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县医院院长路长宇最近这段时间把办公地点挪到了财政局办公室,目的只有一个——要钱。自然,一个有头有脸的老专家哪怕是讨薪也不至于太不顾体面。路长宇每天就在办公室里找个空位子坐下,有人来了就马上让位,不吵不闹,喝茶看报。
办公室的吴主任又一次问他:“您每天上午还坐诊吗?跑到这来看报纸,医院的事不管了?”
路长宇翻着报纸回答:“说实话,我现在就盼着退休,那样你们县里市里欠医院多少钱和我也没关系。一天到晚上门讨债,像个要饭的一样,没尊严啊。”
吴主任笑着说:“院长哪能这么说。这也得是局里能做主才行,是不是?我的鼻窦炎还要不要去复查了?得罪县医院有什么好处?”
路长宇眼睛都没离开报纸:“没好处净难处,叶局长回回也是这句话。我看看今天会不会换句台词。”
“好像他开完书记的会还有个别的会,上午真不一定能回得来。”
这样的规劝路长宇充耳不闻,要不到钱他回去更不得安生,在这总没人敢轰他走吧。
这天到了中午,一群人下了班围着路长宇免费咨询。吴主任拿着一摞文件走进来说:“路院长中午要不要在我们食堂吃?我看他们包饺子呢。义诊也不能白服务啊。”
路长宇开着玩笑说:“你们的饺子贵不贵?我一个专家号七块,算算看几个才能凑够饭钱。”
玩笑讲得话里有话,吴主任怎能听不出来:“这是点我们呢。大院长来了怎么都要加个荤菜。你们别老围着看病,给倒杯水呀。”
主任发话了,众人渐渐散去。路长宇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报纸,继续感慨:“必须给财政局的同志搞好服务啊,要不回头叶局长批了钱你们卡着不给,那些退休的内外科主任又要去找县长上访了……”
话没说完,路长宇手机响了。路长宇接起来,听了一句便噌的一声站起来:“书记?现在吗?”
看着路长宇急匆匆的背影,吴主任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哪个书记?”很快,吴主任便回过味来,说了句:“不会吧。”
梅晓歌带着徐泳涛、叶昌禾还有分管医疗的副县长张宏和卫健委主任一起去了光明县医院。这是一趟临时起意的行程,却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没有提前安排主要是最近日程太紧,一直没腾出时间。今天的县委扩大会结束得比较早,恰好会上又提起了给九原县还钱以及引进大学生人才这两件事,梅晓歌想着县医院专家的拖欠工资还没有彻底解决,于是决定亲自到医院转一圈。
医院以及全县的医疗问题一直在梅晓歌心里搁着,他从前分管过医疗,深知这里面的水深得很。既不能让老百姓看不起病,又不能让工作繁重的医生失去动力,两难又不能不管。这次趁着专家欠薪的事,梅晓歌想试着在光明县动一动。具体怎么动?自然,去医院考察便是早晚都要成行的事了。
临近中午,挂号窗口已经关闭了,但药房外面还排着长队。梅晓歌走过去,随口和排队取药的人聊了几句,很快便发现了问题。连着两个病人,处方单上都开了一种名叫“注射用血通栓”的药,可这两个病人一个来治脑血栓,一个得的是病毒性肝炎。
梅晓歌向其中一个患者问了问这种药的价格,一盒五百六十八,开了两盒,花费就要一千一百多。梅晓歌看着药盒,问:“我不太懂医学啊,我是觉得这都成万能神药了,什么都能治。是这样吗?”
在场的人谁也不敢接话,徐泳涛眼尖,看见了急慌慌赶来的路长宇,赶紧说道:“院长来了。院长,你这个药是中药还是西药?”
路长宇扫了一眼药盒,走上前回答:“中成药。”
“效果怎么样?”梅晓歌追问道。
路长宇犹豫了一下回答:“我自己没怎么开过。”
梅晓歌又问:“这个药在县级医院肯定算贵的了,出厂价是多少钱?”
“很少。”
见路长宇的回答似乎有些遮遮掩掩,张宏问了一句:“很少是多少?”
