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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大朝会


  转过天到了隆源六年的十一月初一。

  虽是大朝会,但是为了照顾皇帝的身体状况,早朝的时间非但没有提前,反而挪到了辰正【早上八点】。

  因此焦顺一早起来不慌不忙,甚至还抽空与雪雁调笑了几句,把个小丫头欢喜的两眼放光,直冲紫鹃龇牙。

  与史湘云约定好了,等下午散衙后再一起回家,焦顺便坐着老徐租来的马车赶奔午门。

  到达午门外时也才刚过辰时,那广场上却早已经停满了马车、轿子,数百名五品及五品以下的官员,正三五成群的聚集在皇城脚下背风的所在。

  至于四品以上的朝官,则是被准许提前进入宫内,在金水桥前等候大朝会正式开始。

  这说来是殊荣,但金水桥前四处透风、管束又严,其实还不如在宫门外等着自在呢。

  所以焦顺本来想着随便找个地方猫一会儿的,谁曾想宫里专门安排了人,一落地就把他往宫门里引,为此也不知招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嫉妒。

  好在焦顺如芒在背惯了,完全没有把这些人当一回事。

  等到了宫内,人数明显少了一个量级,入眼所见,多半都是耳熟能详的当朝大员,其中最为显眼的,自然便是最前面的三位阁老了。

  因还不到列队的时候,三人呈一个松散的品字形,不过仔细看的话,其实是个非等边三角形,次辅贺阁老与武英殿大学士徐阁老之间,明显要靠的更近一些。

  焦顺的目光着重在王哲王阁老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等过了今天的大朝会,两人也算是‘同衙为官’了,就不知这王阁老上回栽了跟头之后,会变得有所收敛,还是妄图扳回一局。

  不过无所谓了,他如今在内阁备受排挤,创立的新儒学派又已经成了笑谈,连本乡本土的官员都改投他人门下了,就算是不甘心想要扳回一局,焦顺也不惧他。

  原本队伍末尾的几位官员,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见焦顺凑上来,立刻偃旗息鼓再无半点动静。

  焦顺倒也乐得清静,干脆闭目养神,开小差琢磨起了黛玉入荣府的事情。

  反正今儿这场朝会就是走个过场,宣布一下詹事府的官员任命,以及册立储君的准确时间,并不需要他从中做些什么,他自然乐得轻松。

  就这般,眼见旭日初升,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在金水桥头甩动净鞭为号,官员们立刻按照官职尊卑排列成了四路纵队——当然了,最前面依旧是品字形排开的三位阁老。

  等四品以上的官员们排列整齐,外面那些五品以下的才陆陆续续被放进来,默默排到了焦顺这个准四品的身后。

  大概是为了照顾皇帝的身体状况,升朝前的惯例仪式统统简化取消,没等多一会儿,随着戴权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百官队伍便熙熙攘攘跨过金水桥,往太和殿行去。

  不过真正能进入殿内的,也直是那些四品以上的朝官,大多数官员则列队于殿门外,等着宦官们流水也似的往外传递消息。

  当然了,如果有要事禀报想在大朝会上禀报,下级官员此时也可以主动提出,至于召见与否,那就是皇帝说了算了。

  毫无意外的,焦顺又被特意点名进入殿内,站到了最末尾的位置。

  此时隆源帝早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了,远远瞧着身形板正不怒自威,让许多朝臣都为此吃了一惊,暗道不是说皇帝最近病情加重了么,怎么瞧着倒像是比前几个月还精神了?

