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西班牙人的侥幸心理
最新网址: 1683年4月4日,傍晚,阿卡普尔科港。
在1565年6月,西班牙入侵菲律宾两个月后,西班牙冒险商人弗里亚尔·安德烈斯·德乌尔达内塔率领两艘满载着来自大明的丝绸、瓷器等商品的马尼拉大帆船借西南季风自菲律宾起航北上,在三个月的颠簸跋涉后抵达阿卡普尔科,获利巨万,也就此拉开了持续八十年的跨太平洋贸易。而因为船上货物主要源于中国,当地西班牙人索性将其直接称作“中国之船”。
阿卡普尔科在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拥有百余户人家的偏僻小渔村。但随着“中国之船”贸易的蓬勃兴盛,人口规模在数十年间迅速增长至两万余,当地经济日渐繁荣,并衍生出“中国之船”抵达时的大规模集市贸易。
那一天俨然已成为当地的重大节日,人们载歌载舞,举着保护商船的神像,唱着“德·德乌恩”的圣歌,来到码头欢迎“中国之船”平安抵达,祝福集市买卖兴隆。来自各地的商贩们成群结队前来交易,有购买中国商品者,有的出售物资给养者,甚至还吸引了远在利马、瓜亚基尔和加拉加斯等地的船只前往交易和转运商品物资。
在1645年,西班牙据有的菲律宾领地被郑氏、沂州(卫国的前身)、齐国三家瓜分殆尽,西班牙势力也被彻底逐出吕宋群岛,由此,跨太平洋贸易便为之中断。
不过,待郑氏所据的吕宋国逐步走上正轨后,他们于1667年,利用曾经俘虏的大量西班牙人,又将中断十余年的跨太平洋贸易重启了。基于对东方商品的极度需求,以及面对丰厚的贸易利润,虽然明知道郑氏是夺了他们菲律宾领地的主要敌人之一,但这丝毫不妨碍当地的众多商人愉快地与之做生意。
遥远的东方领地丢了也就丢了,唯一对此比较在乎的,可能只有身在马德里的国王陛下,但这也不过是脸面问题。因为对于新西班牙总督区而言,辖下的菲律宾领地似乎创造不了更多的经济价值,也不便纳入直接管辖,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周边地方势力的围攻,徒耗财力和物力。
当然,对于那些信仰虔诚的主教和神父来说,可能失去了数十万潜在的天主教信徒,或许内心稍稍有些遗憾和失落。
郑氏与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商人们密切合作,每年都会各自组织一两艘商船,行驶到对方领地,交换彼此所需商品,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双边的贸易额高达一百多万比索(1两白银约等于1.3-1.4比索)。
说实话,齐国要攻打新西班牙总督区,吕宋国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这要与人家西班牙兵戎相见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可齐国是宗主上国,郑氏哪里敢拒绝。齐国内阁和军令部下发的军事征召令,那可由不得你讨价还价,作为藩属国,必须有出兵的义务,岂能拒绝。
好在齐国考虑到此战过后,郑氏主导的跨太平洋贸易必然大受影响(何止会受影响,那肯定是要黄了),故而出于补偿,齐国允诺,将其所开拓的暹罗、柬埔寨、马来半岛、孟加拉、印度等贸易市场,全面开放给吕宋国,以融入以齐国为主导的“自由贸易”体系。
因为与墨西哥的当地商人长期往来,吕宋国对阿卡普尔科港简直不能太熟悉。码头的主力炮台在什么位置,驻守的兵力分布如何,港内的航道深浅、水文地理,以及海水潮汐等情报数据,在战前早就呈送至齐国海军特遣舰队参谋部的桌案上。
对阿卡普尔科港炮击,仅持续了两个小时,三座炮台、二十多门火炮、一艘武装商船便先后被摧毁。天可怜见,西班牙人于太平洋沿岸建立的港口防御设施,完全以防范海盗来袭的标准设立的。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支规模庞大的专业海军舰队大举来攻,而且炮火是如此猛烈。
大量的开花弹、榴散弹,以及火箭弹,铺天盖地砸来,将阿卡普尔科港口几乎炸成一片火海,人员死伤累累。侥幸逃出的西班牙人,丢弃了所有的一切,狼狈地避入城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大批武装人员,乘坐一艘艘小船,快速地冲至岸边,建立滩头阵地,清剿残余守军。
哦,上帝,继数日前从北方传来的警讯,班德拉斯谷(今墨西哥太平洋港口巴亚尔塔)遭到不明身份舰队的攻击后,繁华富庶的阿卡普尔科竟然也遭到了敌人的袭击。
不,这不是袭击,如此猛烈的炮火,训练有素的登陆部队,各种飘扬的旗帜,这分明是遭到了一支正规化军队的入侵。
上帝,一场战争就这么突然降临在新西班牙总督区,打破了这里一百六十多年的和平。
那么,敌人来自哪里?
