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太阳照常升起,也不是每天都这么丧气。几天后,徐军夫妇去了趟村委会,在办公室里挨桌发喜糖。俩人登完记就直接过来了,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林志为收到的喜糖比别人的更精致,徐军亲自递到他手里,感激地说:“大病补偿,我爸最高报销70%。这个事要不是你帮忙,我现在还是个光棍。”
“你这大喜事,你爸听了比吃什么药都灵。”林志为边吃糖边笑着说道。
徐军点点头对众人说道:“我在家搞了一桌饭,自己人小聚一下,三宝主任也去。起身吧,大伙?”
“喜酒,这得喝呀。”林志为招呼着,和同事们一起去了徐军家。
酒席的确比较简单,除了村委会的人,来的都是新人两边的亲戚,没有外人,气氛显得自然而亲切。曹建林作为女方的长辈,自然也来参加。他的座位和林志为之间,只隔着个三宝。徐军敬完酒之后,三宝端着酒杯起身去找别人说话。林志为挪到曹建林身边,举着满满的酒杯说道:“曹站,压倒电线的事情,不好意思啊。”
曹建林没抬眼皮回了一句:“论辈分,我还是新娘的远方表舅,假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
“那现在咱都算是长岭村的亲戚,我敬您一杯。”
曹建林瞥了一眼林志为手里的酒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矿泉水很贵的。”
小心眼的敌意不是一天竖起来的,自然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化解。此时的林志为已经退去了刚来长岭村时的稚气,他没因为曹建林的话而放下酒杯,反而诚恳地说道:“通电、断电,确确实实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年纪小,太幼稚了,以后真的要多向您学习。上次吃饭也是我没礼貌,今天我补上。”
见林志为铺了台阶,曹建林也没客气。他慢条斯理地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咕咚咕咚倒满了酒:“要补就用这个,省得倒来倒去的。”
林志为端起沉甸甸的纸杯,心里有点发怵,长这么大,他确实还没干过这个量。见他有些迟疑,曹建林继续说道:“三宝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搞什么送电答谢。开玩笑,我敢吃你们的饭吗?到时候又在县长那儿给我上眼药,这谁受得了?再说你们长岭村喝酒向来偷奸耍滑,你是不是跟着三宝也学坏了?”
话说到这份上,林志为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没再言语,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酒到了,人也就到了,曹建林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见林志为喝完又倒了一杯,还要再敬,他伸手拦了下来:“慢点喝吧,我外甥女婿没准备多少酒。”
林志为点点头,手搭在了曹建林的手上,但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不知道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躺在村委会值班室的床上。三宝坐在桌子旁边,搂着个快餐杯,呼噜呼噜地吃着泡面。
林志为挣扎着坐起来,缓了半天才起身下地:“我这是睡了多久?”
三宝头也不抬地说:“可以了,有点村书记的样子了。”
“我都忘了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曹建林实在是太能喝了,他一个人把全桌都喝趴了。我要不是因为背你回来,也得让他给灌醉。”
林志为倒了杯水,坐到三宝对面,不好意思地说:“没替你分担什么,老是给你添乱。”
扒拉完泡面,三宝一抹嘴,椅子靠墙,两脚往桌子上一搭,跟林志为聊了起来:“不是你那次折腾,老曹也不会给村里通电。你说什么叫帮忙,什么叫添乱?只要村民得着利就是好事情。老百姓很简单,你能给他们把事办了,跟着你有好果子,这就是好书记。”
“我就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事情干不好。”
“那也比自己觉得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的要强。”三宝扬了扬头说道,“说实话,我就怕那些平时高高在上,脚上没有踩过泥,什么都不明白,你和他说也不听的那些人。他们想去哪去哪,千万别来长岭村,我真是要吓死了。”
这几句话,林志为深以为然:“坐办公室的确实有短板。以前我在政府办的时候也来过村里,说真的,那些厂子的事情我是真的不了解。有一次我看环保局的文件,你说有些有问题的,明明已经是污染……”
“什么叫污染,你让环保局局长来干几天乡长和村长试试看,很多事情都不容易,你放这儿让他干,你问问,换了他就能干得好?”三宝也带着点酒意,直接打断了林志为的话。
“这个事情我觉得要分开看——”
三宝摇摇头,眼睛一闭,再次打断他说:“我管那么多,我就管村里这么多人吃饭、挣钱、娶媳妇。吃不上饭才是大事。你的年纪太小了,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吗?”
昏暗的灯光下,林志为第一次注意到三宝脸上的皱纹竟然这么深。他想起之前和梅晓歌聊过的话题,转而向三宝问道:“主任,还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想过,现在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老年人越来越多,咱们鹿泉乡是这样,别的乡镇也一样。你说将来的地,谁去种呢?”
“什么种地?”三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
“你看咱们村,年轻的只要出去了,哪怕是在县城,他都不肯回来。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当爷爷、奶奶的,小孩子长大肯定也要接出去,他们都不可能再回来长住了。那些土地都荒了,你也不种,我也不种,咱们以后吃什么?”
