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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真的不喜欢他


  天暗了,起了风。

  长风习习,吹落了院中大片菊花,黄色的花瓣在风里荡啊荡,落了满地的金黄。

  相老夫人也没有打扰她,只是给她披了件水绿色的衫子:“外头凉了,回屋吧。”

  相遂宁跟相老夫人互相搀扶着回了房,相遂宁觉得心中酸涩的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伏在相老夫人胸口就抽泣起来。

  “傻孩子,你拒绝一定有你拒绝的理由吧,既然拒绝,就别再哭了。”相老夫人轻轻抚摸着相遂宁的背:“人往前走,有时候要舍弃很多东西,你肯定也是舍弃了很多东西,才说言不由衷的话。”

  “祖母,人为什么要说言不由衷的话呢。”相遂宁搂紧了相老夫人。

  “孩子,那是因为,你长大了。”相老夫人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人一长大,便言不由衷,不由自主了。”

  是夜下了一夜的雨。

  像是天塌了个窟窿。就听到雷声轰鸣,一夜几乎没停。

  闪电划破夜空,照得房里都是惨白的。

  豆大的雨滴重重落下来,把院里油绿的芭蕉叶都砸出了坑。

  泛黄的叶子经风一吹,雨水一打,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不知这一夜睡了没有,又好像是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

  早起的婆子起来开大门,门口立的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儿坐到地上。

  雨水细密,像断线的珠子,青城笼罩在蒙蒙的雨水里,根本看不清。就看见一个人站立在雨中,仔细辨认了一番,像是陆御,便赶紧来回相遂宁。

  是陆御。

  不知他在相府门口站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也许是一夜。不敢想这么久时间,他连伞也没撑一把,就这样站在雨中,有多冷,有多凉。

  陆御全身湿透,衣裳湿哒哒的粘在身上,雨水从他头上浇下来,浇得他满脸都是。浇得他睫毛上都是。睫毛上都是晶莹的水珠。

  他的眼圈红红的,眼眸下,是一层青色。

  他憔悴多了。

  陆御似乎有话跟相遂宁说,可张开嘴,眼圈更红,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相遂宁想把他拉到门房避一避,可他拒绝了。

  两个人都站在雨里。

  陆御抬起手,想用宽大的衣袖给相遂宁遮雨,可他衣裳早已湿透,哪里还能挡雨。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愿意,我娶你。”陆御声音低低的,像是祈求。

  “你认真的?”

  “再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了。”陆御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他的袍角还是熟悉的梨花香味儿,被雨水冲淡的梨花香味儿:“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可以娶你。”

  “谢谢你,不过,不需要了。”相遂宁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需要了?”陆御几乎抓住了她的胳膊,却又不敢,悬着的手垂在半空。

  “因为.......因为......”相遂宁努力找借口。

  “别跟我说,你有合适的人了。我不相信。”

  “我……”

  “你看着我的眼睛。”陆御命令她。

  他的眸子像是碎了,里面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雨水在他脸上肆意的流淌,他眼中的晶莹越来越亮,越来越多,那种破碎的晶莹,让大雨滂沱里的他,又憔悴又单薄。

  相遂宁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鞋面。

  “你不敢看着我,是不是,你根本就在骗我,你——根本没有别人。”

  “我不可能嫁给你。”

  “为何。”

  “因为——”相遂宁想了又想,若说为了在府里照看祖母,那依陆御的性子,搬过来跟她一起照顾他都能干出来。

  相遂宁只能让他死心:“我说了,我有合适的人了。”

  “你在骗我。”

  “天地可鉴。”相遂宁举起手指:“我有合适的人了。”

  “你喜欢过我吗?”陆御的声音小了几分,似乎有一把刀扎在他心上,他的呼吸都是痛的。

  “没有。”

  “你再说一次。”

  “我以前、现在、以后、都未曾喜欢过你。”