  其实说穿了也简单,不过是学了焦顺当初变的浮空术戏法,在黄袍里偷偷加了些支撑。

  说实话,成功借助外物坐直身形后,皇帝单论外表的威慑力,比以前还强了不止十倍——那半边因瘫痪而扭曲狰狞的面孔,搭配死鱼泛白一样渗人的眼睛,一般人对上还真就扛不住。

  却说隆源帝一只眼睛扫过群臣,然后又冲着戴权微微颔首,戴权立刻趋前半步,开门见山的宣读起了詹事府的人事任命。

  名单上头一个提及的,自然便是王哲王阁老了。

  这个任命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传扬出去了,在场众人都不意外,但有几位言官却瞬间摆出了‘战斗姿态’,显然是想等戴权宣读完,便对这项任命提出异议。

  这倒并不出乎焦顺的预料,谁让王阁老失了势,又被认定是儒家的叛徒呢?今儿若不经一场唇枪舌战,哪那么容易让他兼领詹事府?

  这也是焦顺推荐他的用意之一,有王阁老这个叛徒在前面顶着,他这个少詹事无形中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情况,却在这一刻突然发生了!

  就只见王阁老越众而出,二话不说直接冲着御座上翻身跪倒。

  众朝臣见状不由尽皆愕然。

  这怎么直接就跪下了?即便是想要履新,也没这么急的吧?

  众人正疑惑不解之际,就听王哲仰起头向上拱手道:“陛下,臣恐难当大用,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德高望重之人充任此职。”

  这下众人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来人所众知,今儿大朝会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偏怎么王阁老不按套路出牌?

  要知道东宫詹事虽只是三品,又系兼任官职,但那可是潜邸从龙之首,基本上兼任了这个官职,就等同于是在内阁当中预定了一个席位——王阁老如今正愁位置不稳,这个任命按说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被人争还么争不过来呢,谁成想他竟然还想推掉?

  这葫芦里到底是买的什么药?

  此时隆源帝居高临下的盯着王哲,独眼中满是愠怒之色,在他看来,王哲早不辞晚不辞,偏在大朝会上推拒,分明就是给自己难堪。

  他一时只觉左半边脑仁突突乱跳,直跳的太阳穴又痒又疼,下意识想要抓挠,又强行忍了下来,一字一句的扬声道:“王阁老何出此言?”

  原本下边还有更多严厉的质问,但说完这简短一句,他就疼的再说下去了。

  王哲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下文,这才又朗声道:“臣创立新儒学派,乃是为了存续圣人之学,不使纲常倒悬社稷蒙难,绝非出自私心作祟——然如今新儒几成笑谈,臣又有何面目苟存于朝堂之上?”

  说着,他缓缓摘掉头上仿明雁翅官帽,放到身旁:“臣,奏请乞骸骨,望陛下垂怜恩准。”

  这话一出,顿时惹得殿内哗然一片!

  任谁也没想到王哲会在大朝会上来这么一出!

  连与他最为敌对的徐辅仁,此时也有些茫然无措,心道莫非王哲创立新儒,真的不是为了争名夺利,而是一心为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你……”

  御阶上,隆源帝下意识就想拍案而起,但还不没等起身,颈子就被黄袍下面的‘外骨骼’给扯住了,压根动弹不得。

  他由是愈发恼怒,咬牙切齿的正待开口,左脑陡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直疼的他眼前发黑,再也忍耐不住,抬起手来胡乱抓挠左半边额头。

  因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徐阁老身上,再加上皇帝依旧坐的笔直,一时倒没几个人发现隆源帝的异状。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站在皇帝侧前方的戴权。

  “臣以为~”

  这时队伍末尾的焦顺越众而出,朗声道:“兹事体大,不宜妄作决断,圣上当暂缓朝会仔细斟酌!”

  众人一听这话又是莫名其妙。

  你说不宜当场做出决定,需要仔细斟酌倒没什么,可怎么还来个暂缓朝会?这朝会才开了不到一刻钟好不好?

  不过这时戴权在小宦官的提醒下,也已经发现了皇帝的不妥,当下忙就坡下驴道:“陛下有旨,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说着,就连声催促朝臣们离开。

  这一来,又有不少人瞧出异样来,于是带头往殿外走,众人有样学样,不多时大殿内就散了个干净。

  “陛下?!”

