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生之多艰
说话间,朱忠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听起来足足有十几匹马。
女人已经收拾好了家里所有的面,总共也只有小半袋子,连刚才摘完还没来及得下锅的菜也抱了过来。
搂着孩子蜷在菜窖的一角。
朱忠正要劝他一起挤挤躲进来,就听到外面传来叫骂声。
“他娘的太监儿子躲哪去了?赶紧滚出来,再不滚出来我把你这狗窝给烧了!”
那男人面色变的十分难看,将朱忠推进菜窖里,不由分说的盖上了石板。
朱忠听到上面,木柴被推倒落到石板上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军爷,来了,来了……”
那男人讨好的声音,清晰的从外面传来。
“你那娘们呢?咱们几个好久没泻火了,赶紧一块叫出来伺候爷们几个!”
黑暗中,朱忠伸手想要捂住那孩子的耳朵,不让他听到这些不似人嘴能说出来的话,却摸到了一双粗糙的,正在颤抖的手。
显然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个女人已经提前捂住了儿子的耳朵。
“各位军爷,喝口茶休息一下,我儿子上山去采蘑菇去了,到饭点了还没回来,这不我老婆上山去找去了……”
“呸!”
外面传来一声碗摔碎在地上的脆响。
“这他娘的是什么茶?你他娘的拿烂草根跟老子喝?”
朱忠听到马鞭抽碎衣服的声响,拳头击打在人身上的闷响,但却就是没有听到那个男人,哪怕发出一声闷哼。
他真想现在就冲出去,但还没动,就感觉到一双小手拉着了自己的胳膊。
那个孩子充满仇恨的眼神,穿透黑暗,似乎能被朱忠看见,轻轻的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听到几个人走进了厢房来,听脚步得有四五个人之多,然后就是一顿稀里哗啦的乱砸。
“这太监儿子把面藏哪里了?”
“估计吃完了吧,你没看到外面笸箩里都是野菜,上次咱来不拿了不少面了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一圈,站到了柴堆跟前:“这狗东西柴还劈的挺好,把这些柴火拉回去!”
“大哥,咱们拉这些破玩意回去干什么。”
“他娘的,去把他窗台上那俩碗拿走,总不能空手来空手回去。”
朱忠听到脚踹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响之后,随着脚步声远去,门外再次响起了马蹄声。
又等了很久之后,才看到那男人的笑脸,出现在掀开的石板缝隙里。
刚才这段时间,他已经洗了把脸,又换上了另外一件衣服,尽量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但他脸上的淤青和被打碎的眼角,却出卖了他装出来的所有坚强。
“那些是什么人?”
“嗨,还能是什么人,附近住的明军呗。”男人苦笑着重新放下石板,走到门口贴着门框慢慢的滑坐到地上。
做饭的锅被揭走了,连厢房的门帘也被拆掉了。
“明军!”朱忠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他听说过宣府一带的明军军纪不怎么样,没想到他们竟然残虐到了这种程度。
而且听刚才的意思,他们这不是第一次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来!
“太可恨了,我一定将此事禀告皇上,还你们一个公道。”
“算了……”
男人无力的摇了摇头,“我们在关外,就已经不被当大明的人对待了,他们这是在将对鞑子的愤恨,发泄到我们这些人的身上罢了。”
“他们恨鞑子,那就去杀鞑子啊,欺负我们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要是长大了……”
那孩子双手小拳紧攥,咬牙说道。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凄惨的哭声,那男人立刻走身走了出去。
朱忠和那孩子也跟了上去,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一个人倒在街边的血泊中。
到死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拿着那根针,他还未修补完成的蓑衣,被砍成了碎片,散落在血里,一个白发的老妇人正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不但如此,在距离村子不远处的路边,还有一户人家。
现在已经没有人家了,而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男人和村里的人提着木桶,向那着火的房子跑了过去。
朱忠看到一个火人从房子里冲了出来,刚跑几步,就扑倒在路中间,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本以为,这些人今天的遭遇,已经够苦了。
却没想到那些明军刚走了没多久,那燃烧的房子的火还没有扑灭,就再次感受到了脚下土地的震动。
朱忠跑到村口向东看去,只见一百多骑兵纵马站到了山头,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旗帜,竟然是小王子卜赤部落的骑兵。
他们明显也是打算到这个村子里来劫掠一番的,但在山头上看到这个村子已经被明军捷足先登了,便打了一声呼哨,调转马头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等那个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男人才提着木桶晃晃悠悠的走了回来。
村子里变的极度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太真实。
就连那个扑在老汉身上的妇人,也只是肩头还在耸动。
一个个参与救火的人,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围到那对天人永隔的老夫妻身边,有人扶着老妇人回到了屋里,有人开始伐木板,叮叮当当的钉起一口薄棺。
这里到处都是山,山上有的是木头,所以无论日子多难,死后总算还是能混上口棺材。
朱忠站在新堆起的五座新坟前,内心的思绪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些死去的汉人,毕竟他们没有死在鞑子手下,却死在了大明官兵的手里。
默默的鞠躬后,众人在夜色下,再次无声的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
望着天上一天比一天更圆的月亮,皇上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大同了吧,不知道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当天夜里,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沉重的心事。
就连那个爱说爱笑的孩子,也只是一言不发的在火光下读着书,读的累了便偎依在他娘的怀里睡了过去。
砰!砰!……
那个男人,将他心里所有的愤懑,全都发泄到了那些木头上。
劈好一截放到墙边摆好,又搬过来一截来劈开,似乎要将这辈子要劈的柴,全都劈完一样。
他就这样劈了一夜,直到天空开始有了蒙蒙的亮光。
朱忠迷迷糊糊中,突然又听到一阵喧哗。
猛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这个苦难的村庄,即将面临他们最大的苦难。
这一次光听动静,就至少有千余人,趁着夜色将这个村庄团团围了起来。
“外面在喊什么?”朱忠能听出来那人喊的是鞑子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们在喊,去把里面的人全都赶出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孩子熟练的拉起朱忠和他娘的手,从屋里奔出去。
他们这才发觉响了一夜的砍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院子里堆满了砍好的柴,男人已经不见了影子,一块不见的还有他砍柴的那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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