  陆御静静盯着相遂宁,那些锥心的话,一字一顿,镌刻在他心上。

  他让父母前来提亲,不料被相遂宁一口回绝。

  他不愿意相信。

  在相家朱漆大门前徘徊了一夜。

  他想等相遂宁给一个解释。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不来了。

  早知不要她解释了。

  不问那么清楚,心不会疼得那么厉害。

  前路迷茫,满眼的雨。

  似乎心里也在下雨,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是潮湿的。

  就连进宫当职,也是恍恍惚惚,本该给皇上脖子里用针,却迷迷糊糊的,在皇上腰上扎了两下,还好皇上被他扎睡着了,并没有察觉不对。

  提着药箱子,在神武门遇上了蓝褪。

  两人去宝隆街,找了间酒坊。

  还未等酒菜上桌,陆御先喝了三碗酒。

  “你准备去打虎吗?”蓝褪调侃他。

  陆御头也不抬,怔怔望着空空的酒碗。

  “怎么了?”蓝褪发觉了他的不对。

  “她不愿意嫁给我。”陆御又倒了一碗酒。

  “谁?”

  “相二。”

  “你要娶相二?”蓝褪心中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掐住了喉咙,又只能装作无意的样子,解下腰间的配刀,抽出来,拿布轻轻擦拭,一遍又一遍。

  “我说相二不愿意嫁给我,你擦刀干什么,难不成,我娶相二犯了死罪。”陆御眼神里有些迷离,那种七彩珠子在日光下的斑驳迷离,他的睫毛很长,垂目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掩盖了迷离的珠子光泽,可他说话也是迷离的:“难不成,她说有合适的人了,那人是你?”

  “她说合适的人是我?”蓝褪停下擦刀的动作,面上竟然有一点儿喜色,要知道他可是个稳重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喜怒不能显于色,这次表现的太明显了,草率了。只能把这情绪压下去。

  “不知道是哪个该挨千刀的。”陆御的脸都喝红了,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抢谁不好,跟我抢相二。我生平喜欢的东西不多,唯中药跟女人,当然了......中药......景天、龙葵、半夏、白芷、青黛、苏木......中药有很多种,可我喜欢的女人,只有一种,就是相二那样的。可相二,她竟不喜欢我。”

  “喜欢这事,勉强不了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蓝褪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不是你喜欢相二,你当然不会懂,被她拒绝的滋味。”陆御也拍拍蓝褪的肩膀:“你说,相二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是我不够英俊潇洒吗?”

  “你很英俊潇洒。”

  “是我不够风流倜傥?”

  “你很风流倜傥。”

  “那你给我一个她不喜欢我的理由。”

  “或许......她不喜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蓝褪只能敷衍。

  蓝褪突然就想到了汤五,想到了相遂宁跟他说的那些话。

  或许是碍于那件事,相遂宁才拒绝了陆御。

  她拒绝了陆御,也是保护了陆御。

  她深知自己嫁给谁,谁便有危险,所以才狠心伤了陆御的心。

  如此想来,相遂宁对陆御也算是有情有义。

  想到相遂宁对陆御的有情有义,蓝褪的喉咙也酸涩起来,叫来了小二,又新添了一坛酒,自己独自喝了两碗,又给陆御倒上一碗,就这样你一碗我一碗,二人也不用菜,就光喝着酒,一坛酒喝完,又叫小二上酒,小二却不敢上了。

  这两人一人是皇上身边的太医,一个是公主的大儿,这样推杯换盏,不带停的,若喝出什么事,他们酒坊可赔不起。

  蓝褪喝得醉醺醺的回了家。

  公主亲自喂了醒酒汤,又盯着下人们给蓝褪擦洗,然后守着他,一直到他醒过来。

  再醒来时,头昏脑涨。

  酒楼的人见二人喝醉,不敢擅作主张,不敢扰了二人兴致,也不敢再让他们喝下去,派了小二去陆府跟长信侯府通了信儿,这才把二人送回。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二人喝的这般醉。”公主问。

  蓝褪不愿提陆御的隐私。

  公主不停追问。

  还是蓝姎说的:“娘你就别再问了,陆御喝醉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他被相家姑娘拒绝了。”就提提这话,蓝姎就红了眼圈。