  戴权这时才忙扑到皇帝身边,却见皇帝左边额头又已经被抓的鲜血淋漓,他忙控制住皇帝仅剩的右手,仓惶呼喊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早就在殿后等待的数名太医立刻窜将出来,紧接着是皇后和吴贵妃、贤德妃、容妃等人。

  见太医门已经将皇帝围的水泄不通,皇后就没往前凑,转头问戴权道:“怎么回事?这才一刻钟不到,陛下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都是那王阁老闹的!”

  戴权气急道:“早不说晚不说,偏要在大朝会上辞官乞骸骨,这不是打……陛下一时急火攻心然后就——多亏了焦大人应变及时,主动提请暂缓朝会,这才没在朝臣们面前失了威仪。”

  皇后闻言暗叹一声,心道就算暂时保住了颜面,事后那些朝臣难道还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儿?

  不过朝堂内外早有传闻猜测,如今也不过是做实了皇帝的病情,倒也不至于再闹的人心浮动——只是皇帝这一病倒,五日后的立储大典该如何是好?

  这时就听皇帝长出了一口恶气,愤然骂道:“老贼安敢如此?!”

  皇后以为他的情况好转,松了一口气连忙凑了上去,却见皇帝骂完之后独眼一翻,竟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陛下、陛下?!”

  皇后呼唤几声见没有效果,便转头问为首的太医院正:“陛下的病情如何了?几时能够醒转?”

  那院正满头冷汗,答非所问道:“陛下现如今不便移动,需得在此临时搭建一处避风的棚子,等到陛下情况好转之后,再行转到乾清宫中休养。”

  这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也侧面说明了皇帝只怕不会很快就醒过来,若不然也没必要搭棚子挡风了。

  皇后忙命戴权赶紧在四面挂起帷幔,这时吴贵妃凑到近前,先是暗藏嫌弃的看了眼皇帝,然后悄声道:“姐姐,这不会误了初五的册立大典吧?”

  这话哪能明着问?

  皇后白了她一眼,悄声呵斥道:“急什么,还是先顾眼前吧!”

  吴贵妃难得脑筋一转,又提议道:“那要不把焦畅卿找来,让他帮着出出主意?”

  在她看来,焦顺除了是皇帝的亲信,更是自家儿子未来的铁杆班底,再册立大典的事情上肯定会帮着自己说话。

  皇后听了也有三分意动,旋即将目光转向了贤德妃。

  贾元春原本保持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行事标准,但焦顺与她娘家关系紧密,甚或再过不久就要成为她的妹夫了,她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因此略一犹豫,还是冲皇后摇头道:“此时单独宣他一人觐见,怕是有些不妥。”

  皇后一想也是,万一这就是皇帝的弥留之际,单独把焦顺找来,只会让他越发变成众矢之的,且做出这一决定的自己,事后也很可能要担些骂名。

  遂转而道:“先将此事禀明太上皇与太后吧。”

  吴贵妃对于贾元春否决自己的提议,颇有些三分不喜,但想到眼下太上皇和太后也都繇皇子十分亲近,便也一叠声的附和起来。

  太上皇和太后得知此事,也都先后赶到太和殿探视。

  就这么乱纷纷的,直到下午隆源帝才又清醒过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繇皇子身上。

  “你放心吧。”

  太上皇虽然看不到,但听夏守忠提醒说皇帝醒了,便拉着孙子的手道“有朕在,绝不会让繇哥儿受人欺辱。”

  这本是隆源帝希望的,但听到太上皇这么说,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中的不甘反而愈发高涨,半晌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悠悠苍天何薄于朕!”

  然后便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自这日起,皇帝病情日益恶化,每天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渐渐连元春整理出来的简报都无力批阅。

  也因此,皇帝愈恶王哲,遂直接批准了他辞官致仕的申请,省去了三让三辞的惯例——这对于内阁辅臣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羞辱了。

  但王哲却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虽然主动放弃了手中的权利,名声却在一夜之间重回巅峰,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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