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袖中三尺三两剑,敢叫鬼……
掏心挖眼。
郑夫人接二连目睹这一幕,悲痛得几近晕厥。
偏偏在这个时候,夏连翘突然发现她身边的陈持风眼皮一动,眼看着就快苏醒过来。
大家都有事情干,作为武力值倒数最低的那个,从破妄镜出来之后,李琅嬛便把昏迷不醒的陈持风托付给她照料。
这可不是醒来的好时候,夏连翘犹豫半秒,果断伸手往他后颈劈了一手刀,青年重又被人劈晕过去。
若修士到了悟道境的境界,被断肢掏心,短时间能接回还能生存,而陈玄明道境的境界,此时已是神仙难救。
纵然已成了个血人,出乎意料的是,陈玄只一动不动地站着,没反抗没逃命,过了半晌,才睁着一双黑洞洞的双眼,哑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如今,你要杀要剐便随你吧。”
“陈玄,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萧凌[bo]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觉得太过虚伪了吗?”
“这百年来你究竟修得什么道?绝的什么情?修来修去还比不上我一根脚趾。不觉得脸红吗?”
陈玄身形无言踉跄一下,从他身上的流出的血,将二人衣裳浸染得通红,红得像一场迟来的拜堂。
萧凌[bo]这才转身看向不远处一直平静地目睹这一切的凌冲霄,笑说,“小子,算你有点傲骨,但今[ri]你也休想杀了我领功。”
少年容[se]还是很清冷平静:“你想做什么?”
一道火光自萧凌[bo]丹田蹿出,代替言语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来自妖丹的绵绵不绝的丹火,火舌狂舞,飞快地[tian]没她的裙角,将陈玄与她二人牢牢包裹住。
妖火焚身之痛不亚于这世间任何一种酷刑,然而置身于这妖火之中,萧凌[bo]神情却未见任何痛楚。
火苗烧尽她的如雪的长发、肌肤、血[rou],融化了女人的眉眼,扭曲了她的容貌,只听到一阵凄冷的笑声,在水晶宫前盘旋不绝,一阵复一阵,长恨无所绝。
“我萧凌[bo]今[ri]自爆妖丹,焚身在此,也不绝不让你等来评判我的是非!”
轰然一声,妖丹爆裂,丹田破碎。
水中的火焰,狂舞乱摆,大火吞噬一切,烧尽这世上所有爱恨贪嗔痴。
萧凌[bo]一死,她体内那滴还未炼化究竟的玉露甘霖当即析出,李琅嬛见状忙拿出玉瓶,将这滴玉露甘霖回收入瓶内。
“可妥当了?”白济安低声问。
李琅嬛抿唇点头,将甘露瓶重新收入芥子囊中。
两人说完都未曾再多言语,俱又沉默下来。
萧凌[bo]虽死,但妖火不绝。
夏连翘也同样怔怔地,百感[jiao]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同身受地沉浸在这强烈的爱恨中好半天,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边忽然响起一声隐忍的闷哼呻-吟。
是被她一个手刀劈晕的陈持风!
连翘这才回神,抿了抿唇角看向眼前的青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jiao]代他昏迷的时候发生的这一切。
说什么?萧凌[bo][xing]格太刚烈,杀了陈玄之后,不愿落到凌冲霄手上,不惜自爆妖丹,**而死?
但很快,连翘就意识到或许,已经不需要她开[kou]了。
青年的视线根本没看向她。
这一地狼藉飞灰,还有这烧不尽的妖火,光是猜,陈持风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萧凌[bo]明道境重的境界,临死前的妖火这一烧非烧个天夜不熄不灭。
自悠悠醒转起,青年便安静地,专注地望着眼前蔓延的妖火,一双温润的眼里说不清楚有什么情绪。
夏连翘看得不忍心,想了想,低声安慰:“她是为了救你。”
“我知道。”陈持风阖眸,“我知晓她是故意打晕我,好叫你们不要为难我。”
夏连翘有点分辨不清陈持风对萧凌[bo]的感情。
他八岁被祭蛟,血脉深仇,说不恨是假的,偏又在萧凌[bo]身前待了数年,造化弄人之下才知晓她从前的无辜。
没见到萧凌[bo]前,他苦笑恳求他们能饶她一命,见到她之后,眼里分明涌动着淡淡的恨意,不愿叫萧凌[bo]从他眼里看到半分情意。
或许这数年陪伴下来总有些爱恨[jiao]织的感情,只不愿让萧凌[bo]知晓而已。
“当年我被祭蛟,因我生得像我一位外祖母,她未曾杀我,饶我一命。”
“如今却又被她再救一次。”说到这里,陈持风沉默下来,忽站起身,“你说,她对他可还存有旧情?”