“肯定是少很多,但具体数字我还不太确定……”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梅晓歌看看路长宇,便打断他说:“那就找个地方具体聊吧。”
一行人到了会议室,梅晓歌并未揪着刚才药品价格的问题不放,而是主动询问起路长宇日常的工作安排。听过回答之后,他说:“按理讲,耽误谁的时间也不能耽误医生的,不过今天这个会可能会长一点。院长除了去财政局要钱,自己还要坐诊。你怎么都算是专家了,挂你的号多少钱?”
路长宇坐在对面,正准备拿笔记录,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回答:“七块。”
“别的医生呢?”
“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基本是一块五、两块、四块五。”
听了这个答案,叶昌禾和徐泳涛对视了一下。他们平时看病基本都不挂号,一个电话约好医生直接过去诊断开药,挂号费这么低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看到他们的表情,梅晓歌反问道:“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大家平时看病都不用自己去挂号,普通人找一个有十年经验的大夫看个病,还不到五块钱,知识太廉价了。药反倒是越来越贵。我妈也是脑血栓,人其实已经好了,前两天去九原县医院开药,我姐夫用了超市的两个大塑料袋才能把药装回去,里头也有刚才那个血通栓。老百姓都是不懂的,医生说你得吃,你砸锅卖铁也得吃,还不能嫌贵。这要是没医保,谁兜得住?”看着路长宇手中停下的笔,梅晓歌接着问道:“有些话就不进会议记录了。院长你当了一辈子医生,你觉得这种万能药管用吗?说白了不就是回扣药吗?”
县委书记已经把话挑明了,路长宇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疗效不确切,价格确切。一小瓶药出厂价几毛钱,七拐八拐到了医院就成了几十块,定价严重虚高,病人经济负担沉重不说,身体上也有伤害。”
“经济负担当然也要说。”梅晓歌点出了这件事,“现在的情况是哪头都不落好。对患者来说小病大医,看个病越来越贵。市里统筹医保,八成都得各县自己负担,财政天天堵窟窿擦屁股,叶局长你们不还欠着县医院的钱吗?政府治不了药价,老百姓不满,对党的形象也是种损害。张宏县长分管医疗,你是最清楚的,城镇职工医保的退休人员越来越多,这在我县是个大趋势,医保的钱现在还能扔小球,以后呢,怎么办?”
问题是明摆着的。
梅晓歌接着说道:“医生也不高兴啊。学医是很辛苦的,从上大学到实习,再到评上职称十几年过去了,学费挣得回来吗?我有个表舅是搞CT的,放射补助一九七九年时就是27块钱,那年的工资标准是36块钱,接近工资了。可到现在这个补助还是27块,这都没有人管。看病难、看病贵,老百姓都把气撒在大夫身上,包括没有开过回扣药的护士。医务工作者挨打的新闻还少吗?这就是个死结。院长不像院长,像个厂长;大夫不像大夫,像商人。每年背着绩效工资的指标,完不成退休医生都要上访。现在是所有人都不满意。路长宇你说是不是?”
梅晓歌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路长宇的心里,他回答道:“是的,书记。大夫是知识分子,都想站着把钱给挣了,可像我们医院堂堂的儿科主任,都买不起市里一套房子,没尊严呀。”
“所以必须要改革。”梅晓歌坚定地说道。虽然是临时成行,但他确是有备而来。关于医疗的改革,已经在他心里来回筹划了好几年。此时此地,他觉得是时候把这个计划公之于众了。
“其实这个事情的核心就是算账,怎么先堵住医疗浪费这一大窟窿,怎么从都不满意变成都满意或至少一大半人满意。看病难、看病贵都是末端表现,根本问题在哪?就是把‘计件取酬’机械地引到了医疗体系,没有病人要制造病人,有了病人要开发病人,吃亏的最终只能是老百姓。现在以药养医,所以医改的核心就是药,切断医院和药品、医生和药代之间的利益链条,这是第一条路。当然,我只是提个笼统的,怎么建立医药费用管控机制,得靠大家细化。”
见大家纷纷低头记录,梅晓歌略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第二个是收入。医务工作者都是救命的人啊,工作强度大、职业风险高,劳动时间又长,技术含量比我们这些人肯定是要高多了,这些人必须有尊严。企业可以年薪制,医院也可以。院长、医生都可以。我听说南方有的沿海城市已经这样搞了。我几次开会都在反复说,思想一定要再解放。我建议参照国际上医生收入一般是社会平均收入三到五倍的惯例来,路院长你和卫健委的同志要拿个具体方案出来,请张宏县长看看,看是怎么按级别和岗位实行不同等级的年薪。”
这话一出,路长宇的眼睛亮了,叶昌禾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梅晓歌早已想到这一步,点着叶昌禾说道:“叶昌禾又在那边嘀咕了。提高收入,钱从哪来?先把药品耗材上的水分挤掉,同时提高医疗服务收费,说白了我们以后挂号就不是仨瓜俩枣的事了。要相信向善的力量,除了医药代表,只要绝大部分人都满意,只要方法得当,医院总收入一定会良性增长,医生一定会活得有尊严。医生的目标年薪的计算方法肯定是多样的,奖惩分开,由医院负责并且评判、审核。院长的年薪由财政全额负担,除了上面的考核,医院职工也要打分,就像网购一样,二合一给你最后结果。路长宇你敢不敢?”
