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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破贼


  不多时,那胡穆便匆匆来了宋王府。

  张安世让人来询问邮政司的情况时,胡穆觉得传话终究不便,不如索性来面奏。

  张安世端坐着,胡穆先是行了个礼,道:“殿下……”

  张安世示意他坐下,便道:“邮政司可有消息吗?”

  胡穆如实道:“现在的消息,过于杂乱,下官不敢轻易禀奏。”

  张安世乃是锦衣卫出身,当然清楚胡穆所说的话。

  其实这天底下但凡涉及到消息二字,最难的并非是获取消息。

  因为获取消息容易,可实际上呢,最难的却是一旦你打算获取消息的时候,你搜集消息的能力越强,你下头的精兵强将越多,那么……一旦有事,就必定会有雪片一般的消息纷沓而至。

  问题就在这里,每一个搜集消息的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奏报的。

  搜集到的消息越多,每日数百上千条从各处驿站送来的讯息,反而使原本的一团迷雾变得更加胡乱了。

  因而,难的并不是搜集消息,而在于对消息的研判,确保从无数的讯息之中,寻出最准确的那个。

  张安世比谁都明白这里头的难处,于是道:“锦衣卫那边可以从旁协助,除此之外,想尽办法与福建邮政局以及广西邮政局联络。”

  顿了顿,张安世问道:“福建邮政局那边,还没有联络上吗?”

  胡穆便道:“福州那儿,已被叛军围困,禁绝了消息,不过眼下,已在想办法恢复联络了。”

  张安世颔首,他倒没有责怪胡穆,他很清楚,邮政司的职责毕竟不是锦衣卫,突然遭到了叛军,在叛军破坏之下,许多地方联系不畅,倒是情有可原的事。

  就在此时,胡穆似乎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迟疑道:“还有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胡穆便顿住了。

  张安世见胡穆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由道:“在这里不必见外,有话说了便是。”

  胡穆想了想道:“夏家…有人到邮政司来……打探……打探关于夏瑄的消息。”

  张安世一时间想不起这人是谁,便不由皱眉道:“哪一个夏瑄?”

  胡穆道:“这夏瑄是夏原吉的儿子,因是老来得子,又是夏家的独苗,夏原吉甚是宠溺。可能也因为宠溺太过的缘故,所以……父子之间平日里多有一些口角,那夏瑄一气之下,竟跑来了邮政司,下官心里便想,这夏瑄要来应募,自然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咱们邮政司在用人之际,所以……便将他差遣去了福建那边。”

  张安世听了,面上没有表情,这是人家的家事,只不过偏巧,掺和上了邮政司而已,胡穆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犯什么错,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必要责怪了。

  于是张安世便道:“人在福建,夏家是害怕有什么闪失吧?既然害怕,为何不来找本王?”

  胡穆倒是甚为理解地道:“夏公高傲,自然不肯来……再者说了,这本是丑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张安世笑了笑道:“这夏公……倒有一个有趣的儿子,无论如何,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真若是出了什么事,这也是天数。”

  张安世发现,年纪越大,他越发的信命了。

  倒不是因为真的对于命运看重。

  而在于,他发现命运真的可以甩锅,但凡人家家里损失了点什么,你过去拍一拍人家的肩,用一种悲天悯人,玄而又玄的口吻说一句,这都是命啊,大抵……就可把许多和自己有关亦或者无关的责任统统推卸干净。

  胡穆颔首,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心头还记挂着许多事要忙,他便告辞而去。

  …………

  夏府。

  夏原吉尚未动身回乡。

  之所以没有动身,是因为朱棣陵寝的神道需要修缮,因而皇帝下旨,命夏原吉去查看督问。

  许多致士的大臣,包括勋贵,甚至是皇亲国戚,总是能发挥一些余热的,即便是夏原吉这样的老臣,虽已经失去了朱棣的信任,只是这种信任,只是纯粹的朱棣认为夏原吉已无法担当大任,和自己的意见相左而已。

  可对于夏原吉的品行,他其实还是有数的,晓得此公其他可以不论,唯独还算忠贞,且还能严格地要求自己,三省吾身。

  这神道的修建,关系到了朱棣的身后之事,自是较为上心。

  他先命司礼监督问,还不放心,又命魏国公,最终又担心魏国公只是武夫,行事不够细致,便又命这个太子太师夏原吉都督此事。

  这涉及到的,倒不是工程质量的问题,而在于,这毕竟是神道,乃是将来,祭祀朱棣所用的道路,因而更多的还是神道是否合乎古代的礼仪,亦或者在修建过程中,是否会触犯什么忌讳。

