了。”

  如果此时客堂就只有郭铴跟郭意的话,郭铴真想把郭意给生吃了。

  他可真会找话题啊。

  他可真会煽风点火啊,不去烧锅炉都可惜。

  这见缝插针的本事,让人佩服。

  和尚的事刚刚才翻篇,郭意就引了一个雷扔了过来。

  这不是要命吗?

  “那姑娘好像……”皇上望着相遂宁:“倒跟相二姑娘年纪差不多,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是相大英的三女儿,叫什么燕?眼?嫣的,反正大致是这么个名字。”

  “二哥快说说,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相……三姑娘。”

  “那总得有名字吧?”

  “她叫……相嫣,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只是刚才在放生池偶然遇见的,五弟你不要胡说,菩萨看着呢。”

  “我记得父皇为二哥相中的是相二姑娘,怎么二哥是不满意吗?怎么又跟相三姑娘…….总不能相二、相三姑娘都从了二哥吗?传出去似乎也不大好听。”

  “老五,你——”郭铴感觉腰里的刀快要按不住了,真是想把这郭意劈了当柴烧啊,近几年也不知郭意犯了什么魔怔了,算是咬住郭铴不松口了。

  本来郭铴就一身的毛病,即使别人不惦记,他的毛病还边走边掉呢,自从有了郭意,好了,郭铴那点毛病,全被他记心里了,比用毛笔记的都清楚,就皇上身边那些写史书的文人,记郭铴的事,都没郭意记得清。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相遂宁一眼。

  相遂宁安安静静地坐在屏风前的方椅上,略垂着头,似乎是在品茶,似乎周遭发生的事,与她无干似的。

  小小年纪如此的云淡风轻,不得不让人佩服。

  “铴儿,刚才你们好像诬陷了相二姑娘,如今你没什么想对她说的吗?”皇帝眯着眼睛问道。

  “儿臣……儿臣…….”

  “相二姑娘,你受委屈了。”

  “民女不委屈,只是有人委屈,还请皇上做主。”相遂宁说着,往前两步,面对着皇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如此庄重,想来是有大事。

  皇上放下茶碗,拿起小太监递过来的一串佛珠在手心里撰着,时不时的拨弄两下:“什么人有委屈,你说来听听。”

  “民女想恳求皇上,让二皇子放人。”

  “哦?”

  “最近皇上让二皇子帮着打理青城瘟疫的事,二皇子得以在宫外行走,这两日不知为何他跟一帮栖息桥洞的难民起了冲突,二皇子他……他……们杀了好些人,而且,抓走了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如今那孩子是死是活还未可知,民女求皇上做主,问问那孩子的下落,若是活着,还请二皇子手下留情,稚子何辜?”

  “你说什么?”皇上将手中佛珠扔到桌上,佛珠在桌上滑了又滑,终于滑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客堂里静极了。

  皇上极力压着声音:“你说老二他……这些可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你……好吧,相遂宁,老五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联合他来陷害于我?你若不想嫁给我,直说便是,怎么还要置我于死地不成?”郭铴望着相遂宁,眼睛里能喷出火来,他匍匐爬去皇上脚边,抱着皇上的腿哀求道:“父皇,儿臣没有干过这样的事,父皇,儿臣虽然不济,可杀人放火的事,也是不敢干的,父皇,不要听这……不要听相遂宁胡说。”郭铴装出委屈的样子。

  “二姑娘,我虽是铴儿的爹,可也是天下万民的天子,若铴儿他真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也绝不姑息,只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相遂宁点了点头,从容的从衣袖里摸出来一支羽箭:“他们用刀杀人,也用羽箭,这羽箭,便是从人身体里取出来的。”

  这支羽箭,差一点儿要了彩虹的性命。

  这羽箭上头的羽毛,鲜艳的像掉进了染缸里,这么明艳动人的羽毛,不知是什么珍稀鸟兽身上取下来的,绝不是民间所有。

  吕婴就站在皇上身旁,他接过羽箭,双手递给了皇上。

  皇上摸了摸那尾端的羽毛,脸色愈发难看。

  郭铴眼睁睁看着相遂宁掏出羽箭,嘴唇都开始哆嗦。

  “铴儿,你看看,这是什么?”皇上问。

  郭铴哆哆嗦嗦的不接话。

  大皇子默默坐着,眼睛扫过那支羽箭,心中像是有数的,可他也没说话。

  倒是郭意是个坐不住的,他跪下去拱手道:“如果孩儿没记错的话,这羽箭的另一端,上头刻着极小的字,是二哥的名字,近年来二哥喜射箭,每一支羽箭,都是特制,那鲜艳的羽毛,仅此一份,父皇看看便知。”

  皇上并没有看羽箭,而是看着郭铴。

  “父皇,儿臣……没有杀人…….这羽箭是儿臣的,可是…….儿臣……是习武之人,经常拉弓射箭,所以射出去的羽箭不计其数,若是有心人捡去诬陷儿臣,儿臣岂不是委屈?”

  郭铴说的倒也在理。

  皇上低头想了想,将羽箭按在桌上。

  郭铴怒盯着相遂宁:“我跟你有什么仇怨,你要这么陷害我?没想到你长的好看,心思却这么歹毒,是不是看到我跟相三姑娘一起行走,你心生妒忌,所以就要置我于死地?你可知道,诬陷皇子,是什么罪过?”

  “我没有诬陷二皇子。”

  “那你来说说,我杀了谁。”

  “你杀了桥洞下的那些人。”

  “你可还有什么证据吗?这羽箭是死物,不会说话,是做不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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