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茕独散人 “茕独散人”的名号,也被越……
来府城的路上,张巡抚就把黎青执修改好之后给他的文章拿出来看了。
第一眼,张巡抚就被黎青执的字吸引了,再去看文章
黎青执最初写的文章一般般,他帮忙修改之后,那文章看着就好多了,而现在黎青执在他修改过的基础上,又对这文章做了一些修改。
如今这文章看着赏心悦目,读起来流利顺畅,写的东西也更深了一些。
张巡抚怀疑之前那两篇策论是黎青执随便写的,压根没用心。
其实还真是。
这两篇策论,是黎青执在决定要去拜访周山长的前一天紧急写的,并没有花太多心思。
他也不敢写太多这到底是个封建社会,他怕自己不小心写了不该写的。
不管怎么样张巡抚在看到黎青执修改过的文章之后,就产生了一种感觉这文章,肯定能上安江文集
“这是你写的你总算有空了”方山长接过那两篇文章。
他很欣赏张巡抚犀利的文风,在张巡抚被贬到禾兴府当知府之后,他几次找张巡抚约稿,想让张巡抚给安江文集写文章。
对普通学子来说,文章能上安江文集,是非常增彩的一件事。
但对安江书院来说张巡抚这样的人写的文章,也能增加安江文集的分量。
“不是我写的,你先看看吧。”张巡抚道。
方山长低头看起来,看完道“还不错你的字没这么稳,这是谁写的刚来江安省上任的官员我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方山长看到这文章,这字,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个年纪不小的进士写的。
这文章并不让人惊艳,但四平八稳没有丝毫错处,甚至每个字都排列整齐这是专门练过的吧应该是一个刚考上进士没多久的人。
这样的文章,匠气有点太足了,又缺少自己的思想,他看了之后没什么感觉,但已经可以上安江文集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买安江文集的读书人,喜欢这样的文章。
方山长觉得科举考八股文埋没了一些好苗子,倒是让那些没什么特长但不出错的人冒了头,挺没意思。
可他也清楚,他改变不了这情况。
张巡抚道“不是刚上任的官员写的。”
“那是哪个举人写的你是从禾兴府过来的,禾兴府竟然有个字写得这么好的举人”方山长吃惊“这文章,都跟崇文书院那位周山长差不多了。”
“也不是,”张巡抚道,“他还没考上秀才。”
方山长愣住,随即问“这莫不是你代笔的”
张巡抚无语“这字是我能写出来的”
也是方山长又看了一遍“他怎么会还没考上秀才”
张巡抚道“他今年年初第一次参加县试,得了县试案首,之后参加府试,又得了府试案首,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来省城参加院试了,考个秀才不成问题。”
“别说考秀才不成问题,就这文章考举人考进士,也不成问题。”方山长道“他以前怎么不考,现在一大把年纪反而来考了”
“什么一大把年纪,他才二十出头。”张巡抚道。
方山长愣住“二十出头这是二十出头的人能写出来的”就这文章,二十出头的人是能写出来的,但这字怎么都该练了几十年吧
“他乃是天纵之才”张巡抚笑了“这两篇文章,能上安江文集吧”
“能。”方山长道。安江文集确实不好上,但到底是每个月都出一期的,也不是完全上不了。
而且一直以来,包括他在内,负责整理安江文集的稿件的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要给年轻人机会。
他们会对年纪轻的人放宽要求,不说别的,就说差不多质量的两篇文章,一篇是四十岁的人写的,另一篇是二十岁的人写的他们会毫不犹豫,选二十岁的人写的那篇。
这文章的作者才二十出头,即便文章质量没这么好,他也会让他上安江文集
“那就好,”张巡抚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以后会继续写文章,等他写出来了,我再来找你。”
方山长道“好文章可遇不可求,他总不可能每月都拿出这样两篇好文章来”
张巡抚“”那还真不一定
黎青执可是一个在不到十天时间里,写完了一部十几万字的沉冤录的人。
黎青执真的太能写了