林志为越说越清醒,可三宝的回答却只剩下如雷的鼾声。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但变化却是每分每秒都在发生。
法兰厂的烟囱里又渐渐冒起了黑烟,挨着河边的一些庄稼因为不断排入河道的工业废水,纷纷耷拉着脑袋。
转眼数月,梅晓歌终于腾出时间去了趟姐姐家,看看母亲。因为是临时抽空回来,家里什么也没准备,母亲下了点面条,梅晓歌和姐夫老何就着蒜瓣,边吃边聊起来。这段时间,老何的变化不小,因为有曹立新照顾着,他组了个工队,如今小有规模。世面见多了,行为做派、穿着打扮都与从前判若两人。
“你也没说,你姐都不知道你要回来,带孩子出去吃汉堡了。醋,要吗?”
梅晓歌倒了点醋,问道:“你是哪天回来的?听妈说你老往省里跑。”
“进货备料,这两个月都没怎么歇,太忙。”
“你那个队伍现在有多少人了?”
“最早就我和两个工友,现在不算上表叔也有十四个人了。表叔要照顾他爹,工钱给他日结单算,还有些小活干不过来就往外包。”
“业务这么多?”虽然有耳闻,但姐夫的发展规模还是让梅晓歌有些意外。
“也不全是顾不过来。”老何讲出了其中的门道,“有的部分,你得让出去,不能光自己一个人挣。该打点也得打点,要是只顾自己,也做不长久。”
“你们主要在做些什么?”
“大部分是县委大院的一些小活,都不大但也够干,主要是能顺利结款,不少都是曹县长照顾的。”
提到曹立新,梅晓歌谨慎地问了一句:“小活是多小?”
老何也学精了,没有明确回答,跟梅晓歌兜起了圈子:“修路补桥,县里搞工程不就是这些。莲花乡那些矿上几百万、几千万元的咱们也不敢碰,树大招风,干了也不好要钱。反正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也不会偷工减料,不会犯错误。活是不缺的,工程很多,做的人也多,就看谁能把钱要回来。”
梅晓歌还想再问,梅晓诗带着外甥女从外面回来了。孩子一进门就绷着脸,见到梅晓歌低声叫了声“舅舅”,便低头回自己的卧室了。
看着姐姐余怒未消的脸,梅晓歌笑着问道:“又吵架了?”
“一说出门就活蹦乱跳,一说回来写作业就这个样子。”梅晓诗一边没好气地说着,一边朝女儿的背影白了一眼。
“六年级作业这么多?”梅晓歌好奇地问。
“五年级。”老何看着妻子的脸色,小心地插了一句。显然,如果不是弟弟在这儿,今天的事儿不会这么轻易过去。同样的白眼,梅晓诗又给了老何一个,然后转而问弟弟:“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买了羊肉,你别吃太快,我加点葱拌一下就好。妈呢?”
“厨房,炒咸菜丝呢。”
梅晓诗麻利地换上衣服,拎着菜进了厨房。梅晓歌和姐夫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梅晓诗的脾气,他俩还真是心知肚明。不敢不等着那盘羊肉,俩人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梅晓歌接着刚才的话问老何:“曹立新最近怎么样?”
“那真是霸气,政府那些人都怕他。”老何感慨地说,“从政协礼堂到食堂这段路重新铺,要求一下午把路修好,就必须修好,修不好谁也不敢回家睡觉。但是对我一直很好,你看要不要哪天请他来家里吃个饭?”
“他肯定不会来吧。”梅晓歌笑笑说。
“主要是表达一下感谢。咱们不能让人觉得不懂事。晓歌,你觉得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搞搞工程?”
老何的语气中满是小心的试探,但梅晓歌也听出了不小的野心。这不是他乐见的结果,于是严肃地提醒道:“你一个小小的工程队,资质也没有,怎么去包工程?修路也得是建筑公司。”
“找个够资质的建筑公司去签合同,我给这家公司交管理费就行,现在很多工程都是这么搞的。”老何显然已经把套路都打听明白了,刚才的一问就是想过梅晓歌这最后一关。
梅晓歌的态度依旧没有放松:“姐夫,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你现在可能不明白。”
“我明白。”老何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你姐就说你胆子小,我又不会给你惹事。也就是些小打小闹,九原县搞了很多的大工程,你都不知道,这些大项目县里也不会给我。”
“好好的果子为什么要给你吃?有些人情你一欠就不好还了。”
梅晓歌劝得苦口婆心,但老何能听进去几分还真说不准。老何吃完面条一抹嘴,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姐说了,饿死也不能拖累你。我心里有数。”随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而是拿起手包往胳膊下一夹,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一趟,晓诗你一会儿把碗筷收拾了。”
“喝酒别开车!”梅晓诗端着羊肉走出厨房,说话的时候只看见了老何的背影。
炒完儿子最爱吃的咸菜丝,刘巧珍端着一碗面汤也走出了厨房。她的病情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行走如常。把面汤放在儿子面前,她说:“你姐夫现在回来吃饭的次数都少,活多得干不完。以后家里的事别找他,嘱咐你姐就行了。”
其实变的不仅是老何这个人,还有家里的方方面面。梅晓歌看着客厅里的新冰箱问道:“冰箱什么时候换的?”