  因此这等事,十分清闲。

  可给朱棣奏报了实际要修缮的情况之后,夏原吉却得到了噩耗。

  福建反了。

  而他的儿子,据闻……也在福建。

  消息传来,他便似哑巴似的,陷入了沉默。

  家里人乱做了一团,有人希望夏原吉去宋王府那边询问。

  夏原吉只摇摇头。

  便又有人希望夏原吉去邮政司一趟,夏原吉依旧摇头不语。

  不得已,家人们只好自己去邮政司了。

  可几番询问,邮政司对于夏瑄的下落,也是一问三不知。

  其实邮政司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夏家的管事,如丧考妣一般,又失望地回到了夏家府邸,随即来见夏原吉。

  “老爷……”管家苦着脸。

  夏原吉端坐在书斋里,这书斋是他精心布置的,里头有许多藏书,藏书乃是他平生最大的爱好,里头的陈设,很是简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和书香气。

  墙壁上是几幅字,几乎都不是名家的手笔。

  这一点,其实在京城也算是一景。

  一般情况,若是行书大家的书帖,往往商贾和勋贵们便都愿意千金求购,而后张挂在家里。

  而似夏原吉这样的人,却往往不追求这等名家的书帖,有些时候,搜罗的可能是一些平日里不甚知名的书画,有的索性张贴自己或者亲友的书帖上去。

  这倒不是因为名家的书帖过于昂贵,而在于,到了夏原吉这样地步的人,反而不羡慕所谓的名家了。

  名家就好像是一个标签,对于不精通书画的人,买了他的墨宝,绝不会买错,即便你是瞎子,只要照着名人的真迹去买,绝不会吃亏。

  可对于真正有眼光的人,且精于书画之人,却极少凑这个热闹,这大抵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名家,其书帖也是有好有坏,很多时候,一幅墨宝,还是需要状态的。

  反而有一些不甚知名的书帖,可能这本就是某个书画家的巅峰之作,哪怕其不甚有名,却也极为独到,值得收藏。

  夏原吉就属于后者。

  以往公务之余,偶尔在此书斋之中小憩,看着这里的藏书,偶尔抬头看看自己收藏的一些字画,夏原吉都觉得很放松。

  可现在,他神情却是紧绷,沉默迄今,等着管事进来,他也只是微微地抬抬头。

  管家只好道:“老爷,邮政司那边……还是一问三不知,说是……在寻访了……可小人却以为,他们倒像是搪塞,这少年年轻,突然遭遇了兵乱,听闻那福建,已被叛军杀了个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被叛军裹挟的百姓,有十万之众,只怕……只怕……小的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只怕少爷凶多吉少。”

  本就脸色不甚好的夏原吉,似乎一下子里,脸色更蜡黄了。

  他抿着唇看着管事半响,而后突的长叹了一声,道:“是我太宠溺了,这是报应啊。”

  管事犹豫了一下,哀求道:“老爷……若是老爷走一趟,或许……”

  不等这管事说下去,夏原吉便道:“走一趟?去哪里呢?去宫中?还是去宋王府?哎……老夫去了,又能说什么?求他们想尽办法,派出大量的人力,去寻访瑄儿?哎……这话,怎么说的出口?”

  “你自己也说,现在福建布政使司,已到了十室九空,到了血流成河的地步。这样的时候,不知多少人成了孤魂野鬼,不知多少人在嚎哭,这样的时候,老夫又怎好厚颜无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为了吾儿一人,不顾苍生了吗?”

  “这……”管事一脸悲愤地看着夏原吉道:“老爷当初就说,这清查隐户,迟早要坏事,你看……这就是不听老爷之言,非要如此,现在如何?”

  夏原吉缓缓闭上眼睛,透着几分无奈道:“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是多说无益,当初老夫上奏,认为事情要点到即止,很多事,难得糊涂,反而才能安定天下。可……既然不听,到了这个地步,再抱怨这些,只会被人笑话而已。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也只能竭尽全力地去平叛了。”

  管事道:“可是少爷……”

  夏原吉幽幽地摇了摇头,边道:“我老来得子,将此儿捧在手心里,处处都顺从他,如今终究是自食恶果,又还能怎么样呢?哎……一切都完啦,都完啦,宦海浮沉,功名利禄,而今……真的一切皆空,说来实在是惭愧,寒窗苦读,入朝为官,兢兢业业,甚至可说是位极人臣,如今……将来若是走了,却既对不起列祖列宗,身后连个香火也无了,真是一言难尽。”

  他说着,越发的颓废,一双眼眸再看不到往日的神采,整个人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管事看着夏原吉这个样子,气愤不已地道:“宋王殿下也是,陛下下旨命他招抚,现在广西布政使司与福建布政使司都成了什么样子,可他还是无动于衷,只依旧赖在这京城,不肯离开半步,这天下大乱,哪里有身为主帅的人,这般纹丝不动的。”

  “现在京城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宋王畏死,不敢进兵,陛下又过于宠信他,对此也不闻不问,若是老爷您还是户部尚书,平日里老爷又爱仗义执言,只怕非要弹劾他不可。”