这么想着,张巡抚拿出一套他在崇城县灯会上买的沉冤录给方山长“方山长,这是一部奇书,赠与你了。”
“沉冤录那本改变了京城风向的书我虽然知道这书,但还没看过,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书是谁写的”方山长问张巡抚,“我听了传言,都说是你写的。”
张巡抚“真不是”
“这样啊”方山长有些失落,然后看向印在书上的,写书者的名字“茕独散人,我还以为是你呢。”
黎青执写沉冤录的时候,压根就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以至于一开始都没有想笔名。
但后来觉得起个笔名将来说不定还能用就随手起了一个“茕独散人”的名字。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茕独就是独自一人的意思。
他上辈子在末世,一直都是一个人。
而更有意思的,是他这辈子娇妻幼子环绕身侧压根跟茕独没关系
方山长猜测这书是张巡抚写的,其实也跟这笔名有关。
谁不知道张巡抚孤身一人
张巡抚沉默。
他也不知道黎青执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笔名,毕竟他家可太热闹了
难道黎青执向往一个人居住
不至于吧他看黎青执对孩子喜欢得不行,还喜欢跟人说话,见谁都能说两句
黎青执应该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故意起了一个跟他真实情况截然相反的笔名。
“我可没工夫写这书。”张巡抚道,跟方山长聊起了别的。
而此时,禾兴府府城,周山长也在看沉冤录。
这书在京城已经流传开了,但禾兴府这边一直到苟县令在灯会上卖书,大家才看到此书。
周山长听说过沉冤录,因此在灯会上看到之后,立刻就买了两套,在摊主的推荐下,他甚至还买了一些写苟县令的书而等回到府城,他率先打开了沉冤录。
这书里写的文章,全是大白话“娄管家把阿珍和家里的粮食都拖走之后,日子就更难过了。小花趴在地上,一粒粒地捡地上漏下的谷子,捡了就塞进小草嘴里,小草的身子小小的,脑袋特别大,她用牙慢慢磨着谷子,吞咽下肚子。我从外面偷了些菜回家,家里没有柴火,就直接啃着吃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醒来,发现小草没气了”
“我实在饿得狠了,见前面有个孩子吃饭,饭粒掉地上,就趴下去捡,那孩子的娘被吓了一跳,飞快地抱走了孩子。”
“我爹去求娄二爷,求他宽限几天,娄二爷说我爹太脏,让下人把我爹踹到一边,我爹的头磕在娄家大门前的石狮子上。我们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娄家的门房说我们晦气,把我哥拉走了,然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那年收成不好,收上来的粮食刚够交粮税,我爹怕家里人饿死,就藏了点粮食,他们来收粮税的时候发现不够数,就打了我爹一顿,把我姐拖走了,我姐才十四岁,就被卖进了窑子,没几个月就生病死了。我去给她收尸,见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眼睛都闭不上有认识的人跟我说,我姐死的时候一直在喊娘,她都不知道呢,娘早就死了,爹也死了,家里就剩我一个。”
沉冤录是百姓口述,茕独散人记录的,里面的文字跟时下的文章截然不同。
那些口述的百姓,他们也是麻木的,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诉说自己的痛苦。
一桩桩的惨事,在书里就那么好似轻描淡写地写了过去。
但读这书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口述者难以言喻的悲痛。
周山长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忍不住用帕子按压眼角。
那临湖县的娄家人,那严县令,死得太好了
彭景良跟周山长一起看书,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