“前天刚送来。你姐夫说下星期还要换沙发,好好的往哪扔,又拦不住他。”
责怪中满溢出夸奖,母亲是真高兴,梅晓歌自然也顺着她的心意说起来:“真是不一样了。”
“会挣钱了,还是都紧着家里人花。”
“他自己出去吃饭也就点碗面,连个热菜都舍不得炒。”
母亲和姐姐轮番夸赞,梅晓歌都用笑容附和着。可老何刚刚没有说透的话,还一直在他心里难以消散。
这个周末,长岭村的围炉夜话只有林志为一个人主持。驻村这么长时间,他也终于脱去了机关的做派,渐渐有了村干部的样子——到哪儿都抱着个杯子,说多了话就喝上几口水。
村民们来得差不多了,林志为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三宝主任本来也要回来,车坏了,还在县里补轮胎,让咱们先说。今天主要是精准识别贫困户投票,谁是真的谁是假的,除了村委会投票,还要有民意,这也是县扶贫办的意思。上个星期的物资和扶贫款暂时没发,因为贫困户名单不真实,很多村民有怨气,觉得不公平,所以今天咱们集体确定。所有流程公开,在全体村民的眼皮子底下算账。已经建档立卡的,有问题的调出来,没问题的调进去。谁有问题,咱们就当面说。”
二嫂坐在前排,一边嗑瓜子,一边瞥了瞥之前和她家斗气的赵三。听了林志为的话,她直接拿腔作调地问道:“有房有车的算不算贫困户?不能吧?”
赵三早看见二嫂不善的眼神,一听这话马上跟着问道:“你说谁呢?”
“说谁谁心虚。”二嫂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不同于李来有的端坐一方,林志为主持围炉夜话,听见谁有意见就马上走到谁的面前,仿佛自己是个流动的采访者。此刻,他来到二嫂跟前,耐心地解释说:“他家的房是土坯房,上次塌了那一间半到现在还没盖起来,就是因为没钱。车,我去看过,十一年的农用车,修也修不好了。”
“那是修不好吗?那是不修。装穷就给钱,谁还不会。”二嫂依旧不依不饶。
赵三一听这话直接杠上了:“对,就是不修,就是装穷。你不用装,你迟早比我还穷,盼着吧!”
林志为反倒不着急,他笑着看看赵三说,“赵哥,要不你过来替我说?”见赵三低头不再言语,他接着跟二嫂解释,“赵哥家是因病致贫,全村都知道。老两口加起来好几样慢性病,去县医院看病都是第一次进城,要不是医改,他们都不敢去。你们做了多少年街坊,再没人比你更了解他家的情况了。”
简单几句,入情入理,二嫂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听到这些也不好再继续发难。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林志为抬头对大伙说道:“咱们都住在一个村里,谁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等会儿把单子一填,谁也做不了假。今天还有个事情,村东头坐轮椅的孙婆婆家不能被识别纳入贫困户,子女都有钱,收入高于扶贫标准,谁也不管老太太,她家是未尽赡养抚养义务的老人户。我们做了工作,子女还是不管。”
这件事情一出,众人立刻统一了立场,叽叽喳喳地数落起孙婆婆的子女。二嫂气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儿子、闺女就住邻村,那都不是个人。”
林志为让大家静下来,接着说:“咱们县还算好的。有的地方一刀切,规定是高压线,谁都不能碰。我本来想让孙婆婆今天也过来,前两天她又病倒了,来不了。她现在真的是面临难关,挺不过去了。我是觉得不能把真正有困难的农户卡在政策的门外头。要是在咱村,不是贫困户的人比已经建档立卡的人过得还难,那就是识别出了大问题。所以村委会需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先不管法院和他家子女,能不能先把老太太纳入贫困户范围里来?同意的,可以举手。”
人群里一直在静静听话的宝根第一个举起了手,二嫂拍拍手里的瓜子皮也紧跟着举起了手,然后是赵三以及更多的人。月光下,看着大家的手举得整整齐齐,林志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散会之后,林志为在纷纷散去的人群中张望,见宝根从旁经过,随口招呼道:“回去了,根哥?”
宝根摇摇头:“我妈在村卫生所输液,我去接她。”
遍寻刘喜不见,林志为便向宝根问起来:“刘喜怎么没来?见到他了吗?”
一听这话,宝根也四下张望起来:“没来吗?是不是他被选下去,领不到钱,闹脾气了?”
