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象无形 大战亦简
和铨道会时界天通道中的荒芜寂寞不同。圣教祖庭所掌握的每一处阴阳洞天,其中都是历久经营。其中虽无定员在其中驻扎,但是穿过两侧接近入口处的一小段旅途之后,剩余地界,尽有花鸟草木,清溪流泉,雄山胜川。
嵌虚峰顶这一处阴阳洞天,另一头所连通的,乃是圣教祖庭门下八大道宗之一的慈观道宗。
半始宗的机密,正是慈观道宗执掌吾翼上真,偶然间在嵌虚峰出口处观察到尚玄真人的行藏,从而意外掌握。
归无咎一行的路线,是通过合界法阵,从开元界连通半始宗;而圣教祖庭一方,却经过一次转折,先通过一处明面上的洞天通道挪转至慈观道宗,再由慈观道宗进入这一处藏在暗处的阴阳洞天。
但是彼辈自祖庭泰牢山出行,前后历时不过两个时辰,同样完成了横渡迢远界天的壮举。
辰时。
隐宗一方,领头的是姚纯上真和孤邑上真,以及十余个随侍之人;而越湘上真和路艰上真虽未同行,却也并未离去;二人相伴而来,坐镇于嵌虚峰天池的洞天门户之外,留作接应。
圣教祖庭一方,似乎更加从简。在归无咎等一行人赶到之前,已在此地等候。历数其人数,不过区区八人。
除了为首的两位天玄上真,便只有应战的六位真传弟子,并无一个随侍从人。至于是否如越湘、路艰上真一般,有人在外接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双方真传弟子相距里许,遥遥驻身等候。
隐宗一方姚纯、孤邑二位上真,和圣教祖庭的二位上真,正上前诉说着什么。
圣教祖庭两位上真,其中一人看上去约莫中年年纪,方面阔颐,身姿雄伟,此人名为恒滑;另外一位身量足比恒滑上真矮了一个头,但是姿容身相,看上去甚是匀称,此人名为泰玥。
这两人,显然是圣教祖庭中功行极为精湛之辈。
言谈之时,孤邑上真暗暗以神意探查恒滑、泰玥二位上真气机。只是感应半晌,既不觉得对方功行在自己之上,亦不觉得自家气机受到外力压迫。神意往来,又无法准确感知对方能力的边界。
这等情形,可以当做双方修为相当;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略胜自己一筹,刻意保持着这双方均势的奇妙立场。
仔细揣摩,似乎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在数十家隐宗之内,自己已是最顶尖的人物。隐宗一方比之圣教祖庭,底蕴上还是略逊三分。
千言万语,在七日之前签订法契时就已经道尽。因而此时双方只如同闲话家常,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均觉无话可说。
恒滑上真言道:“本教第一个出场的弟子,是祖庭嫡传霍远峮。不知贵方哪一位首先下场?”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见恒滑上真单刀直入进入正题,心中都是微讶。
在二人看来,这一场秘而不宣的比斗,其实是“外松内紧”。看似双方布置都甚是简易,但是此次斗法,毕竟关系着两大势力在大世界中的势力划分。真到了下场比斗之时,岂能不谨慎对待?
姚纯、孤邑二位上真本以为,为了保障比斗公平,双方以种种秘法试探检验,实是一场必不可少的程序。整个流程从头到尾做一遍下来,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两位上真随侍之人,其实就有不少是手执秘宝,行将施法之人。
除却二位天玄上真和六位真传弟子外,圣教一方,此行并未携带一个多余之人。孤邑上真也未在意,只当圣教一方更为仰赖宝物而非人力,做成检验之事。
想不到,圣教一方不是“外松内紧”,而是完全放松。竟然真个以极为潇洒随意的态度,对待今日之斗。
孤邑上真思来想去,似乎唯有一条解释:十二年后之战,才是圣教祖庭的真正底线。此辈对于那一战的获胜,有着充足的信心。
心中有了底气,对于眼前这一场,才能如此放松的对待。
他却不知,此事若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当初神空经行殿中诸位嫡传所议,此战之前,的确预备了极为郑重周详的防备措施。只是因为道尊干预,气象才为之一变。
既然圣教一方姿态摆的高,孤邑上真也不输了气度。轻轻一挥手,示意即将上前的几位侍从退下。淡然言道:“我方第一个上场的,是荀申。”
归无咎心中,同样思绪浮动。
在一二载之前,对于这场和圣教祖庭的挑战,当时归无咎心中想象,此战必然是壮丽已极,盛大已极。整个本土人道文明中,但凡有几分分量的势力,都必然瞩目于此。