“……有鉴于我大齐帝国与西班牙王国正在处于交战状态,我联合特遣舰队奉命发起对贵国美洲属地的全面进攻。”
“……为了免于城中居民的生命安全遭到威胁,我联合特遣舰队司令官本着悲天悯人的精神,奉劝阿卡普尔科全体市民放弃无谓的抵抗,大开城门,等待我们的登陆部队和平接收。”
“……倘若,贵方无意投降,而是选择执意抵抗,由此造成我军伤亡,那么,待城破之后,我军将无法保证全城居民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
吕宋国海军联络官鲁迪·费尔南德斯大声地宣读完特遣舰队发出的最后通牒,然后平静地看着市政厅里一众西班牙官员和商人代表。
阿卡普尔科市长埃迪·塔瓦雷斯听完,半响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直直的盯着这位长着一副欧洲人面孔的敌军代表,对方的西班牙语说得极为流利,而且还带着一股巴斯克地区的口音。
“请问,你是半岛人吗?”一名当地的克里奥尔商人突然开口问道。
“不,我不是西班牙人。”鲁迪·费尔南德斯脸上显出一丝尴尬,随即板着面孔说道:“我是一名吕宋王国海军军官,现在奉特遣队司令官的命令,是来向你们下达最后通牒的。先生们,你们考虑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若是在明日清晨六时,你们还未予答复,我们将视为拒绝。届时,我们特遣舰队将向阿卡普尔科城发起最为猛烈的进攻。”
“不,我们不会投降的。”一名西班牙上尉军官大声地说道:“我们不会屈服于任何外来邪恶势力的威胁,英勇无畏的西班牙王国军队将会挫败你们发起的所有攻城行动。是的,你们会在阿卡普尔科城下耗尽你们所有的生命,流尽你们所有的鲜血,付出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们的答复吗?”鲁迪·费尔南德斯撇了撇嘴,没有理会这名叫嚣的西班牙军官,而是看着站在最前排的埃迪·塔瓦雷斯市长,“你们要知道,你们所做的决定,将代表阿卡普尔科城数万人的命运。……是生存,还是毁灭?请做出慎重的选择。”
“若是我们放弃抵抗,整个阿卡普尔科城所有人的生命和财产都可以保全吗?”埃迪·塔瓦雷斯市长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为了治理方便,西班牙人在美洲属地除了设置新西班牙总督区和秘鲁总督区外,还在总督的辖区内又划分为一些较小的行政单位。印第安人居多的区域设置郡守,欧洲移民较多的区域由市长治理,边疆地区则设置省府,由督办镇守。
这三者都由总督指派,也有少数重要的地方主官由王室直接任命。三者的职位、权力和薪金,基本上是差不多的。他们的任期较短,一般只有一年、三年或五年。虽然王室对他们的限制和规定很多,如赴任前要交出个人的财产清单、任期内不能结婚、不得结交地方商人等,但实际上他们的权力是无限的,可以任意地征税、强收贡物、强迫印第安人劳动等等,在短短的任期内,便能搜刮大量的钱财,充实自己的荷包。
阿卡普尔科曾经作为跨太平洋贸易航线的起始点,商业繁盛,聚集了大量的欧洲移民,再加之其作为联接东方领地的重要港口,自然是成立了市政议会,市长人选也由王室直接任命的。
埃迪·塔瓦雷斯通过大量的贿赂,去年四月,好不容易从印度事务委员会那里获得了阿卡普尔科的市长位置,任期三年。这屁股还没坐热,钱财还没捞到多少,这该死的齐国人怎么竟然就打上门来了?他们是通过直接跨越浩瀚的太平洋,辗转数月时间,进抵墨西哥,还是从南边穿越麦哲伦海峡,一路北上,杀到眼前的?