人群散尽,两人也没找到刘喜的影子。林志为一边走一边说道:“拿了钱就去喝酒,肯定不能给他。”
宝根深知刘喜的老毛病,附和道:“每亩地补贴一百块钱,还不够他喝一星期。你这个办法好,都拿去买了种子、化肥,谁种地,谁来免费领,不领拉倒。”
话虽如此,可真就这么拉倒不管了?
刘喜似乎又恢复了老样子,病恹恹地靠在被褥垛上,手机扔在一边放相声。林志为一边翻找柜子里的药,一边问道:“拉肚子,还有劲儿听相声?”
“肚子拉又不是耳朵拉。药也快吃完了,明天再给我搞点新的。”
林志为放下药瓶,轻车熟路地找到暖瓶,倒了杯水,捏了一小撮盐,端到床边:“水也不烧,暖瓶都是凉的。还起不来吗?”
刘喜欠了欠身子,接过水杯:“一天拉了七趟。扶贫名单里,你们把谁鼓捣出去了?”
林志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一边接水烧水一边问道:“上个月你也是肚子的问题吧?发不发烧?”
“你去卫生所看看,最近村里净是生病的。就知道刁难贫困户,芝麻多点钱也扣着不发。那么多养猪的,都往清河里头拉屎拉尿,你们也不管。”刘喜喝了口水便开始抱怨。
林志为沉吟片刻,还是把结果说了出来:“今天是集体投票,不符合条件的贫困户予以清退,里头有你。”
刘喜挣扎着想起身,可刚坐起来便觉得两眼发黑,只能无力地瘫软下去,小声抱怨道:“欺负穷人呗,我都快饿死了,你们讲不讲道理?”
事到如今,林志为也没什么可说的,忙活完了,他嘱咐刘喜:“水烧开了,记得灌啊。多喝点盐水,有精神就吃点东西。”
“除了生米,我哪有吃的,你去哪啊?”
“给你冰箱里放了肉包子,自己拿!”
林志为本没有打算这么快离开,但刘喜刚才的话提醒了他——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他决定去村卫生所看看。
果不其然,深夜里,卫生所照样热闹。除了宝根妈,还有两三个村民也在挂点滴。
林志为有些吃惊地问道:“这么晚了,人还这么多,徐大夫呢?”
“隔壁,吃口饭就过来。”宝根答道。
林志为走到宝根妈床边,看了看输液袋子上的药名,问道:“还是肚子疼吗?要不要先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也不算短了。”
“零件老了,毛病就多。”宝根妈不以为意。
但宝根心里终究放不下:“我也觉得要不去县医院看看吧,不听我的也听听小林书记的。”
“没事,上回就是徐大夫给挂的吊瓶,两天就见好了。”
见母亲如此固执,宝根也只能无奈地望向林志为,不想林志为看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宝根随口问道:“怎么了?”可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热流从鼻子里窜了出来,抬手一抹,全是鲜血。
“快快快!”宝根妈指着床头的纸巾,急得语无伦次。林志为慌忙拿纸,帮忙止血。宝根怕母亲惦记,一个劲儿地冲她摆手。
不一会儿,徐大夫回来了。宝根的鼻血倒是止住了,但林志为心中的疑点却更大了。徐大夫得知林志为的来意,一边翻出近期的诊疗记录,一边说道:“肠胃病在咱村是老毛病了,是普遍问题,之前一直有,但是最近两个月频率太高,比例也大。我也有点含糊,已经和县医院说过了。”
林志为接过记录本看了看,问道:“检测过水质吗?鹿泉乡隔壁,九原县莲花乡那个有色金属矿厂,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div class="contentadv"> 这个问题,徐大夫没什么把握:“两年前县里来测过一次。我们早先就怀疑过水质,测出来重金属含量偏高,但没有超标啊。”
林志为的疑虑并未消除。第二天,他又去了趟村卫生所,白天的人更多,很多都是肠胃问题。思来想去,他拨通了小萍的电话:“你现在有空吗?我想测一下村里的水质,怀疑是污染,但是环保局从取样到出结果得小半个月,村里生病的人太多,等不了了。”
几天后,林志为带着水样来到了原平乡中学的化学实验室里。这些水样来自村子的各个取水点,东井水、西井水、河水、村委会自来水……所有的采样过程都按照小萍教给他的标准执行。
小萍这边早已准备就绪,她从网上买到了简易的检测工具。每测出一个数值,林志为便在一旁记录下来。
“村委会自来水,0.06。”
林志为写下数据,在等待结果的间隙,他端详起手中有些发旧的厚本子:“这本子还是咱俩大二辩论赛赢的奖品,还记得吗?”
“你说呢?”小萍一边小心地观察试纸变化,一边回答,“你现在用的这个本子就是我的。”
“是吗?”林志为又看了看手里的本子,“我那个呢?”