这是在问她?
夏连翘一愣,内心纠结,她这个牡丹死宅哪里给得出这些建议,问她们这样的人,答案都是劝分的。
“我觉得,或许爱过吧,但现在应该是只剩下恨了。”纠结了一下,夏连翘回答。
“是。”陈持风微微抿唇,“她如今谁也不爱。”
白济安也在这个时候走过来,道:“陈道友,节哀。”
李琅嬛则忙于搀扶安慰郑夫人,忧心忡忡地远远看着,没有过来。
白济安语气和煦:“如今这一切都了结了,道友便回到陈府见过亲人,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陈持风没有接话,喃喃道:“我想,这百年来,她所念者,不过我那外祖母一人。”
那个唯一对她伸出友善的援手,在喜堂上一袭红袍,俏皮笑着朝她打躬,同她拜堂的少女。
说着说着,陈持风微露沉思之[se],似乎陷入回忆中。
隔了半晌,才抬起眼,神情平静,似乎已然下定决心,“白道友,我便不同你们回去了。”
白济安一怔,不由皱起眉,隐约觉察到古怪,急道:“陈道友你?”
“我这命本是她所给的,她如今救我第二次,不论如何我也得还她一命才是。”
“更何况,我……她,如今的我早已无缘再面对父母亲族,面对那些曾祭蛟而亡的陈氏兄弟姐妹。”
说完,这个温润秀美的青年站在妖火前,神情从容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便一步一吟,步入妖火中。
“凌[bo]而来,蹈火而去。”
“因爱而生,为爱而死。”
大火撩上他袖摆,水中焰火华光流转,跳动不已,一如一场烧不尽的琉璃心火。
而在十多年前。
萧凌[bo]其实并不爱住水晶宫,许是她是人身入妖之故,平[ri]里更喜欢常住人间。
一间不大的宅子,青瓦白墙,诗书万卷,修竹满庭。
年仅**岁的小男孩沉默地紧抿唇角,跪倒在阶下。
又一场[chun]雨,淅淅沥沥。
男孩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湿透,苍白的小脸神情倔强,眼里涌动着刻骨的恨意。
她撑一把油纸伞,步入阶下时,正好看到小男孩含恨的视线。
“你说你想随我修行?”
小男孩死死咬着牙关,似乎觉得屈辱,过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额头贴地,砰砰用力磕了好几个响头,“请,你,教我仙法。”
“什么仙法?不过妖法。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活络,我凭什么教你?”
“教会你,”她俯下身,一只苍白的手抬起男孩儿的下颌,语气幽冷缥缈,如从幽冥中而来,“难道等你来杀我吗?”