梅晓歌的一番话像一剂强心针,激活了路长宇的动力:“梅书记,我要再说什么就显得是在拍你马屁了。我从实习起就在这家医院,一直干到现在。要尊严,医和药就必须断链。反正我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我也不管这里头动了谁的多大的蛋糕,这个事情你只要支持到底,我就豁出去干了。”
梅晓歌点点头,说出了具体的执行计划:“第一步,取消以药补医。怎么确定哪些是回扣药,怎么防,怎么实行药品零差率销售,怎么通过联合限价跨地区采购,包括医保基金怎么用会更有效益,是不是要设立老百姓看病的次均标准,我就等你们的方案了。”
“次均标准?”路长宇一愣,这个说法他从未听说过,也从未想过。
梅晓歌进一步解释道:“比如脑血栓、糖尿病、阑尾炎,定一个上限,原则就是要把看病贵、浪费医疗资源的问题解决掉。你们觉得呢?”
谁都没想到梅晓歌已经把问题考虑得这么深,计划制订得这么细,可以说除了医学专业上的问题,改革的每一步往哪儿走、走多远,他都想到了。众人折服,但对这些新概念、新问题也不免茫然无措。
梅晓歌看出了这种情绪,也理解他们的担心。没走过的路,谁不怕呢?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探路人,于是便坚定地勉励大家道:“试试看。试出来的问题,我兜底。”
几天后,梅晓歌带着《光明县医疗改革方案概述(第一版)》走进了新州市委大楼。在常委扩大会上,他详细汇报了光明县的医改思路,甚至把眼光放到了整个新州市:“包括光明县在内,本市的退休人员比例越来越高,一点五个人就要养一个人,负担太重了。按市财政局给出的数据,市职工医保统筹基金收不抵支已经超过了两个亿,摊到各个县的头上,压力一年比一年大,医疗费用每年都是两位数增长。医保亏损,群众负担越来越重,看病难、看病贵、小病大医的问题尤其突出。这核心症结就是药。光明县医改的目标,就是切断药品和医院之间的利益链条。现在这份改革方案只是第一版,肯定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还有很大的调整空间。”
梅晓歌的发言在会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市委书记谷文章让大家畅所欲言发表意见之后,马上有常委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整体方向肯定是好的,但是刚才提到的次均标准我觉得很不合适。说难听点,这不就是一刀切吗了!我去看头疼,在医院上楼时把腿摔骨折了,超过单次收费标准,是要先看哪个?另一个是就不看了,还是要明天再来?包括并发症要不要管,这些都是问题。做事情必须要考虑周全,是吧?”
宣传部部长也附和道:“还要考虑舆情。别说本省本市了,好像周边省市也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先例一开,记者们一下子全来了,他们本来还发愁找不到什么新闻点呢。省外媒体也会来,到时候笔都攥在别人的手里,正面还好说,万一负面铺天盖地呢?太容易失控了。”
此时,另一位常委站出来态度温和地打起了太极:“方向是对的。知识必须值钱,否则以后谁还去学医?放射补助太低了,可以先解决这个。”
但反对派的态度依旧坚定:“说句可能不该说的,这是国家层面去想的事情。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反过来就怕好心办坏事,到最后变成添乱,骑虎难下,你这都不好收场了。”
梅晓歌不动声色,更激烈的反对他也已经预想过了,说到底这都是怕出事的心态作祟。他虽然不赞同,但是也能理解。现在还不是反驳的时候,他要等,等着有人提出关于改革方案的具体问题。有问有答,那这个方案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空谈,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而看清未知事物的真面目就是消除恐惧的灵丹妙药。
果不其然,又有一位常委提出了问题:“我看你把提高薪资都写进方案去了,大夫的收入能保证吗?”
