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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交心


第341章  交心

        哪怕昨夜就已经被告知将会作为扶灵八人之一,可彭乐直到回了府,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是知道高欢对自己看法的,两人很早就打上了交道,永安元年(528年)羊侃叛乱,作为尔朱荣儿女亲家于晖所部都督的彭乐,随从前往征讨,与高欢并肩作战,结下友谊。

        但是在第二年正月,彭乐背弃尔朱氏,率两千骑叛投占据幽州的葛荣余部韩楼,封北平王,当然,只是一个草头王。

        尔朱荣命如今高澄麾下大将侯渊领千骑攻韩楼,彭乐又叛韩楼,降于侯渊,因此,彭乐在洛阳众将之中趾高气昂,唯独见了侯渊却要矮了一头。

        没办法,早些年的黑历史人尽皆知,彭乐虽是汨阳郡公,可人家侯渊也是堂堂渔阳郡公,地位上也不虚他彭乐。

        韩楼败亡以后,资深卧底刘贵应高欢所托,将彭乐调至其麾下,随高欢镇晋州,也算是老资历了。

        这一时空,彭乐并没有机会再去收受宇文泰一束金带的贿赂,将其放跑,气得高欢抓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砸,抽出刀,三举三落,恨不得一刀斩下,砍了这厮的脑袋。

        却也因叛降不定的往事,让高欢对他既用且防。

        之所以用他,只因为在麾下诸将之中,论骁勇,唯有彭乐能与高敖曹一较高低。

        至于史书中所载,高欢为了测试诸子的胆量,让彭乐带人与高家兄弟斗,高澄等诸子害怕、畏服,只有次子高洋敢领着侍卫与之交战,三两下把彭乐生擒,当然,这也就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高澄害怕刺客,那是因为刺客真要杀他,也真敢杀他,他年长高洋五岁,高洋若生长到能轻易生擒彭乐的年纪,高澄也早在邺城主政多年。

        叔父高琛前脚才因偷了高欢侧室被活活打死,没几个月的时间,后脚就有胆子十四岁开大车的人,还能怕了你彭乐这个高家大将。

        历史从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史书一边说高洋装傻扮蠢,鼻涕流进嘴里都不知道擦,好不容易才化解了高澄对他的猜疑,一边又安排这一出剧情来给高洋增光添彩,可这结合起来看,总让人觉得被蒙骗过去的高澄大概是个智障。

        侯景曾说彭乐与高敖曹皆如豕突,即像野猪一样奔突窜扰,其中不乏轻视之意,高情商的说法是,智谋稍逊其勇,低情商的说法便是这两家伙没什么脑子。

        但彭乐还是有点眼光的,当初跟随杜洛周起义,与高欢一般,看出了杜洛周成不了事,立即弃了他,转投尔朱荣。

        而他初见斛律光时,也曾与高敖曹说‘斛律家小儿,不可三度将行,后夺人名。’即若是给斛律光机会,他的名声一定会超越二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当初眼见南梁北伐、又有邢杲青州举义,河北葛荣余部死灰复燃,关陇义军百折不挠,彭乐以为国势倾颓,便去投了韩楼,这一决定差点让他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再回到彭乐放走宇文泰,宇文泰一句‘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立刻将他点醒,彭乐更不敢拿这份功劳,毕竟功大难赏,又受主猜疑,往往没什么好结果。

        没想到啊,如今他彭乐飘零半生,终遇贤主,齐王对自己那可真是没得说,连给高王扶灵的差事都给他安排上了。

        乱世之中,上位者与下属之间往往相互缺乏安全感,主君担心将领叛乱,将领也担心兔死狗烹。

        这便需要上位者的施恩与下属的表忠,是否出自真心实已,这并不重要,大体都会遵循一个原则:既然演了,就要演到底、演到死。

        除非对方犯下大错,或者真有反叛的举动,否则你一个上位者,对麾下将领两面三刀,表面示好拉拢,背后捅人刀子,这种事情干出来,今后谁还敢接受你的惠恩,为伱卖命。

        彭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用命拼来的富贵,又哪会弃之不顾,想着去谋乱,现今天下局势已然明了,除非齐王暴毙,否则叛乱哪有成功的可能。