小萍抬头望向林志为:“不都让你写满情书了吗?化学方程式一套一套的,不知道有多俗。”
这么一提醒,林志为想起了往事:“镁与硫酸锌反应生成锌与硫酸镁。”
“你的美(镁)偷走我的心(锌),土不土?”小萍模仿着林志为的样子说。
林志为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太恶心了。我那时候怎么会这么土?还有什么?”
“化合反应,H+O——”
“生成HO。”这次是林志为接了下句,“我真的是受不了了,这种情话你也听得下去?”
“刚开始不太熟啊,想说又怕你脸上挂不住,谁能想到你脸皮挺厚。村东井水,0.07。”
“没办法,苯乙胺和内啡肽分泌得太多了,上头。”林志为边说着边记录下数据,往前面看了看,似乎找出了规律,“这些数值一个比一个高啊。”
小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样子,污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平时喝水没感觉吗?”
林志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装满隔夜茶水的玻璃瓶子。他拧开盖子,捞出一片茶叶,对着太阳边看边说:“是不是黑了?”
小萍凑过去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土办法?”
“网上看的,说重金属超标,茶叶会黑——昌盛矿业,没跑了。”
小萍拿起玻璃瓶子,看看里面的茶水又看看林志为,一脸愁容地说:“你这一年喝的全是这种水?没有不舒服吗?你也得去医院查查,现在就去!”
林志为现在顾不上自己,他第一时间赶回村里,把重金属检测结果交给了三宝。三宝对水质的事儿早有疑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他如同得到了尚方宝剑,立刻急切地给李来有打去了电话,详细地汇报了这个情况:“怪不得挨着山的那块地去年不长庄稼,我还以为是假种子,现在才搞清楚这是地下水污染。”
可李来有没有被三宝带节奏:“嚷嚷什么,走到哪都要讲法律、讲科学,连证据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去找九原县?我找谁,找矿上还是县里?”
“怎么能没证据,小林书记的检测结果就在我手里,水里全都是重金属啊。村子从西往东走,离矿越近越超标。书记,你听我说,山那边的九原莲花乡,这几年因为这个一直在给村民发补助,每户好几万元呐。”
“好几万元是几万元?一万元还是九万元,点钱的时候,你亲眼看见了?”
三宝被问住了,犹豫了一下:“几万元……这每户具体发多少钱确实还不知道,我找人去问——”
“你先听我说。”李来有打断了三宝的话,“两个县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覃县的河道污染,你也知道,差一点先把我给搞死。有的时候越着急越被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三宝怎会不明白,这是想把事情在乡里压下来。他可不能轻易答应,于是便装傻地问道:“什么意思?”
李来有接着解释说:“乡中那几台显微镜没有用,我得先带县环保局的人去测水质,检测结果要专业才行,一步步来。你们村谁有问题,该统计统计,该反映反映,你先解决好村民的诉求,村干部是干什么的?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三宝说完挂断了电话。他等的就是李来有的这几句话,只要他不明确说不管,这个事情就可以办。乡里无非是拖嘛,走程序,一步一步来。可步子究竟迈多大,这事便不全由着乡里了,三宝的心里默默盘算好了对策。
李来有并非三宝想象的那般不作为,第二天,他便去了县环保局。拆迁工作结束后,乔胜利从镇上调到县里,成了环保局局长。在下面啃了几年“硬骨头”,本以为调到县里能稍微轻松些,哪知道环保局的事情比下面一点不少。李来有一早到了他的办公室,就看见乔胜利的电话一直没断过。
听着李来有反映的情况,乔胜利也是忧心忡忡:“在县长办公会上,我也说过,光知道搞旅游,别的什么都不管。鹿泉还算好的,你看看那几个搞旅游开发的乡镇,和旅行社去谈露营,一到礼拜六全省的驴友都来了,睡一晚上,第二天遍地都是垃圾。环保的代价,谁兜底?光知道挣钱,没一个负责任的。”
此时,刚才一通没人接的电话回拨过来。乔胜利接起电话吩咐道:“你这样,和来有书记对接一下,下午去趟鹿泉乡。土壤和地下水都要测,到底是光明还是九原的问题,先把证据摸透。”
李来有支棱着耳朵,隐约听见对面询问检测范围。乔胜利十分确定地回答:“肯定两边都要测呀,重点是九原县。楼上漏水了,你光检查自己家的水管子有什么用?”
李来有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他了解乔胜利的性格,不是个和稀泥不干事的人。他这样布置下去,想来后面的程序也不会太慢。
然而长岭村里,三宝已经等不及了。他统计了一下村里近期肠胃病发作的人数,以及庄稼被污染的农户数量,然后带着会计梁小军核算赔偿金。林志为对水源污染的事很着急,也认为要去找九原县的企业问责,可他没想到三宝这就准备带人直接过去了。看着一旁时不时咳嗽几声的宝根,林志为忍不住说:“主任,要不要和县里、乡里先沟通一下?至少给来有书记打个电话吧,咱们手里现在只有个实验室的基础数据,怕对方不认。”
“不认也得认!”三宝一边督促梁小军把赔偿款的金额写高点,一边对林志为说,“你等他层层汇报,腿毛都等白了。卫生所现在连输液都要排队,好几个人都去县医院住进病房了,要钱看病,等不了了。”
“那也得先了解一下九原县自己的补偿标准是多少吧?”