“一切不以提高医生收入为目的的改革都是耍流氓。”梅晓歌说得很坚决,“走上正轨之前,提高的部分本县财政可以先负担。”
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国春一边翻看面前的方案一边问道:“药是个比较复杂的东西,也不是说卖得贵的就一定有问题。回扣药你们怎么认定?”
梅晓歌亦是有备而来:“先把辅助性和营养性,且历史上疑似产生过高额回扣的药品梳理出来,列为第一批重点跟踪监控对象。是不是问题药,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很容易甄别。”
谷文章抬头看看众人,提了一句:“广群同志有没有要问的?”
一进会议室,梅晓歌就注意到马广群的名牌已经变成了“新州市代市长”——乔麦的“谣言”真成了预言。多年来,马广群对梅晓歌的工作一贯十分支持,这会儿,梅晓歌极其期待来自马市长的提问。
只见马广群放下水杯,问了梅晓歌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你们县里妇女生孩子,收费标准是多少?”
“顺产一千二,剖宫产四千五。”
马广群点点头:“我高中同桌,现在在省二院当院长,他跟我讲他的主要精力就是考虑怎么挣钱,他也很苦恼。以药养医的结果是药越来越贵,老百姓买不到便宜药,一个大夫给开了几毛钱的药就能上央视新闻。谷书记前两天开会还在说生育率的事情。妇女生小孩,能顺产谁愿意去剖?不能鼓励医生去做这种过度医疗的事情,但前提是制度上要保障好。收入的问题你们必须保证解决,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事情我第一个不相信。医生也是人,他们不是神仙,先得让他们吃饱饭再谈发扬风格的事情吧?医疗改革是块硬骨头,既然光明县现在牙口好,我赞成试试看。当然,未雨绸缪非常必要,万一崩了牙,补救措施也要提前想好。几位领导提到可能出现的问题,怎么去规避,这都要研究好,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得到马广群的明确支持,梅晓歌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他不禁向马广群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会议室里并不平静,支持的和反对的一时都无法说服对方。过了一会儿,谷文章向大家问道:“各位领导还有没有要问的?”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渐渐平复下来。谷文章等待片刻,开始总结发言。他先问梅晓歌:“晓歌同志在这方面还是有经验的,以前在九原县政府的时候你就抓过医疗卫生吧?”
“三年半。”梅晓歌回答。
谷文章点点头,然后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件事情如果真的做成了,功在千秋。拿市医院来说,去年的收入60%以上是药品(含耗材)收入,检查化验20个点,体现医务人员劳务收入的部分不到20%。以药养医,收入倒挂,这就是现状。老百姓对基层医疗机构缺乏信任感,大病小病都往省里大医院挤,上去看病难,下来看病贵,目前看就是这么一条死胡同。减轻病人的负担,提高医生的价值和地位,把医保的钱用得更有效益,这才是一条活路。医保能不能结余我不知道,但只要能做到不浪费,新州市就会是个很好的榜样。一会儿我们还是要投个票。如果意见一致,我提个建议,医改的细节,市里不上会不讨论,让光明县彻底放手去干。”
谷文章的话一锤定音,梅晓歌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烈日之下,长岭村的村委会大院吵吵嚷嚷地围了许多人,而大家来到这都是问一件事:多久会来电?
林志为不知道村里现在还会拉闸限电,他一边接着三宝的电话,一边向村民询问情况:“拉闸限电这个事情,以前你们跟乡供电所反映过吗?”
“村主任去说过好几次了,但一遇到用电高峰,搞不好就会断电,没个准。”
“三宝怎么说?什么时候送电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着急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尤其是种大棚菜的菜农,大棚停电,地里浇不上水,这么热的天,菜苗分分钟烤死。艾鲜枝刚到村里,三宝正在后山陪同考察,林志为一时连个能一起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攥着手机冥思苦想,忽然想起前几天的饭局——曹建林就是管供电的啊!