老百姓的日子,原来过得这么惨的
他以后要是当官了,一定要当个好官。
而这书,在崇城县更是风靡。
李秀才的学堂里,看过这书的人就越来越多。
苟英原本是不想看这书的,因为都说这书写得很惨。
看了要哭的东西,干啥要去看
但架不住身边人都看了苟英借了书看起来,这一看
苟英嚎啕大哭,这天晚上到黎青执那里的时候,眼睛整个肿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黎青执问。
苟英道“沉冤录里的百姓太可怜了”
黎青执“你以后在学堂里别看这种书,在学堂里,该好好读书。”看苟英今天这样子,他在学堂里肯定没有好好读书。
“我一开始只打算随便看一眼”苟英道。
黎青执道“好了,去洗个脸,吃饭吧。”
“你是不是没看过这书”苟英问“你一定要去看看,这书里的人太惨了”
黎青执道“我看过,我还会背。”
“真的我不信”
“你抽一段,我背给听。”黎青执道。
苟英抽了一段,黎青执就开始往下背,结果等他背完
“你确实会背,但你背错字了”苟英拿出书给黎青执看,告诉黎青执哪里背错了。
黎青执“”这不是他背错了,是常端和常瞻印刷的时候拿错了字印错了
因为这样写也行,张巡抚没把这错处挑出来,苟县令就照着印了。
错的是书,不是他
“常哥,你背书的时候都没有感情,你能体会书里的人的痛苦吗”苟英又问。
“当然能。”黎青执道。
这书可是他写的
而且所有人都以为这书是百姓口述之后“茕独散人”记录的,可实际上还真不是
他这书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一些挖石头的劳工的惨事,又听常端和常瞻说了一些事情之后,自己凭空写的,很多细节是他自己添加的。
而他能写出老百姓的痛苦和绝望,只是因为他全都经历过。
上辈子,他的亲人一个个都死了,而他一直在挨饿,一直一直在挨饿
黎青执写这书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但等写完,回头看看他发现自己写这书,其实也将自己压在心底的一些情绪给写了出来。
所以这书整体是压抑的,让看书的人忍不住想哭。
黎青执带着苟英去吃饭,但这天吃完,他们没有去灯会那边。
并不是因为谈了沉冤录心情不好,而是因为下雨了。
也不知道灯会那边的灯收起了多少,接下来这灯会能不能继续办。
崇城县的人都不把夏天的雨当回事,毕竟大夏天的,淋点雨也没事。
黎大毛黎二毛赵小豆他们喜欢玩水,干脆冲进雨里玩起来,到后来,就连常翠也去了。
黎青执也不拦着,这四个孩子体质都不错,淋点雨没事儿,淋完回去洗个澡就行。
这么想着,黎青执也走进雨里。
雨点落在身上的感觉还挺不错。
末世的雨都是有污染的,不能随便淋,现在就不一样了这雨他想怎么淋,就怎么淋
坐在雨帘里,想到刚才苟英的反应,想到沉冤录越来越火的现状黎青执心里一动。
他这两天一直在写策论,打算扬名。
但他写的时候,其实有点烦躁。
这是因为他写的适合科举的文章,有太多规定了,而且很多东西,其实是不能写的,真要写了容易被人找麻烦。
他要不要用茕独散人的名号去写
土地兼并之类的事情,他全都可以写一写,写的时候还可以不管工整对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写完了他可以给安江文集送去,能刊登出来最好,不能刊登也没事。
绝味斋那边不是还有全套印书设备吗他大不了自己印,然后散发出去。
黎青执偶尔会有种,想要重组这社会的冲动。
“黎青执,你几岁了啊还淋雨玩。”金小叶无语地看着搬了个竹椅子坐在院子里的黎青执。
黎青执一脸无辜地看向金小叶“我今年三岁。”
金小叶没想到黎青执会这么说,一下子笑起来。
苟英在黎青执跑到雨里之后,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跟着跑到雨里撒欢。
他祖父祖母虽然宠他,但淋雨这样的事情,是不会让他干的。
现在他任由大雨淋在身上,觉得兴奋极了,还无比舒畅,甚至恨不得仰天长啸。
当然他不好意思干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只在黎青执说自己“三岁”的时候,哈哈大笑起来。
苟英这天回家的时候比较早。