小男孩耻辱地闭上眼,眼睫上的雨珠剧颤:“……我只是看你威风得很,我也想学。”
他不敢看她。
不知等了多久,忽听到女人嘶哑的嗓音,“明[ri]你再到这儿来。”
他一怔,猛地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她。
“到时我再教你。”
言罢,女人转过身,白发曳地,幽蓝[se]的身影渐渐融入朦朦的淡青[se]烟雨中,很快便被淅沥沥的[chun]雨吞没,“我等着,你终有一[ri]亲手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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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陈持风自己做出的选择。
因此白济安仅仅叹惋一声,并未多横加阻拦。
李琅嬛扶着脸上泪痕未干的郑夫人走过来,看着陈持风离去的方向,一声叹息,“事情已然了结,白公子,凌道友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夏连翘的兴致还是不高,就连白济安也觉察到她的异样,竟破天荒地地安慰道:“这总归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觉得无憾那便是圆满。”
李琅嬛不知如何安慰她,便捉了个小螃蟹给她玩。
“白大哥,琅嬛,我没事。”夏连翘心情有点儿复杂地摇了摇头。一想到陈持风和萧凌[bo]她还是有点儿打不起[jing]神。
倒不是因为生出什么感情,她跟陈持风相识还不过半[ri]。只不过有感于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当真如浮萍般聚散不定,转瞬即逝。
郑夫人则一直怔怔地坐在船头,不言不语。她脸上泪痕已干,这个温婉贤淑的女人,这一刻反倒展示出无与[lun]比的坚强,出乎李琅嬛的意料。
夏连翘想了想,跑到船舱内给她倒了杯茶,她接过,抬起头,笑了笑。
眼底虽含泪,但[jing]神状态却比刚才好很多。
“道友,你说我与那萧娘子有几分相似?”望着碗中淡青[se]的茶汤,郑夫人轻声说。
茶汤中倒映出的女人哭红了双眼,眼皮肿得像个桃子,但这一双眉眼细细看来,竟真的与萧凌[bo]有几分相似,李琅嬛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女人。
“我知晓夫君对我是真心,”郑夫人两指轻拭碗[kou],喃喃道,“但他对萧娘子或许未必是真的无情。”
“第一次见我时,他神情怔忪,我还当我们是一见钟情,如今想来,或许是看到我想起萧娘子,心生愧疚罢了。”
“夏道友、李道友你们也无需安慰我,今[ri]我才知夫君……不,陈玄与萧娘子之间的过往,归根到底是陈玄对不住她……”
许是过往见不得人,陈玄并未告知郑夫人实情。夏连翘很同情这个一直被瞒在鼓里的,外柔内刚的可怜女人,“夫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郑夫人抬起眼,唇角勉强抿起一个混杂着苦涩的、释然的复杂的笑,“陈玄带我踏入仙途,既已接触到长生,今后当然是继续求仙问道,见识这天地广阔了。”
夏连翘一怔,没想到陈玄这几人兜兜转转之下,最后倒是郑夫人最有仙缘。
众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夏连翘忍不住看向从一上飞舟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凌冲霄。
少年脊背挺括,身姿颀长,眼睫低垂,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开[kou]。
唉唉唉,也不知道凌小少年在想些什么,夏连翘有点儿犹豫和担心。
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追杀萧凌[bo],如今看到这般惨烈收场,别弄出PTSD了吧?
“那个,凌道友?”她试探[xing]地小心翼翼开[kou]。
对上凌冲霄看过来的视线,夏连翘提着裙摆坐到他身边,“你还好吧?”
这一次,凌小少年倒是没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也算她攻略小有所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不过言语还是疏淡客气,“道友何出此言?”
“就那个,你也不要太有心理负担。”夏连翘摆出知心姐姐的架势,委婉劝他。
少年却皱眉,露出不解之[se],“因缘和合,萧凌[bo]与陈玄落得今[ri]下场,不过咎由自取,我为何要有心理负担。”
夏连翘一怔,呆呆地看着凌冲霄。
不会吧……
等等,她好像知道凌冲霄前期为什么这么一副不近人情,淡漠到直接丧失七情六[yu]的样子了。
少年自小没有父母教育,没有朋友陪伴,根本难以理解萧凌[bo]等人之间复杂的感情。
正常人见这番惨烈收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或唏嘘,或愤怒甚至于厌恶之情。而凌冲霄没有任何感情[bo]动,心湖如万年的冰湖。
这一颗冷淡透彻到极致的琉璃心,对于修道而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身上的这个问题必须要进行调-教,等女儿用死亡唤醒他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看着船舷外飞逝而过的云气,夏连翘想了想,试探着开[kou]问,“道友好硬的心肠。”
凌冲霄言简意赅:“情浓则智短,寡情非无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知道道友的想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但我还是想知道,凌道友会不会动情呢?”
少年淡声问,“何谓动情?”
夏连翘:“就是……喜欢上哪位姑娘?”