乡供电所的办公室里,曹建林正守着一台老式电脑玩扫雷。手机铃响,他瞥了一眼屏幕,看见是林志为,伸手把电话调成了静音。
鼠标游走,一局扫雷结束了。曹建林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慢悠悠地点了下接听,不动声色地等对方先开口。
电话里传来林志为着急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曹所长。我们村的电……”
曹建林打着官腔:“哪位啊?”
“我是小林,长岭村的林志为,咱们见过的。”
曹建林长长地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不会喝酒的领导。有事啊?”
“不敢不敢,我们这边老是断电,大棚的水都停了,村民都在这等着,实在是有点拖不起。辛苦曹所长帮忙协调一下,行吗?”
林志为恳切的言语丝毫打动不了曹建林,他又点开一局扫雷,慢悠悠地回复道:“问题是我还在市里。等我回去再看看什么情况,好吧?”说完,曹建林就快速挂断了电话。
哪怕是个傻子,此刻也能听出曹建林的应付。林志为并不傻,他攥着手机想了一会儿,给他的继任者江霞发了一条微信:“县长到哪儿了?”
不一会儿,江霞便传来回复:“贵村,调研大棚蔬菜基地。”
林志为眼睛一亮,他走到村民聚集的党群服务中心,对大伙儿喊道:“谁的大棚还没浇上水?”
蔬菜大棚里,汗水顺着艾鲜枝的额头缓缓流下。她看着打蔫的菜苗问:“不是有统一建的浇水房吗?为什么不用?坏了吗?”
“都是好的。”李来有擦了把汗抢着回答,“不用自己找四轮车也不用买油,带根水管过去接上,一插电卡就能浇了。”
这样的回答让眼前的景象更具讽刺意味。艾鲜枝瞥了李来有一眼,阻止了他的话:“你让他们说。”
李来有闭紧了嘴巴,可站在一旁的三宝也不敢开口,话说出来就是告状,告了状以后就更没好果子吃。见没人吭声,江霞瞥了一眼身边的林志为——他刚带着两个种菜的村民赶过来,为的就是说说这事。
谁知不等林志为开口,跟来的村民便先说上了:“从前天晚上就断电了,怎么等也不来。”
“为什么断电?”艾鲜枝转头问李来有。
“最近天旱,是用电高峰,电力统一调配,各个村轮换着限电。”李来有小心地回答。
可村民显然对这样的说法不买账:“那不能一直限的都是我们啊。我们交的电费比别的村都贵,限电还限我们,不讲道理。”
这话让艾鲜枝觉得奇怪:“你们的电费是多少?”
<div class="contentadv"> “原来一度是一块二,今年又涨了,现在一度一块五。”
这回连林志为和江霞也跟着闹不明白了。农村用电确实和城里不一样,可也没有一年一涨的说法啊。艾鲜枝继续追问:“农业用电几毛钱一度?”
“农业四毛左右。一块多那是工业用电的电费吧。鹿泉乡厂子多,是不是搞混了?”
李来有的话显然是在打马虎眼,艾鲜枝不吃这一套,立刻转头向身后的人群喊道:“曹建林还没来吗?”
曹建林早来了,只是看着这个架势不敢上前,一直躲在人堆里盘算着说辞。这下被点了名,他不敢再迟疑,赶紧应声上前。
“为什么给村里断电?”艾鲜枝的问题直截了当。
曹建林也是有一说一:“总电费收不齐,老有人不交。”
“国家规定一度电多少钱?”
“农业四毛七分五。是这样县长,附近这三个村的供电设施都是村集体投资的,村里投了设备,得把设备钱收回来。乡供电所都是按国家标准收总电费,村里具体收农户多少钱,不归我们管。”
见曹建林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艾鲜枝更上火了,她提高声调继续问道:“我就想知道,这个一块五是怎么核算出来的,拍谁的脑袋定的!”
李来有知道艾鲜枝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脑袋上了,可是这个锅他不能背,也背不动,于是他赶紧转而质问三宝:“电工是你们村里自己找的,是不是?”
“村里主要是管老百姓能用上电,不停电不误事就行。”三宝赶紧解释道。
艾鲜枝停顿片刻接着问:“就是说这一块五毛钱没有通过村委会决议,电工说了算,是吧?我翻译的对不对?”