一百多年来,阿卡普尔科城从未遭到任何外敌来袭。那些猥琐卑鄙的海盗,在闻知港口设有岸防炮台,城内还有数百王国军队驻守,根本不敢轻易来犯。
近年来,西班牙王国与齐国就争夺拉普拉塔和巴塔哥尼亚而爆发的战争,不仅秘鲁总督区深陷泥潭之中,为此耗费大量的军力和无数的物资,位于北方的新西班牙总督区也在印度事务委员会的强令下,不得不将驻守各地的王国军队陆续送往南方地区,使得整个墨西哥地区的防守军力非常薄弱。
当然,留存的军力若是对付那些愚昧落后的印第安人,再临时动员和征召地方武装民兵,也能轻松应对,倒是不虞地方出现治安不靖风险。
早在数年前,阿卡普尔科城也是驻扎了三百多名精锐的王国军队,以保卫这座繁华富庶的太平洋港口城市的安全。可随着南方的战争逐渐呈胶着状态,这些官兵陆续被抽调至拉普拉塔和更为重要的墨西哥城,使得该地仅保留了不到一百名士兵。
虽然阿卡普尔科城有两万余居民,若是紧急动员地话,也能征召两三千名武装民兵,来保卫这座城市的安全。
可是,在上午进行的一场战斗中,埃迪·塔瓦雷斯和全城的官员、百姓都目睹了齐国特遣舰队猛烈的炮火轰击过程,密集的弹雨,剧烈的爆炸声,不断升腾起的烟火,将炮台在内的整个码头笼罩在火光和浓烟之中。
两个小时的炮击,曾倚为凭持的炮台被一一摧毁,位于港口的大量建筑物遭到严重的毁损,驻守炮台的两百多士兵和武装民兵伤亡惨重,最终仅有不到六十人逃回城内。
敌人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作为一名来自本土的“流官”,埃迪·塔瓦雷斯来到阿卡普尔科是为了获取财富的,可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贵族尊严和王国荣誉,与来袭的敌人拼个玉石俱焚。他根本不相信,就凭逃回城中的数十名官兵,就能带领数千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市民,守住这座城市。
齐国虽然是一个位于遥远新大陆的敌对国家,但它终究还是一个文明世界的国家,应该会遵守文明世界的法则,在整个城市居民放弃抵抗的情势下,不会贸然做出残暴的事件。
然而,在城中诸多市政议员和本地官员的力阻下,埃迪·塔瓦雷斯提出的投降建议被否决,准备征集大量的武装志愿者来保卫这座城市。
市政议会,系西班牙美洲属地中具有一定程度的地方自治体。早在一百多年前,西班牙殖民者,每征服一地,为了巩固其统治,即建立一个城市。在建立这些城市时,同时也就成立了市政议会。市政议会的成员一般有6—12名,大城市有时可达24名。他们或者由总督指派,或者由当地最有钱的居民阶层中选出,或者由本人用巨款买得(1559年以后,美洲属地的市政议员职位由西班牙王室公开出售)。
尽管,由于殖民地政府的干预,市政议会的权力还是有限的,但仍然可以作为本地土生白人权力的一种象征。
阿卡普尔科的地方商人和大种植园主,他们系于一身的财富,都在这座城市里,若是主动投降,献出阿卡普尔科城,生命固然得以保全。但他们多年积累的财富,将化为乌有,遭到入侵者无情的掠夺。
城中两万居民,足可动员数千人全力守城,只要给予入侵的齐国人大量杀伤,他们一定无法承受太大的损失,继而被迫撤离。
即使无法迫退齐国人的进攻,但只要坚持半个月,数百多公里外的墨西哥城一定会派来援军,那时,我们所有人都将得以保全,不仅是我们的生命,还有我们积累百年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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