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造访

　　话说回来，倒也没人规定吸血鬼不能是蚊子，实际上这种小昆虫远比蝙蝠更符合“吸血鬼”三个字，两者唯一的区别在于，蝙蝠会让人联想到神秘和黑夜，蚊子只能让人联想到痒和灭蚊器，后者远没有前者那样高贵冷艳，充满神秘色彩。

　　在绝大多数影视与文学创作的误导中，吸血鬼都是和蝙蝠划等号的，可真实的妖怪世界总能给误导一个响亮的耳光。

　　如果说伊春之行让程知勿感受到了妖怪世界的千奇百怪的话，那前往金堂的这一夜就让他对“真实的妖怪世界”中的“真实”二字有了更深的感触。他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万物有灵，蚊子除外。可是在这间医院，程知勿见到了平常永远不会正视一眼的小昆虫的另一面，它们也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帮助其他人。

　　由于已是深夜，程知勿便在医院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方才告别宁主任，准备返程。

　　不过他没有选择直接打车回去，一是出发点和目的地都是小地方，不好打车；二是程知勿准备顺路去一趟成都市内，看望一下姜诚知。

　　自从齐凤林燃起大火的那个晚上之后，程知勿便再也放心不下独自在外的姜诚知，凤凰花绵延出了太过严苛的命运，这不是那个笔下生花的女孩儿应该承担的，他不知道那棵凤凰木会在多久之后开始滑向死亡的深渊，也不知道妖理会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总之在那发生之前，一定要把姜诚知好好地藏起来。

　　姜诚知寄给他的快递上有寄件地址，在地图上对比之后，程知勿发现那是一处居民小区，应该就是姜诚知的住址，这样也不用多嘴问她一句住哪儿了，省得她还得忙里忙外收拾家里。

　　从高铁站出来之后，程知勿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听声音司机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还有点话痨。

　　“去华府上城，谢谢。”

　　“好嘞，请系好安全带，预计四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诶您这狗看着挺有灵性的啊，它还看我，是不是听懂我说什么了？”

　　程知勿扣上安全带后就倚靠在了座位上，在医院的夜晚没有休息太好，他还想再补会儿觉，听到司机跟自己搭茬时就意识到这是个爱跟乘客聊天的家伙，有些头疼。

　　“小多，别盯着别人看。”他拍了一下小多的头，没理会司机的话。

　　这不太礼貌，但程知勿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自己没必要对谁都客气，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有终点，都会离自己而去，只有自己本身不会。

　　好在司机懂了程知勿的暗示，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车在路上跑了快半个小时的时候终于遇上了堵车路段，伴随着刹车被踩下，程知勿也从半梦半醒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师傅，还有多久？”

　　“不好说。”司机昂着头望了望前面的车流，“得看前面要堵多久，正常来说还有大概十分钟的车程。”

　　程知勿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突然有些莫名的惶惶感，在十八线小城市待久了突然来到容量庞大的现代化大都市，程知勿总感觉自己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生活比眉州更快，人走得更快，红绿灯似乎也跳得更快，人和人摩肩接踵，在万千人海中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他就像是一滴跃入大海的浑浊的水，不知该如何自处。

　　更重要的是，姜诚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她的整个高中和大学，以及毕业后的这么多年，她已经彻底融入了成都。程知勿惶恐的是他从来不知道姜诚知有怎样的生活，她会几点起床，几点吃饭，是自己做饭还是出去吃，她养猫吗，或者养狗？

　　在这个他陌生的大都市里，有一个他熟悉的人，过着他从未了解过的生活。

　　他真的了解姜诚知吗？

　　当回忆带来的暖意被冷漠来往的人群冲散，程知勿是否还能重新触摸到那泛黄的童年？

　　“说起来，帅哥你是去找女朋友的吧？”

　　听到前面司机的问题，程知勿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外泄得这么明显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是个情侣小区啊，情侣入住水电全免什么的，优惠不少。”

　　程知勿的脑子里猛然绷起了一根弦，情侣小区？姜诚知为什么会住在那里？刚刚升起的惶惶感终于溺过了他的口鼻，程知勿感到了难以言表的窒息，他的思维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姜诚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从自己的童年回忆中走出来的小女孩儿，她生活在这个色彩斑斓的都市中，每天都有丰富的经历，她会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司机注意到了后排乘客的不安，他或许没什么学问，但看人很准，程知勿刚沉默下来，他就读懂了其中暗含的指意。

　　“虽然说是情侣小区，但实际上那里还有不少是伪装情侣入住的，就为了能够节省一点开支，嗯……还有一些工作室租下了那里的房子作为活动中心之类的地方，你好像不常来成都？这里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住宅可以兼商铺的作用，只要工商那边给批就行。”

　　车流动了，前面有声音在喊什么“路面已清理完成”之类的话，听上去堵车似乎是因为发生了车祸。

　　程知勿乘坐的这辆出租车也被车流裹挟着缓缓往前驶去，往目的地——华府上城驶去。在这重启的车流中，乘客的情绪却无法连贯，程知勿不知觉地用力往后压去，把座椅皮套都挤压得陷了进去，他希望这一程能慢一些，但自己的力量于整辆车毫无影响，十多分钟后，司机踩下了宣告到达的刹车。

　　程知勿心神摇摆地下了车，在小多的牵引下往小区大门走去，在他的视野中尽是青色的人影。

　　顺着快递上的寄件地址，程知勿来到了一栋楼的七层，这层有四家住户，姜诚知的门位于最右边，一对楹联贴在门框两侧，上面是手写的字，门口还有一张门前垫，程知勿踩上去时感受到柔软的塑胶把他撑托了起来。

　　他敲响了面前的房门，里面很快传来了回应，“来了来了，谁啊？”

　　程知勿舒了口气，是姜诚知的声音，虽然这不能证明什么，但总比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来得要好得多。

　　他没有答话，又敲了敲门，门内的姜诚知倒是没什么防范心理，甚至没有通过猫眼往外看一眼就拉开了防盗门，然后她就看见了门外端端站着的老同学，程知勿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但瘦削的面容和手里的盲杖让他看上去像是高耸的孤峰一样难以被任何人攀登。

　　“小橙子？”姜诚知愣了一下，程知勿的突然造访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但旋即她便露出了笑容，“快进来快进来，你怎么来了？是跟着快递的地址找过来的吧？”

　　“是啊，我一个瞎子跑这么一趟可麻烦了，你要请我吃点好东西才行。”程知勿说笑着跟着眼前的蓝色身影走到了屋内，小多在身后把门给顺爪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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