浑身湿透的他刚进家门,就听到自己父亲问“你怎么淋成这样”
“雨大么”苟英一点不在乎“我去洗澡”
苟英跑去洗澡了,苟县令忍不住抱怨“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苟夫人没说话,在一边默默垂泪。
苟英是从黎青执家回来的,淋成这样肯定是黎青执没给他伞。
黎青执是不是因为她之前说话不好听,就记恨上了以至于都不愿意给她儿子一把伞
这么一想,苟夫人更酸楚了。
苟县令一扭头就见自己夫人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突然觉得还是儿子可爱,就去找儿子了。
然后父子两个又吵了一架。
还是苟县令先起头的“你看看你,一点不稳重,你回来的时候雨已经没那么大了,怎么还把自己淋成这样你就不能学学黎青执”
“是黎青执先淋雨,我才去淋的”
“他去淋雨了那肯定有原因,说不定是诗兴大发想要写诗”读书人么,有时候行为就会比较怪异,听说省城那边有个读书人还穿了女装去跳湖
苟英“你才诗兴大发”黎青执哪里诗兴大发了黎青执就是陪孩子玩水去了
黎大毛黎二毛的爹多好啊他爹怎么这样
“谁让你这么跟你爹说话的”苟县令怒了。
父子两个又吵起来,好在时间不早了,再加上想起来黎青执说过的话,最终没有上演全武行。
第二天,苟英早早地就离开了家,觉得昨晚上没发挥好,想了一堆道理打算一大早就跟苟英好好说说的苟县令没见到人,也只能偃旗息鼓,干别的事情去了。
这天忙碌的时候,苟县令突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很忙。
他刚来崇城县的时候可闲了,要是最近他还这么闲,肯定天天盯着苟英读书,然后两人天天吵架有个天天哭的妻子就算了,再来个天天跟他吵架的儿子,这日子想想就难过。
苟县令去了灯会那边,然后发现灯会这边的灯笼全被摘光了。
这些灯笼,有些被保存在附近铺子里,接下来还办灯会的话,可以继续用,还有一些下雨之前有些百姓把灯笼摘回家了,打算供起来。
苟县令“”
苟县令去找了黎青执,问黎青执灯会要怎么办。
灯笼都是纸糊的,其实真要说起来办灯会确实办不长久。
老天爷总会下雨的。
“大人,以后可以不叫灯会,就叫夜市,也让老百姓晚上的时候有个去处。”黎青执给苟县令提建议“新码头那边空地不是很多吗以后就留出一块给崇城县的百姓摆摊乘凉。”
现代的时候,哪个城市没有广场和公园啊
这个时代是没有公园的,那些园子都属于有钱人的私人场所,不让老百姓进去玩。
但可以给老百姓一个广场。
反正这时候没有广场舞,不怕扰民。
“可以。”苟县令道,然后说起苟英昨晚上淋雨的事情来,还问黎青执“听说你也淋雨了”
黎青执“”
同一件事,换个说辞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黎青执道“大人,昨日我与苟英一道看了沉冤录,我们悲从中来,就一起淋了个雨。”
苟县令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如此唉,那沉冤录里写的百姓实在可怜,我看了之后,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大人当真体恤百姓崇城县有您这样的县令,是崇城县百姓的福气”黎青执立刻道。
一场大雨过后,这天就凉快了一些。
朱前的书坊来了一些人,向朱前购买沉冤录。
最近,这书在禾兴府传开了,甚至省城那边,也有很多人看。于是一些书店,就时常遇到有人来问这书。
这些书店没有,就四处打听哪里能买到,这不,最后找到朱前这里了。
他们打算跟朱前买一些书回去卖,然后自己跟着印。
这“茕独散人”都不知道是谁,这书完全可以随便印。
“听说,张巡抚升官靠的就是这书”
“这可是京城官员都看的书”
“听说皇上让朝中官员去看这书,了解普通百姓。”
“我们也该看看”
“我大伯在京城做官,他说朝廷还往附近的城市送了这书,我们这边也就是太远了,所以没收到。”
沉冤录这书,在江安省风靡起来。
“茕独散人”的名号,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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