        高澄让彭乐扶灵,就是在告诉世人,彭乐是我父亲高欢生前最亲近、最信任的下属之一。

        哪怕明知道高澄是在演,但彭乐有了这层身份,作为人子,便不可能在他无罪的情况下,去对付这位高氏功勋元老。

        毕竟你刚才还在说彭乐是你高家最亲近的将领之一,后脚便要主动弄死他,以后说话,谁还敢信。

        一个君主,在下属面前失去了信誉,尤其身处乱世,更无疑是灭顶之灾,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任谁是彭乐,受高欢猜疑,又受高澄维护,两相对比,自然也会如陈元康一般,心中只有一颗太阳,当然,这大魏的天空,也就只剩了齐王这一颗太阳。

        在拉拢人这方面,高欢与高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亏小高澄临死前还跟大高欢敦敦教诲,要他小心彭乐,结果新高王反手利用老高王的丧事,轻易让彭乐归心。

        其中既有彭乐能认清天下大势,也是高澄手段高明,或者说不择手段,毕竟古人崇尚孝道,很少有人拿父亲丧事来做文章。

        高澄将橄榄枝抛了过来,彭乐自然要稳稳接住。

        当天晚上,彭乐便夜访齐王府,高澄在会客厢房中接见了他。

        “彭将军深夜来访,是有何事?”

        彭乐深深一礼,哽咽道:

        “末将早年与先王相识,却有眼不识英雄,世道丧乱,末将混迹其中,不知前路,方有数次易主,声名狼藉。

        “得先王不计旧事,使刘公相召,方才有今日富贵,先王骤然薨逝,末将彷徨不安,忧惧往日劣迹使大王生厌,食不下咽,暗生隐退之心。

        “然大王得先王遗风,宽容为怀,待末将可谓恩宠之极,末将平生再无他愿,唯愿大王千万岁,末将与子孙世代,亦将尽心侍奉。”

        高澄对此深受感动,虽然上一个说‘唯愿大王千万岁,我将尽心侍奉。’是漳水岸边,贺六浑对尔朱兆说的。

        但考虑到彭乐没什么文化,能憋出这几句半文半白的话来,着实也不容易,难免会有借鉴他人言语,便也没有介怀于心。

        高澄亲切地握住了彭乐的手,让他与自己同榻而坐,感慨道:

        “父王薨逝,孤亦惶恐不安,唯恐不孚众望,是彭将军抽刀喝问,才让孤知晓众将心意,毅然接下了这份基业,如今北方新定,大魏重归一统,但还请彭将军莫要松懈,他日挥兵南下,还需彭将军为孤前驱。”

        才落座的彭乐当即起身道:

        “大王旌旗所指,末将一往无前,必入建康,为大王生擒了萧衍老儿!”

        高澄闻言大笑道

        “彭将军,好志气!得将军之忠勇,孤如鱼得水,又何愁天下不定。”

        当夜高澄留宿彭乐,两人抵足而眠,关系更为亲善。

        这夜之后,彭乐常与人提起,自己能为高欢扶灵,是得齐王看重,方有此荣,这般恩情,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若生二心,岂不与禽兽无异。

        当然,这番话主要是说给高澄听的,自会有人代为转述。

        主臣之间,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深化彼此间的感情。

        比如彭乐之所以夜访高澄,向他表明心意,其实就是对高澄选他扶灵的回应,毕竟彭乐不跑这一趟,高澄等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你没有回应,我又怎么知道你对我的示好,是感恩戴德的态度,还是不屑一顾。

        高澄当然要用彭乐,原时空中,东西两魏大战,哪怕有放走宇文泰的过失,但彭乐都是东魏阵营中表现最出色、最亮眼的将领,仅邙山大战,便在决战之前,独领数千精骑冲入西魏大营,俘虏五名郡王,以及督将僚佐四十八人。

