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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神佛心


理论上说,  佛寺和道观属于两个派别,但除了个别虔诚的信众,一般人家只要有能力,  两家都要试试。

这一点在红白事上格外明显,  水陆道场肯定是一边一家,  算日子批命都是问完这个问那个。也不知道业务重叠得这么厉害,神仙们会不会有压力。

反正凡间的和尚和道士是有的。

惠元寺的方丈听了柳氏的话,  立马头疼。

还愿好办,  说些好听话就成了,  可给程夫人批命……大家都这么熟了,他们总不能说她命格不好吧?

一品夫人的命格,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问题来了,靖海侯夫人求的是子嗣。

儿女之事,真的要讲缘分的,没有就是没有。以方丈的经验,  这事儿和人品命格都没什么关系。

然而,他不能和靖海侯夫人说实话,只好想了想,道:“程施主的八字,早年便看过了,不如求个签吧。”

柳氏没意见:“也好。”

她亲自接过沙弥手中的签筒,嘱咐程丹若,  “求一求子嗣。”

“是。”程丹若接过,暗暗叹气,来都来了,还能咋地,求吧。

她跪在大殿的释迦摩尼像前,  摇晃签筒。

签子噼里啪啦作响,清脆悦耳。

一根红签被撞击,跌落出来。

程丹若拾起了竹签,上头有一句签文:榴花如红云,映照在星闱。

她:“……”

这签她也会解,意思是子孙繁茂,丈夫当官,算是上上签了。

就是不知道方丈怎么解。

程丹若递过签文,不出意外看见了方丈眼皮微跳。

“如何?”柳氏急切地问。

方丈不愧是方丈,当然不会把话说死,平静地说:“若是旁人中得此签,是说多子多福,夫婿入朝为官。但程夫人之名暗合榴花,应当另作他解。”

程丹若:“怎么说?”

方丈面不改色道:“红云乃仙家之兆,当是说夫人功德深厚,福泽后人,多成显贵。”

想到谢家的门楣与旧事,又添了两句好话,“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程丹若:呵呵。

她没吱声,柳氏已经开口问了,客气又不客气:“敢问方丈,这福泽后人是后世之人,还是亲生儿女?她命中多少子女,何时开花结果?”

程丹若都同情方丈了。

这可怎么答?

总不能拿谢玄英之前编的谎话,说他被诅咒了才断子绝孙,岂不是说佛祖还没有野神厉害?

不过,方丈接待过无数显贵,果然有点本事。

他竟然正面回应了:“树木开花结果,要经历春秋四季,程施主的儿女缘就在一个‘等’字。”

程丹若:“等到何时?”

“我等信佛之人,讲究禅修业果。”方丈说,“今生做善事、行善举,来世便能投到好人家,或加官进爵,或子孙满堂,得享福禄。”

柳氏反问:“我媳妇济世救人,哪里差了功德?”

“程夫人正是修了大功德,才需要耐心等候。”方丈道,“侯府显贵之家,谢郎名动四方,程夫人济世安民,这般人家,非大德大贵之人无以投身。”

程丹若:“……”还能这样编?

“天上星君、西方佛子都是有定数的,无缘无故怎会下凡?若是纯善之人,也要三世积善,方有此因缘。”方丈的语调平缓,别有一番禅韵,“柳施主,此事不可强求,只能静候机缘。”

程丹若服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整套话下来自圆其说,还不容易戳破。

以后她有了孩子:等待都是值得的,看,这是下凡渡劫的神仙菩萨。

以后她没有孩子:不好意思,最近没有神仙触犯天条,都在上班呢。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六十天没人犯错,很合理啊。

再看柳氏,她亦哑然,不知该怎么反驳。

凡人还能管天上的事情吗?还是说,她不想要神仙善人投胎的孙子,随便找一个投胎都行?那万一是个混世魔王,不肖子孙可如何是好?

尘埃起伏,空气寂静。

许久,程丹若才勉强找到突破口:“那怎么样才能快点来呢?我总不能今后不行医救人了吧?”

“万不可如此。”方丈深明大义,立即否决了这个说法,他们还要靠程丹若拉业绩呢,当然不同意,“你因私心而违背良心,佛祖也要怪罪,佛祖怪罪了,岂会许你心想事成?顺其自然便是。”

程丹若一脸愧疚:“是,我一时想岔了。”

方丈慈悲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柳氏还在沉默。

“母亲,妹妹说想求个长命锁……”程丹若使了个眼色,示意柳氏看外头的李太监,“您说什么样式的好?”

说起正事,柳氏立即回神:“小孩子家家,太贵重的怕压不住,最简单的金锁就够了。”略略一想,又叹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不必再提,‘平安长乐’足矣。”

方丈应下,让小僧人带她去佛前亲自挑选。

这是寺庙的长期业务,金银玉器打造出来后就在佛前供奉,供的时间越久,念的经越多,价格就越昂贵。

柳氏客气道:“大师留步。”

双方友好作别。

门口李太监略略弯腰,见她们走远后,才对方丈道:“寻个清净处说话。”

方丈合十,带他走进大殿旁边的静室,这是他日常做功课的地方。

李太监自袖中掏出两张纸:“陛下请您看看这二人的命格。”

“领旨。”方丈镇定地接过。

这是两个八字,算算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方丈在脑海中迅速过了遍,排除齐王、丰郡王、齐王世子、丰郡王世子等人,猜测十有八-九,属于宫中娘娘。

宫里时常如此,怕八字被透露出去,遭人厌胜,便故布疑阵,一主一陪,迷惑视线。

方丈最头疼的就是这类事。

他不是不会批命,可给达官显贵批命易惹祸端,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像对靖海侯夫人似的,对症下药,劝解烦恼。

香客们所求的,其实也就是这份内心的宁静。

靖海侯夫人不知道子孙看缘分吗?