三宝一摆手:“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都是太老实。赔偿都是讨价还价,标准都是人定的。咱们只管把数字做高,到时候才有的谈。”
此时,徐军骑着摩托到了村委会院子里,一进屋便问道:“三叔,你找我?”
三宝打量着徐军的一身骑行服,说道:“你这穿的什么?又不是去打仗。去把你爸生病的事当面和他们矿上说清楚,这污染都多少年了?必须得赔一把大的。出发!”
眼见着一群人呼啦啦冲出去,林志为还想再劝。可三宝一句话便堵住了他的嘴:“你要是害怕就别去。”
作为驻村书记,面对村里的事儿,林志为肯定不能躲。眼下的形势拦是拦不住了,林志为心想干脆一起去,和对方见了面,他还能心平气和地沟通几句。
三辆摩托,五个人,一路翻山越岭很快便到了两县交界的山头上。
居高远眺,九原县昌盛矿业的露天开采景象令人大为震惊,山体、植被、水源均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三宝气得直骂街,带着众人便要下山问罪。“等会儿。”林志为喊住了他们,掏出手机对着山下的矿区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这就是证据,有了这些,走到哪儿,他们也不敢不认。”
三宝点点头,运足了气,带着众人朝山下的厂区开去。
县委大楼会议室里正在召开新州市深入推广光明医改经验专题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卫生局和县医院的相关人员,还有各县前来考察学习的代表。
此时,梅晓歌正在台上做介绍经验的报告,台下徐泳涛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他掏出看了一眼,见来电的是李来有,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正准备回复信息,电话又打进来了。徐泳涛感觉不妙,这肯定是有急事。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出会议室,刚接起电话,便听见李来有焦急的声音:“常委,你们几点能开完会?”
“最少四十分钟,怎么了?”
“长岭村主任带着林志为去了九原县的污染企业,动了手,人被当场扣住了。村民家属围了鹿泉乡政府,找我们要人啊。我在去莲花乡的路上,开完会,您给我电话,我再和书记汇报。”
莲花乡派出所的羁押室里,梁小军蹲在三宝身后给他揉腰。刚才动手的时候,三宝一不留神把腰闪了,这会儿疼得龇牙咧嘴:“往右边点,你那是左边,对对,哎哟,就这儿,扯着筋了。”
宝根看上去比其他人更着急,他趴在门缝上朝外喊:“警官,警官,有人吗?”见没人搭理,便垂头丧气地走到林志为身边问道,“什么时候能放咱们走?我也没带药,下午还说好了给猪买饲料去。”
“我也不太懂,肯定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吧?”林志为的心里也没底。
徐军在一旁接上了话:“那得看医院和公安局怎么定。听说打掉一颗牙也能判个重伤,也要看打的是哪颗牙。”
徐军因为盗伐的事儿进过几回派出所,在宝根看来,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三宝看出他们的慌张,骂了徐军一句“你别吓唬他们”,接着转而对林志为说道:“干部就是这样,只要是为了县里被关起来的,这算立功,就算给你处分也会先提拔,不会亏待。”
宝根在旁边更不踏实了:“你们是干部,我们呢?”
“不用担心。咱们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全村的老百姓,是为人民服务,怕什么。”
宝根没再言语,他还不知道,李来有的车已经开到了昌盛矿业的厂区。
会议一结束,徐泳涛马上把李来有通报的情况告诉了梅晓歌。
此时,乔胜利安排的检测也出了结果,正巧前来汇报:“鹿泉乡和九原县莲花乡都测了,数据很明显,长岭村的土壤和地下水污染都和昌盛有色金属矿有关系。我们的人去实地了解过,最近一年昌盛在扩大开采,规模很大,一直往山里挖,从地理县界上来说,已经越过山脊线了。”
梅晓歌接过报告,神情严肃地翻看着。徐泳涛接着说道:“县医院反馈的结果是这几个月止泻药的处方量历史最高。是不是和有色金属矿污染有关,还得再等等,他们要确认。”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李来有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梅晓歌立刻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
李来有擦了把汗回道:“已经和对方厂里协商了,问题不大,能解决。就是他们这么一闹,鹿泉乡的村民都知道昌盛矿业和污染的关系,现在都在乡政府院里聚着,要赔偿,要说法。”
梅晓歌又问:“九原县给没给过自己村民赔偿?私下协调还是公开诉讼?”
