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张锐的归宿
白色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逼退漆黑的夜色。
漫天的雪花在灯光下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落在上地,一片银白。
此时此刻,司礼监旁边的小房子里,寸长的银炭堆积在火盆里烧的通红,整个屋里被烘的暖洋洋的。
围着白狐毛领的张锐,孤零零的坐在那张黄花梨的的椅子上,盯着空荡荡的桌案出神。
他的思绪随着眼前炭盆里的火苗跳动而慢慢的飘荡着,回忆着他这一生中的点点滴滴,回忆他进入司礼监后所做的每一件事。
当年执掌东厂时,也曾风光无限,利用皇上的名义,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杀任何他想杀的人。
后来东厂由谷大用掌管后,自己又协助掌管锦衣卫,一直行走在大明的权力中心。
可如今他老了,不但人老了,心也老了。
回想自己所做的事,肯定会被那些官员痛骂,也会在由他们书写的史书上遗臭万年。
但他不在乎,他自问是忠于皇上的。
“干爹,该走了!”
他面前的小太监,捧着靴子跪在地上,等着给他换下暖鞋。
张锐看了眼放在床上的小匣和包袱,里面是他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所有财富,匣子里是总共是二百多万两的银票,包袱里是这些年他在老家置办下的田产地契,和一些珠宝翡翠。
他看着这些东西,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力。
就算回到老家,他又需要花这么多的钱么?老家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只有一个五服边上的侄子。
皇上说过,能饶他们几个人不死,內帑的账簿到现在都还没有公布出来。
就连在皇上身边行走了一辈子的他,都猜不透当今皇上是什么意思,真的就会让他把这些钱拿走么?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就算出了宫他似乎也没有地方可去,可悲的人生只剩下了无尽的空虚和孤独。
不……他不走了,他要留下来,就算在宫里只能当个打杂的太监,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归属感。
“干爹!”小太监忍不住再次低声提醒,皇上下的旨意是让张锐在明天早晨之前出宫,现在已经是半夜亥时了。
“给我换朝靴来,我要去见皇上!”
张锐终于打定了主意,与其出去孤独的度过晚年,还不如在宫里残度余生,就算皇上让他去倒夜香,他也认了!
他想起了刘瑾还得势的时候,在教训他们的时候说过。
“咱们这些人啊,自从受了那一刀开始,就跟这紫禁城连在一起了,活,为了皇上活着,死,也只死在这宫里,什么时候你们想明白了这件事,你们才真的活明白了。”
张锐一直半知半解,知道现在他才真正的明白,刘瑾为什么要对大臣们那么狠,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大臣不狠,在皇帝的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奴才,就是一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时可以被扔掉的东西。
只有成为皇上的一把刀,成为皇上对付大臣离不开的工具,才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
可他现在知道的太晚了,他这些年一直学着刘瑾做的事,去打压异己,去搜刮钱财,却唯独没有学到刘瑾的精髓,那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实都是皇上的。
没有自己的命,没有自己出宫以后隐居的生活。
那都是天真的幻想。
刚扫出来的小道上,又落了一层雪,张锐背着包袱,抱着匣子,还有他怀里的那枚令牌,走到了乾清宫前的地上,默默的跪了下去。
值殿的小太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个雪人,几乎快要被冻死了。
“张公公,你这是何苦呢。”鲍忠给他倒了碗皇上喝剩下的奶茶,让小太监们揉着他的胳膊腿活血。
“鲍公公,让我见见主子吧。”张锐一口奶茶下去,冻僵的嘴刚缓过来就说道。
“皇上昨儿个睡的晚,现在还没起呢。”鲍忠从他手里接过碗,又给他续了一碗,长叹一声:“皇上让你走,就是给你一条生路,你知道有多少大臣上折子要皇上处死你们么。
你不走,你说皇上杀你还是不杀?”
“多谢鲍公公提点,可我还是不能走,主子让我死我就死。可我死前也要见见主子。”
张锐身子骨完全暖和过来的时候,嘉靖也醒了,他包着被坐在床上,隔着帘子看着外面跪在地上的张锐。
“你有什么要给主子说的,就赶紧说吧。”鲍忠开口道。
“奴才知道主子可怜奴才,想留奴才一条命,可奴才昨儿想了一夜,奴才要是出了这宫门,虽然身子还活着,可奴才的心却留在这宫里了,一个没了心的走肉,还算活着么?”
“奴才知道,以前掌东厂的时候,得罪了不少大臣,他们容不下奴才,也知道因为二张的事,奴才死多少次都不够。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有二百多万两,我都存到大明银行了,还有这些珠宝我也不记得哪些是先皇赏的,哪些是别人给的了,还有这枚锦衣卫指挥史的腰牌和锦衣卫在各地的耳目名册。”
他说一样,递给旁边的鲍忠一样,做完这些仿佛终于完成了件心事。
嘉靖闭着眼,默默地听着。
“奴才做这些,只是想主子能可怜奴才,不要把我赶出宫去,哪怕让奴才死,能够有块地让奴才体面的埋了,奴才也感激主子隆恩。”
铜鼎里的银炭烧的旺盛,屋里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声响,只有偶尔银炭崩裂发出轻微的声响。
没有人知道嘉靖在想什么,隔着帘子也看不见里面,鲍忠和张锐忐忑的候着。
终于,过了很久以后,嘉靖的声音才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呀,过年的日子怎么听不到一点爆竹声呢?”
“主子,要晚上才会有动静呢。”鲍忠不知道嘉靖怎么突然说这个,还是赶忙回道。
“大过年的,不说伤感的事,我记得张永是苏州人吧?”
“回主子,是苏州人。”
“朕记得帐上看,这些年俸禄加赏钱,你也有差不多十二万两,这些钱是你应得的,你不原意离开朕能理解,可你也不能留在宫里。
过完年,大明银行要在苏州开个分行,你去那里做个帐房吧。
鲍忠,给他十二万两银子的银票,让他去苏州也能买个落脚的地方。”
张锐来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敢想会有这样的结果,感激的老泪横流。
几个月后,他在苏州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更加庆幸这一晚,他做出的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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