  蓝褪当然知道,蓝姎喜欢陆御。

  公主看到的却跟常人不同:“如今听闻老二得了恶疾,老大又受了他母妃的连累,两个皇子都不遂皇上的心,皇上为了分威武伯的权,如今用上了相家的儿子相果心,这小子前几年还没板凳高哪,如今却是有勇有谋的,连带着,相家姑娘都要被人高看一眼,瞧瞧,陆家就上门提亲去了,要我说,那个陆御是个机灵的,你就没想到这一点。”

  这个娘果然是公主出身,宫里的这套心眼,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你不喜欢那相家姑娘?”公主问。

  蓝褪脸一红。

  “你若喜欢,咱们也可以去提提亲事的。放眼这青城未嫁的女儿家,相遂宁,倒也不错。”

  “娘别提这事了。”蓝褪打住了她。

  “你当真不喜欢?”

  “不是。”

  “那为何不让娘提?若别人抢先了,可没你什么事了。”

  “陆御是我兄弟,他刚......娘这时候提,不是戳他心窝子吗?”

  倒也是。

  怎么能在陆御不幸的时候上去踩一脚呢。

  传出去也不好听。

  公主倒忽略了这一点。

  不为兄弟两肋插刀就算了,难不成还趁兄弟难受的时候插兄弟一刀吗?

  岂有此理的事,不能干。

  八月十五的时候,府里的月饼做好了。

  相遂宁端了三个月饼到小佛堂去。

  小佛堂里没有人,供香也熄了。

  相遂宁点着三根供香,又把后厨里新制的三个月饼放在香炉前。

  月饼尚有余温。

  并不知道相遂心喜欢什么样口味的月饼,听父亲说,相遂心死的时候,也才几个月,几个月的小孩子,并没有吃过月饼。

  相遂宁跪在蒲团上,默默地在心中念了几句。

  再起身时,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月亮从门缝里挤进来,细细的一条白光。

  他的背影把她的背影包裹了下来。

  是相果心。

  相果心跪在蒲团上,给案上的牌位磕头。

  或许是在给相家的列祖列守磕头,或许,是给暗格里的人。

  小佛堂里静谧极了,这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像个银盘。

  “姐姐,你在想他吗?”相果心问。

  相遂宁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指的是暗格里的人吗,还是指的陆御。但两个人都没有说明。

  “姐姐拒绝陆太医,是因为怕有朝一日我的事瞒不住了,咱们相家会有灭顶之灾,姐姐是怕连累陆太医吗?”

  相遂宁倚着小佛堂的门,默默望着天边的月色。

  乌云笼罩,一大块一大块的乌云在头顶上翻滚,也不知道是哪阵风给吹过来的,在头顶上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很快把十五的圆月也给遮挡了,清亮的月光掩盖在乌云里,小佛堂里顿时也暗下来了,银盘里的烛火那么微弱,微弱的像是相遂宁的喘息。

  她看似平静地回应相果心:“我还不想那么早嫁人,我想多陪祖母几年。母亲的身体也不大好,我不想这么早嫁出去。”

  已经不早了,比她还小的相嫣,不但嫁了人,如今老公都快死了。

  跟相遂宁差不多大的贵女们,也早早的成了亲了。

  要是在以前,相果心定然揶揄相遂宁:“姐姐你以后嫁不出去。”

  现在他成长了,再不说那样的傻话。

  他望着头顶上的乌云,靠在相遂宁肩膀上:“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想害了别人,你也是为了我好。我也终于明白,爹为什么总害怕我在宫里出色,我书读的比皇子好,爹要生气,我箭射的比皇子准,爹还要生气,以前总觉得爹是胆小怕事,活得小心翼翼,像只闻风丧胆的蚂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瑟瑟发抖,原来都是我错了,爹只是想保护我,他只想我平平安安地长大,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罢了。姐姐你放心,我会按照爹的心思,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为了爹,为了你,为了相家,也为了......我不会惹是生非,也不会给相家带来灭顶之灾,姐姐,如果遇见了你喜欢的人,就答应他吧。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相果心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少年郎君,此时已经红了脸皮,若不是乌云罩顶,或许他也没勇气说出这些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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