一通连环逼问,最后症结竟然在村里,这样的局面出乎林志为的预料。县长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三宝,林志为也跟着紧张起来。
三宝偷偷瞄了一眼李来有,用电的事大家心里都装着小九九,虽然各算各的账,但上下差不多能对上,谁也不说什么,可现在暗地里的账本被扯破了,还张扬到了县长面前。县长的话在县委大院里肯定管用,可能不能解决地头的问题,还真不好说。
不过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宝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起村里用电的道道儿:“县长情况是这样的,农业用电的网线改造还没有覆盖到咱这,村里只能用集体资金投建了变压器,把电线架到地头,解决灌溉问题。电费收取和线路维护都承包给村里的电工,多出来的钱就相当于是电工的工资。前两年核算出来电费是一度一块二,这个是通过村委会决议的,村民们也都同意。”
“那现在为什么收一块五?”艾鲜枝又问。
“这是今年电工自己提出来的,说一块二干不了这活,必须要涨一点,不给的话没人干,电工就找不到了。”三宝如实回答。
李来有也跟着补充道:“有的村里农业用电的线路确实太旧,还是一九七几年的时候给架的线,线中间都结着疙瘩,电力损耗也很严重,刨除维护成本和损耗的电力,电工确实挣不着什么钱。”
三宝无奈地点点头,望着艾鲜枝说:“都盼着村里早点改造电网,把电价拉下来。”
艾鲜枝大概听明白了原委,转过头对曹建林说:“那还是你这的问题啊。农网改造什么进度?”
“一直在按计划推进,鹿泉乡三十三个行政村,一半以上都完成改造了。实现完全覆盖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我不听这些虚的。”曹建林的回答让艾鲜枝相当不满意,她连着问了三个问题,“一段时间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五年?我在光明县期间看得到吗?”
这次曹建林的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报备得有项目,艾县长我们一直在申报,申报得一级一级地来。”
没有一句瞎话,全部都是实情,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这让林志为始料不及。艾鲜枝明白问题的复杂性,但现在她人在地头,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农民的菜苗旱死,为今之计只能快刀斩乱麻,先解决一点是一点。她对曹建林说:“电线上有疙瘩我是解不开,但这些菜苗绝对不能等,再耽误就要砸村民的饭碗了,这个疙瘩必须解。马上通电,现在就办。林志为,你把这个事情盯住。”
回村是一条颠簸的山路,林志为系着安全带,一只手紧紧抓着车门上方的把手,但依旧控制不住地左摇右晃。他眉头深锁,脸色也很难看。
三宝早已熟悉了这边的路况,单手握着方向盘说:“等着吧,姓曹的好果子以后肯定要喂给你,还源源不断。你吃,我也得跟着往下咽。”
林志为没吭声,车坐得已经够难受了,加上供电这件事,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三宝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自顾自地说:“县政府办的炼丹炉里不能白待呀,兄弟。县领导拍的板兑现多少,还得看乡镇和单位怎么办事。说句难听的,县长的条子下面部门也不一定每张都会照办。你以为基层领导好当啊,挨家挨户要去拜码头,死疙瘩你得慢慢解呀。不是刚和曹建林吃过饭吗?”
这话听上去似乎没错,可林志为想了想又不能完全赞同:“主任,这是个死疙瘩,不去找县长这把剪子,村民的菜苗就要旱死了。”
“现在是把曹建林的手也剪流血了,误伤了。”三宝反驳道,“部门办事有部门的套路,他要是给你办,可以有一千条理由,要是不给你办,能找到一万条理由。你总不能天天去找县长告状吧?”