  他这话,不免夹杂着许多的情绪。

  这倒是实话,自家的少爷生死未卜,他当然是希望早一日叛乱平息的,早一日平息,少爷就多了几分活着的希望,可张安世这般散漫,是人都看不过眼。

  夏原吉面上,终究微微有了几分怒意,可随即,却又更为沮丧起来,只是苦笑摇头,竟好似是无言以对之色。

  良久,夏原吉道:“夏瑄这个孩子,打小就不知天高地厚,人也莽撞,行事不密,此番生变,以他这眼高手低的性子,只怕……当真是九死一生了。别人能活,他必能活,你……早些做准备吧……老夫的那一口寿材……”

  他说到此处,管事的便不禁流下泪来,到了夏原吉这个年纪的人,往往都会提前预备好寿材,打制好棺木,古人对于身后之事比较看重,所以一般在活着时就要预备好这一切。

  这本是夏原吉为自己准备的自用之物,可如今竟用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凄凉。

  管事的红着眼眶道:“小人去预备。老爷您……也要紧着自己的身子。”

  夏原吉努力地张了张口,似乎接下来的话需得用上许多的力气,他道:“寻到他的尸骨,在下葬之前,老夫不会有事的,老夫若是也不在了,谁让那小子入土为安呢?”

  管事的更难过了,抹着泪,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

  福州城。

  越来越多的叛军,在此附近聚集。

  起初,城中之人还以为叛军云集,要攻打福建,因而城中开始慌乱了起来。

  位于城中的三司,此时各自的心思也颇为复杂。

  无论是布政使,还是都指挥使,亦或者是按察使,其实他们的心思,却多是希望叛军闹一闹也好,朝廷到时来招抚,也免得近来朝中总有人对他们这些地方父母官喊打喊杀。

  可另一方面,叛乱越发的剧烈,这福州城竟然都开始处于朝不保夕时,他们才意识到事态过于严重。

  而此时,叛军入城,前来招降的人开始络绎不绝。

  布政使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可城中却不免开始有人与叛军开始勾结起来。

  每日城墙内,投出去书信,竟都有数十上百。

  而城外的人,亦是用弓箭投书入城,亦或者是……有人借用使者招降的名义,入城与之联络。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有人是早盼着叛军来的,就等福州落入叛军手里,叛军拿下整个福建布政使司,随后天下各地响应。

  也有的,纯粹只是心里畏惧,下意识的希望能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免得叛军入城,陷于被动。

  其实这个时候,天下尚没有对朱明太多的忠诚。

  要知道,元朝灭亡,也不过数十年而已,朝代更迭,在他们看来,其实是家常便饭的事。

  这短短数十年,不就经历了元朝的覆灭,还有陈友谅、张士诚等人的统治,接着才有了大明,即便是大明,不也经历过靖难之役吗?

  一时之间,福州将出天子的传闻,也开始甚嚣尘上。

  在这个时候……这被困于此的坚城之中,却谁也不曾料到,此时的叛军,比他们更为恐慌。

  四面八方,各路的军马不断的攻打他们的外围,且对方的战斗力,已越来越强。

  更可怕的是,对方的人数,是叛军的数倍。

  叛军迅速便被瓦解了斗志,当初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如今也三五成群的,开始投入对方的营地,开始平叛了。

  此时,叛军的人数已越来越少,从数万人……到了一万不到,而到了现如今,竟只剩下了数千。

  七十多支人马,开始驻扎,形成了合围之势。

  谭南的人马,有数千之多,规模算是较大的,至于其他各县各乡,多则数千,少则一两百人,如今,聚在一处,在进行了甄别和磨合之后,终于……决心发起总攻了。

  夏瑄领头,他们没有战马,不过却是像其他的营团借了一些锋利的刀剑,还有不少的木盾。

  谭南营的战斗力最强,就是因为邓达和夏瑄专门组织了一支疍民组成的人马,有一千左右,一个个都极肯吃苦耐劳,且作战极为英勇,往往在菜鸡互啄的鏖战之中,一支这样奋不顾身的军马一旦投入进去,便立即可以作为生力军,迅速的撕开叛军的口子,而后一鼓作气地将他们冲散。

  进行了稍稍的准备之后,大家吃饱喝足,紧接着便教吴二人等直接小憩,养足精神之后,便开始整装。

  夏瑄的面上,有一道猩红的刀疤,这是当初在攻击叛军时留下的,虽用了珍贵的消炎药物,并没有引发炎症,却因为是新疤,所以格外的惹眼。

  他取了鱼叉,当即与吴二二人,一左一右,大呼一声。

  紧接着,疍民们便纷纷随之起身,一个个目中杀气腾腾。

  “今日破贼,不许后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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