没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几番辗转,事到临头。这一战,连同旁观主持之人一齐包括在内,总共只有区区二十六人到场。人数尚不及一位真气小修的同门之会,出人意料的……清淡隽永。
首战的两人,荀申,霍远峮,各自上前。
圣教一方出战人选,别有匠心布置。并非嫡传序列中排名一至六名的六人。譬如眼前登场的这位霍远峮,便只是圣教第九真传。
两人各自上前一礼,互通姓名。除此之外,再无一言半语。
说起来,荀申与霍远峮面貌竟有五六分相似。都是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削,面容棱角分明。只是肤色一人发青,一人泛黄;荀申气度丰润,冲淡面容之阴鸷;而霍远峮却是无形中以凌厉锋芒,遮掩了相貌的短处。
霍远峮的实力,和代螺宗“岚”未遇归无咎之前修为相当。若和今日的“岚”相比,还要略逊一丝。双方地位,并不相等。
但无论是两位上真,归无咎,还是已经出战的荀申本人,尽管看出双方实力有着显著的高下之分,依旧是郑重以待。
这其中是有讲究的。
若是凡俗之人斗殴,自然以为圣教一方是采取了“车轮战”的战术,意欲先以下驷迎战,消耗敌之精神,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手段。
但高手过招,却与之并不相类。以荀申一身法力,连战数人轻而易举。若连折数阵,教他养成锐气,不但无利,反而是给压轴出场的利大人、席榛子增加了负担。
但是若是有弊无利,圣教一方又岂能如此出阵。
正是因为双方心知肚明实力不等,实力较弱的一方却会暗中出题,提出考验。譬如棋局,让子而战。你若不敢接下,自然也可;但如此一来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若是接下了,其中胜负就很难微妙了。
霍远峮占定方位,凝立不动。他虽然是实力较弱的一方,但是看这幅模样,却是要让荀申先出手。
荀申从善如流,似乎完全不作多虑。三道气机凝练成三枚拳头大小的气旋,不紧不慢地往霍远峮面前飞去。
这一手,只是“引子”,远不是荀申正经迎敌的神通手段。
霍远峮反应极快,把袖一拂,同样是三道气机凝成等量大小的气旋,正面碰撞过来。
六道气旋当空一撞,各自粉碎。只是霍远峮所用法力,似乎比荀申略多一些。
接下来,荀申随意出手。一式式最为简单的元气赋形神通,或往上,或向下;或从左,或自右。奇变百出,出招相试。
只是这些出手,看似花样繁多,其实所用法力,尚不足二三成。荀申心中有数,霍远峮既不肯主动出手,必然是能够在三招两式之间,昭明题目。
果然,下一刻荀申就心中有数。
霍远峮所用,是“针锋相对”之法。你从左来攻,我便从左来挡;你元气化刺,我同样元气化刺;你将法力化作球形,我便同样化作球形。你一分为五,正面来袭;我亦法力分成五份,以镜像之法回应。
只是,霍远峮似乎知晓荀申道基精湛,在自己之上。每一道反击,招式虽然都如出一辙,但法力却比荀申强过一成。
他所出的“题目”也就昭然若揭了。
霍远峮,是在询问荀申,能否在让了一成法力的情况下,胜过其人。
应变无碍,如同镜转,正是霍远峮独门道途的长处。
为了防止荀申以变化之法取胜,无论荀申以何等法门来攻,霍远峮便以何等法门来守,纹丝不差复制一遍,只多饶上一成法力。如此一来,荀申一切变着都将被其以同等法门抵消。
当然,若是荀申多用上几成法力,自然能够轻易夺得一胜。但这藏在暗中的“让子”之局,却是他输了。
如此一来,便是有胜果而无胜势,不但不能养成锐气,反而会对心境圆融造成负面干扰,从而影响最终与利大人等人的战斗。
就算是取胜稍慢,也必将使得心境不能如意。
但是,眼前看似极难解的困局,荀申几乎呼吸之间就给出了回应。
下一刻,霍远峮蓦地发觉,在自己与荀申的正中间的那一个“点”,忽然无中生有,多出一点法力显化的耀目明光,吐出气机如针,瞬间教人如芒刺背。
这一式所用法力,并未超出限度。模拟回应,也不算难。
但是霍远峮立刻发现不对。
因为他自己与荀申正中间的那一个位置,其实是唯一的。荀申既然占据,自己便无法以镜像之法,在同样的位置模拟变化。
只这瞬息间的犹豫,一道清风划过,霍远峮袍服之上,多出一道裂纹。
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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