知道。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久无喜讯的程夫人。

故而佛祖给她的答案不是去何处寻医问药,而是得失之间,顺其自然。

可李太监给的难题,就没法这么下手了。

只能算。

方丈提起精神,仔仔细细算了一算,这才道:“甲若是男子,官途顺畅,却有英年早逝之兆,若是女子,便是光耀门庭,可惜子嗣简薄。乙若是男子,少年多有坎坷,过得去便飞黄腾达,过不去则少年早亡,若是女子……咦。”

李太监问:“怎么?”

“若是女子,”方丈谨慎道,“恐为青年早夭,须有贵命扶持,方能化解。”

批命,关键在半真半假。

甲确实是富贵命,只是后继乏力,乙的命格普普通通,甚至不太好,但若是宫里的某位,话就不能说死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大造化?命中有贵人,绝境也能逢凶化吉。

然而,李太监听罢,沉吟少顷,又拿出了一张纸:“再算算。”

方丈捻动佛珠,怀疑他在假公济私,想捧哪个妃嫔上位。

但推不了,只能接过。

“此人命中多贵人。”方丈言简意赅,“可是好是坏,难以预料。”

李太监点了点头,收回三张纸,当着方丈的面烧成灰烬:“今日之事……”

“贫僧明白。”方丈合十,“提督是来问中元法事的。”

“很好。”

*

程丹若送柳氏回府,自己再回家。

在路上不觉得,一进到屋里,冰山被风吹出凉气,她立马就觉得头晕疲倦,忙打开木盒,取出瓶藿香正气水灌了。

又含一片话梅,喝两口酸梅汤,补充糖分和盐。

头一阵阵疼。

她揉揉额角,吩咐丫鬟:“藿香水还有一瓶,叫人送去侯府给母亲,备水,我要沐浴。”

竹香见她脸色不好,劝道:“夫人不舒服,不如先躺一躺。”

“不要紧,洗过再睡。”

丫鬟知道说不动她,各自忙碌。

程丹若打起精神,草草梳洗了番,倒头就睡下了。

谢玄英回来时,就看见一个昏睡的妻子。他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了?”

今天跟出去的是竹枝,忙答道:“夫人喝了藿香水,约莫是中暑了。”

谢玄英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晚膳用的什么?”

“还未用过。”

他点点头,宽衣洗脸,拂去外头的尘埃,这才拿了扇子坐到床头,给她扇风。

程丹若很快醒了,睡眼朦胧:“几点了?”

“六点多点儿。”他一把扶起她,“好些没有?都是我不好,你才忙完芸娘的生产,正该休息两日,昨儿就该和母亲推了,害你白受趟罪。”

“母亲心里有这想法,逃是逃不过的。”程丹若道,“我顺着她一点,她也高兴些。”

谢玄英道:“我都和你说了,这事我来办。”

她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决定,我能承担后果,不能什么都让你替我背。”

“这是我们的决定。”他不容置喙,“行了,这事以后都推给我。”

程丹若忍俊不禁,觉得头疼都轻了不少。

“今儿还挺有趣的,方丈编得可真好。”她把惠元寺方丈的说辞复述了遍,又暗暗好奇,“不知道李太监过去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谢玄英对宫闱秘闻没有兴趣,反倒瞧着她,“说起来……”

她:“嗯?”

“你是被罚下来的,还是渡劫成仙的?”

程丹若:“……”古人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干什么?

她不回答,谢玄英也不生气,调整靠枕:“吃些东西再睡。”

“嗯。”

程丹若用了大半碗冷面,喝了碗沙沙的绿豆汤,又躺回床上歇息。

谢玄英则按照习惯,先温水淋浴,换了寝衣才陪她。

“忙大半月了,歇一歇吧。”他给她扇风,“今年热得厉害,别再中暑了。”

马车没空调,一坐就是半小时起步,确实吃不消。

程丹若没勉强:“知道了。”

“头还疼吗?”他试试她的额温,感觉还是有些烫,“躺我身上。”

“你热。”她惯例嫌弃着,却也一如既往地靠了过去。

蝉鸣阵阵,冰鉴中飘出瓜果的香气。

月亮爬上屋檐,浓密的树叶摇动,斑斑成影,淡淡的月光照映依偎的人,是人世间最难的的片刻宁静。

“好热啊。”她说,“就前两天飘过几丝小雨,再这样下去,麻烦就大了。”

谢玄英道:“下个月还如此,可能要祈雨了。”

程丹若被逗笑了:“神佛可真忙。”

生老病死要管,灾祸福禄要管,风调雨顺也要管。

“又不敬神。”他瞪她,并指按住她的嘴唇。

“好好,不说了。”她别过脸,额头抵住他的锁骨,“好累。”

“累就歇两日,你也别太逼自己了。”他紧紧收拢臂膀,掌心抚住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顺下来,“神佛渡众生,你我便先渡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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