        高欢遗训,高澄自然不会忘记,但他也有自信能够收服彭乐。

        历史上关于彭乐之死,只有简短一句话记载:二年,谋反,为前行襄州事刘章等告,伏诛。

        有意思的是,高欢去世他不反,侯景叛乱他不反,高澄遇刺他不反,偏偏高洋登上皇位第二年,彭乐被人告发谋反,甚至都没闹出一点动静,简简单单伏诛两字,便给书写了结局。

        无论真假,那都是另一时空的故事了,高澄自认自己精通御下之术,区区彭乐,翻不出他的掌心。

        在高欢下葬以后,一名俘虏也被送来了洛阳,正是徐州之战被段韶生擒的梁将羊鸦仁。

        对于南梁将校及子弟,高澄一贯原则是愿意交换赎金,但其中不包括有真本事的人,比如羊鸦仁。

        羊鸦仁被带至中书省,高澄问道:

        “羊公被俘数月,孤忙于治丧,不曾召见,倒也容你好生思量些时日,如今可有所得?愿降否?”

        羊鸦仁颔下有长出了短须,不复当初被段韶追杀时割须弃甲的狼狈模样,他挺直了腰杆,昂首道:

        “我本庸人,幸得陛下提携,受朝廷恩宠,沙场兵败,有负陛下厚望,自当以气节报答重恩,但求速死,勿再言降。”

        高澄闻言感慨道:

        “羊公本是北人,身处江南受人排挤,何不就此回归,梁使将至,孤愿与其协商,将羊公家眷接来洛阳。”

        按照高澄过往习惯,一次劝降不成,早就脱出去砍了,但这一次却给了羊鸦仁第二次机会。

        羊鸦仁却不领情,他喝骂道:

        “汉胡不两立,汝鲜卑小儿,安能得我汉家大丈夫侍奉!”

        吐沫星子都要喷到高澄脸上了,高澄暗自叹息,这话一出,便也留不得羊鸦仁了,倒不是对方骂他鲜卑小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去劝他回心转意,自己麾下那群鲜卑化的将领们也会心生不满。

        只听高澄淡淡道:

        “羊公是泰山郡人,便回去瞧一瞧乡里,看看孤这个鲜卑小儿是如何对待治下之名,看完也无需再回洛阳,你要做伪梁忠臣,便在泰山郡面南而死罢。”

        说罢着人将诧异的羊鸦仁带走,在其临出门前,高澄又补了一句:

        “孤姓高,名澄,字子惠,出自渤海高氏,是汉人。”

        羊鸦仁驻足,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笑意:

        “自以为攀附了渤海高氏,便也是汉人了?”

        终究还是被侍卫推攘出府衙,与将其押来的士卒交接:

        “大王有令,将羊鸦仁押往泰山郡,面南而死。”

        羊鸦仁当天出的洛阳城,向东去了,齐王高澄坐在中书省的厢房中,好生整理了自己的汉人衣冠,自语道:

        “孤当然是汉人了。”

        羊鸦仁刚被送走,又有一员大将前来拜会,他一见高澄,便拜请道:

        “末将恳请大王赐以高姓!”

        在古代,祖先崇拜具有普遍现象,而这人却背弃祖宗,求赐高姓,自然有他的苦衷。

        此人名叫元景安,是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的五世孙,正儿八经的元魏宗室,高欢平定洛阳时,受娄昭举荐,被任为都督,行伍数年,多有战功,也算是除齐王的舔狗元孝友以外,在高氏麾下混得最好的元家人。

        如今作为京畿军众多将领中的一员,元景安眼见北方已定,高氏得此大功,随时可行篡国之事,又有南朝旧事为鉴,时常因自己身为元魏宗室而忐忑不安,唯恐高氏篡国后遭了毒手,这才有了向高澄请求转为高姓这一举动。

        高澄将元景安扶起,安抚道:

        “赐以高姓并非难事,然将军声名赫赫,世人皆知来历,也只自欺欺人。

        “孤有意使天子效仿山阳公故事,连天子尚且能容,何况他人,孤着实无意徒增杀戮。

        “将军若是坚持,孤愿以高姓相赐,然将军若是信得过孤,无需更名改姓,只需以赤诚之心侍奉,不止无性命之虞,更有富贵传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元景安也就不再坚持往渤海高氏上蹭,他向高澄再三拜谢,才躬身告退。

        渤海高氏着实是个大染缸,谁都能跳进里边洗一洗,你说是吧,徐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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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元宝支配者、卿云c、书友20201229125615624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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