“都有。”乔胜利在一旁答道,“以前也有企业对农户的,最近因为太多,也收紧了,扯皮的越来越多。”
徐泳涛补充道:“他们的环保执法一直比我们这边要松。每次咱们关停整改一百家,那边最多三分之一。”
李来有接着说道:“乡里有人联系到莲花乡的一个苗木种植户,两年来死了上百棵。企业一共出了34万元,基本赔偿到位。”
“地下水和土壤都有问题。生态环境全破坏了,以后能不能长粮食都不一定,这又值多少钱?”听了这些情况,梅晓歌眉头紧皱,片刻后他开始布置下一步的工作,“李来有,你先回乡里,把村民们的情绪安抚好,让他们先回家,告诉他们政府会兜底,管到底。老徐,你通知李唐部长,安排县医院的医生下乡,挨家挨户给村民检查身体,一个也不要漏掉,有问题的马上安排治疗,和污染有关的全部登记在册,尽快上报。”
得令的二人都立刻行动起来,梅晓歌拿着检测报告也急匆匆朝外走去,边走边对乔胜利说:“先把光明县所有的法兰锻造厂梳理一遍,哪些还有的救,哪些只能安乐死,现在和将来都要算清楚。”
“明白。您这是?”
“我去趟九原县。”
对于梅晓歌的造访,九原县早有准备。车子刚开进县委大院,县委办的杨主任便迎了过来。待车子停稳,他亲自给梅晓歌拉开车门,客气地说:“辛苦啦,梅书记,曹书记有个会马上就好,我先带您去接待室。”
梅晓歌太知道曹立新的套路了,这么棘手的问题搞不好就躲。于是,他冲杨主任笑了笑说:“我就去他办公室等吧。”
时间不长,楼道里便传来了曹立新的声音:“领导人呢?一来就到我这屋视察工作啦?”
梅晓歌闻声站了起来,马上看到曹立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握住梅晓歌的手接着说道:“我的梅书记,有事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行了,还专门跑一趟。你必须回趟家啊,我起码得让老妈妈念个好吧?”
一见面先卖好,梅晓歌明白曹立新的小九九,笑着回答:“晚上和我一起回去啊,我妈给你包饺子。”
此时,曹立新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按下接听键,却并不和里面的人说话,而是吩咐政府办的冯主任说:“老冯,你去看看,那个谁过来了,让他先等我一下。”
冯主任正在倒水,听了这话,把水端上来,对梅晓歌寒暄了两句,便关门离开了。曹立新这才举起电话,冲着里面不客气地说道:“可能是我说得太多了还是怎么,麻木不仁,‘监管’这两个字是不会写还是不会念?安全生产的隐患必须要下力气整治,你每个月开一次单子,罚款啊,老是去求别人,搞几个问责的。”
梅晓歌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曹立新电话里的人,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曹立新似乎怒气未消,接着训斥道:“你不敢得罪人,麻烦就是你的,屁股架到火上烤。你不想在火上叫,平时就要有动作啊,搞一票否决,胆子大起来。那个事情,你要盯住,知道吧,先这样,我这屋还有领导。”
情绪和电话一起挂断,曹立新马上换了一张脸。他坐到梅晓歌身边,说起了推心置腹的话:“书记不好当啊,你看你,村民们打个架都要你亲自来。我这里也一样,再搞下去,我都怕哪天猝死在岗位上。”
“所以,市领导才让你顶上啊。这担子还不能轻,铁肩膀必须得担重活,这是上级的信任呀。”梅晓歌顺着曹立新的话说了一句,既是捧他,也是点他。
曹立新自然听得明白,他没接这句话,转而从自己抽屉里翻出一小包茶叶,起身给梅晓歌泡茶:“别喝那个了,这是我一个亲戚寄来的,据说一棵树晒干了就这么一小包。吹牛逼是肯定的,不过确实好喝。你们那个村主任没事吧?”
“我刚才问了一下,说那个企业经理伤了一根肋骨,轻微骨裂,不过确实不是打的,摔到台阶上磕伤了。违法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该拘留拘留,该赔偿赔偿。这哪是村主任,这不是法盲吗?”听曹立新提起这个事情,梅晓歌马上表态,把自己犯的小错先认了,后面才能谈对方的大错。
“这样的干部,你不要,全给我。”曹立新果然转了个方向,“咱们也是从基层搞起来的,村民受委屈,你就得出头啊,要不还怎么搞工作?我觉得这才叫担当,自己先得豁出去呀。”
梅晓歌一笑:“那我是不是也得豁出去才行,那几个厂子趴在鹿泉乡边上,以后肋骨断了怎么办?搞不好就是群体事件,要命的事情。”
绕来绕去,终于说到了正题。曹立新顿了一下,没有马上接招,而是把沏好的茶端到了梅晓歌跟前:“尝尝,别人喝,我绝对舍不得。”
梅晓歌端起杯子闻了闻,果然茶香四溢,他抬眼看着曹立新问道:“这么好的东西,是要堵我的嘴吗?”