凌冲霄抿唇,给她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吾不知。”
少年眉眼微蹙,秀鼻薄唇,眉心剑痕绮艳出尘,皙白如玉的脸泛着淡而清冷的寒光,柔韧乌亮的高马尾发被长风吹动,当真英姿勃发,仙仪神秀,飘然出尘。
这张脸一看就是不懂情爱的高岭之花脸呐,夏连翘内心感慨万千。
“我若动情,”凌冲霄冷声道,“必定不会落到那恶蛟的下场。”
“太上忘情,不为情牵,不为情困,才是情之一字的最高境界。”
夏连翘提出异议:“可是男女之情本就是不理智的。”
凌冲霄语气果决平静,“吾必不会如此。”
夏连翘托腮:“那道友也太理[xing]了,没有激情没有占有[yu]的男女之情岂不是寡淡如水?我以为,情之一字本来就该是热烈的。”
她本来就有意改变李琅嬛跟凌冲霄的结局,当然不能看凌冲霄太理智冷漠。
凌冲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明明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爱情观却如同过尽千帆一般老气横秋。
凌冲霄淡道:“倘若真有情。有情之人,自可结成道侣,抛却红尘小爱,同证大道。
“大道无穷,而吾能与君同行而求索,正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逍遥快意。”
虽然知道凌小少年只是在很认真地阐述他自己冷静理智到极点的爱情观,但那双清冷疏淡的双眼平视而来的时候,夏连翘还是不由一怔。
心跳骤然加快几分,忙移开视线,深吸一[kou]气,继续道:“道友这是智者不入爱河。道友正是因为身在岸上,才不沾水,不沾泥,不畏爱,不避爱。但月满则盈,凌道友这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早。”
想到书中的李琅嬛与凌冲霄,夏连翘心底叹了[kou]气。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凌冲霄皱眉,“你不信?”
夏连翘犹豫了一下,伸出掌心,“道友要不要跟我来打个赌。”
凌冲霄脊背挺括,垂袖束手看了一眼她的手掌,没有动,“赌什么?”
赌你心动一刹,她暗自腹诽。
“赌你早晚会动情吧。至于赌注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少年乌黑如寒星般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夏连翘本来以为凌冲霄会拒绝她的突发奇想。
孰料,少年薄唇亲启,果决道:“好。”
虽还是不习惯与人接触,凌冲霄却只动动眼睫,与她双掌相击。
少年手指骨节分明,纤长如玉,许是因为常年练剑的缘故,十分有力。
指尖相触,犹如玉石轻扣,在心中当啷一响,夏连翘的心跳如擂鼓,怕他觉察,飞快地收回目光,左顾右盼。
掌心触手微凉,不过一刹的功夫,凌冲霄也有些不太自在地迅速收回手。
夏连翘:……
这可真算是“我与神明画押了,赌你心动一刹了”。
夏连翘:“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飞舟到陈府门前,缓缓降下。
将飞舟摄入牌符内,凌冲霄这次却未同他们一道进入府中。
只打了个稽首,容[se]端静肃穆,沉静如渊:“我此番只为除妖而来,如今除妖事尽,也当回转宗门,向师门禀报。”
李琅嬛与白济安都没想到凌冲霄会这么早走,纷纷出言挽留,“道友何不多留片刻?”
夏连翘更是始料未及,她还要刷好感度,当然不愿意凌冲霄走这么早:“道友要不喝杯茶再走吧,这一战道友居首功,到时候如果陈老爷问起,我们要怎么回答?”
郑夫人也温言劝说:“相逢即是有缘,凌道友再多留一段时[ri]吧。”
只少年行事果决,既已决定的事,便不会再转圜犹豫半分。凌冲霄无动于衷:“你我若有缘自会再相会。”
说罢,少年疏淡的目光自夏连翘面上一掠而过,无视众人惊讶的视线下,提点她说:“大道无情,运行[ri]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这世上红尘纷扰,情起情灭,唯有大道,循环往复,恒常未改。
“那恶蛟几人也正因纵情滥情,才落得这番下场。
“吾辈修道弟子,当引以为戒,专心修炼,彻悟大道,长生久视。需知此间长乐无穷,远胜于人间男女情爱。”
夏连翘一愣,凌冲霄这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说罢,凌冲霄便朝众人略一颔首致意。
指尖一点,将遁光纵起,如雪剑光急走,虹光越过东海重重沧[lang]洪[bo],跨过绵延群山。
云外,落下少年一道淡而有力的长吟,说不清的疏狂傲骨,一颗道心浑然不动,坚定无回:“鲸骑东海踏沧溟,还上仙都放歌行,袖中尺两剑,敢叫鬼神胆气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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