“你的嘴,我哪能堵得住,先喝茶,给你看个东西。”曹立新说着从办公桌上拿起一页纸递给了梅晓歌:“我肯定是尽量节省你的时间,回趟家不容易,多陪陪老妈妈。这是你来之前拟好的,马上成立工作组,县环保局局长任组长,副组长是莲花乡的党委书记,你以前也见过。昌盛矿业和农民的纠纷不过夜,该我们让步的我们让步,该企业做出牺牲的必须牺牲,不能让梅书记白跑一趟。”
看完纸上的方案,梅晓歌不置可否地问道:“这个企业是你们县的产业支柱,听说准备要上市,快了吗?”
“希望。”曹立新的眼神有些复杂,“希望是可以,但是很多事情,咱们也控制不了。马市长提的要求,我也没办法,脱皮掉肉也得搞呀。”
“你忙的都是大事情,我也节约点时间,长话短说。”梅晓歌也不再兜圈子,从包里拿出了光明县环保局出具的检测报告递给曹立新,“这是我们县环保局针对昌盛矿业做的空气、土壤和水源污染检测。你这个厂子真的要想个办法,它是个隐患,是我的也是你的。维稳的压力,环保的压力这些先不说了,我知道发展肯定是不惜代价,但这个代价不能是老百姓自己。咱们也别说那些虚的、高的,你自己看看报告上的数据,尤其是地下水,重金属超标已经到了没法过目的程度。真的是躲不过去了,立新,有些事情不是闭上眼睛就能糊弄过去的。”
曹立新面色凝重地翻看着报告,梅晓歌接着说道:“这道题很难,难也得解,不去解,咱们两个县就不是及格不及格的问题了,搞不好要休学呀。我今天为什么自己过来,是想咱俩先拿个方案,就像你说的,哪些双方该让步该牺牲,我是来表态的。”
“趁热喝,凉了就没味道了。”曹立新指着面前的茶杯说道。梅晓歌说得恳切,他一时还想不好该怎么回复。
梅晓歌看出曹立新还在躲,便又说道:“这个事情,你只要愿意推动,虽然难,虽然麻烦,但它一定比等死强。就这样耗下去,不光是农民在等死,现在地里连个癞蛤蟆都没有了,那些地方种出来的东西,捞起来的鱼,那些水,咱俩也在吃、在喝呀。”
见梅晓歌指着茶杯,曹立新叹了口气说:“于公于私,你这真的是好兄弟才会这么对我说。咱俩不见外,那些诉苦叫屈的话,我也不讲了,隐患和麻烦是什么,我非常清楚,但是就一个问题,能不能做到?时间和空间,我一个都没有。说白了只要不出人命,谁把谁打了,打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昌盛矿业是不是九原县最大的纳税企业,它感冒了,全县会不会感冒,我把它关了,要不要跑到光明县找你借钱,同样不是问题。至于我有没有良心,吃了那些被污染的蔬菜会不会得癌症,怕不怕死,这些全部都不是问题。晓歌,我的问题是,如果这个矿要达到你想象中的环保标准,我做不到边生产边整改,我必须要上一套几乎可以说是摧毁式重来的设备。你是学数学的,你应该比我更会算账,我必须全部停产,全部搬迁,到我离开九原县那天,你觉得我能完成吗?”
梅晓歌的脸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他端起来又放下,抬头问道:“你不做,我也不做,等我离开光明县,你离开九原县,后面的人也不会去做。谁都不干,那都不要做了?”
见上面的话没劝服梅晓歌,曹立新转而说道:“你姐夫在那个厂里也有事情在干,你可以回去问问他,企业有多少工人,多少车间,我是建议哪天陪你去实地看一看。”
一听聊起家里人,梅晓歌马上打断了这话:“该了解的,我都了解过,这是一道特别复杂的数学题,但前提是你要不要坐下来,要不要拿起笔,你肯不肯解。”
话讲到这儿,曹立新也寸步不让地反问道:“有些话,我就怕一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如果咱俩换换,就这个很可能成为新州市第一家上市的企业,就这道题,你解吗?”
“百分百要解!而且越早越好,越快越好!”梅晓歌看着曹立新回答得异常坚定。
对视了几秒,曹立新忽然笑了。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曹立新没理会,又补了一句:“我说句不讲政治的话——环保一刀切是不是也叫不担当。”
“这他妈是个伪命题!”
梅晓歌差点就要坐不住了,可曹立新依旧平静:“你这不是理想主义,这是空想主义。”说完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
冯主任推门进来,小声汇报:“书记,省办公厅的孔秘书长请您给他回个电话,好像有点急。”
曹立新点点头,看着梅晓歌说道:“还有个小事。”
冯主任听见这话马上关门退了出去,曹立新从办公桌后面走到梅晓歌身边,压低声音说:“有个传言,说是市委的谷书记要调走了,我也没法找别人打听。你和他那么熟悉,你听说了吗?”
“没有啊。”梅晓歌认真的神情让旁人无从判断真伪。曹立新没再追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梅晓歌明白今天的较量要告一段落了,棋局未分输赢,只能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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