这话让林志为哑口无言,艾鲜枝的行程有多满他再清楚不过,今天这是赶上了,那明天呢?沉默良久,他无可奈何地向三宝求教:“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打电话他也不肯接呀。”
“不接拉倒!”三宝反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电也通了,管他呢。过两天消消气,再找来有书记去协调吧。”
可曹建林的气还没消,长岭村的电线又出了毛病。有村民半夜上山盗伐,树木压断了电线,整个鹿泉乡都停电了。
黄立清带着乡派出所的两个民警赶到长岭村,急赤白脸地冲三宝问责:“前些天还因为断电浇不上水急得叫唤,现在树倒下来把电线都砸断了,大棚蔬菜还有的喝吗?乡里都没的喝了,三宝主任。李书记说让你自己过去看看,那些把树往外运的拖拉机,把那边的村道全压烂了,小轿车开过去都刮底盘。修路得花多少钱,李书记说这笔账你们得算清楚。乡派出所也已经调查过了,偷树滥伐的就那么几个人,最多也就七八个,都是你们长岭村的。李书记的意思是这里肯定是第一道关,该担的东西要担起来,压紧压实主体责任。”
黄立清的话还没说完,三宝便把手里的茶缸往桌上一放,不紧不慢地开始诉苦:“管肯定是要管的,但是光靠村里真的是不够。前两天林业局的人过来,我就反映过实际情况,山那么大,那些人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没有任何规律,加上新来的林书记,我们总共就这么几颗脑袋,就算什么都不干,专门抓这个,人手也不够啊。”
“那就由着他们偷了?”黄立清都被气乐了。
“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加强暗访巡查,我们也只能这样了,要翻脸,我也得先抓到证据呀。”
跟着三宝的话,林志为暗自思量:“要证据,其实很简单啊,昨晚刚砍倒的树现在肯定来不及运出去,大概率就堆在自己家,绕着村子查一查,一看便知。”他刚想说话,忽然看到了三宝制止的眼神。
林志为不说话,三宝打太极,黄立清只好抬出法条来震慑众人:“你们别不拿着砍树当大事,违法金额巨大,李书记的意思是这个事情搞不好会判好几年的,村里如果再不勒着点……”
话未说完,一位乡政府干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找着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立清顾不上和三宝理论,立刻起身走了出去。三宝脸色一沉,冲林志为使了个眼色,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警察要来抓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一会儿便在村里传开了。不等林志为跟上前面众人的脚步,后面一群一群的村民已经追了上来。
村民徐军的家里人头攒动,几截长短不一的木头摆在院子当中,崭新的茬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罪证”。可徐军脸上毫无惧色,他和几个年轻村民站在一起,面对乡干部和民警不退不让,俨然形成了对峙之势。
在三宝面前,黄立清还能抬出上级和法条撑撑场子,可到了蛮横的村民这儿,黄立清的底气明显不足。他看了看徐军,指着木头问道:“这些树,是不是你砍的?”
“捡的。”徐军回答得理直气壮。
“是砍的还是捡的,我还看不出来吗?”这么明目张胆地耍无赖让黄立清非常生气,“那树都是国家的,禁止乱砍滥伐是大政策,违法要坐牢要判刑的,村广播大喇叭里的普法,你们没听过吗?”
这些话对徐军丝毫不起作用,他有恃无恐地说道:“普的是前山的法,我们捡的是后山小路往北那片树林子里的树。你回去查查以前乡里有没有这个政策?”
“村里那么好的地都征走了,当初不拿山上的树来换,谁会让你们征?”一个站在徐军身后的年轻村民气势汹汹地补了一句,四下围观的村民也乱糟糟地附和起来,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黄立清已经有点顶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强顶着一口气说:“政策也是土政策。那时候不是穷吗,现在是新时代,我们总是要往前看吧。就算今天明天没人抓得着,后天大后天呢?你们能偷一辈子吗?”
黄立清口不择言的“偷”字像一星火苗,让徐军这个攒足了劲的火药桶子一下炸了:“谁偷了?你说谁是贼?”不光他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年轻村民也跟着嚷嚷起来。火气推着几个人朝黄立清冲过去,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了。
“都别吵了!”一直冷眼旁观的三宝忽然大喝一声。这样的场面,三宝见多了,既不能得罪乡里的人,也不能不管不顾地把村里的乡亲舍出去,什么时候出手,需要掌握好火候。
果然,三宝的一嗓子让院子安静了下来。徐军瞪着黄立清,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哪个乡领导来也要讲道理,讲不过就耍赖,长岭村肯定不认。这些树是我捡的,政策新旧是你们的事情,反正不让捡我们就集体上访!”
围观村民跟着一阵附和,此时不知道哪个乡干部随口说了一句“刁民”,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一次蹿了上来,而且比刚才烧得更凶、更旺。人群开始从外围往中间涌,像翻滚的浪头把黄立清带了一个趔趄。派出所的民警冲后面喊道:“别推!干什么!”但这个时候,他们的话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
一直没吭声的林志为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老百姓容易盲从,如果不加干预,造成严重的后果,谁也承担不了。他火速扫视现场,先是一把抓住了正要往前凑的刘喜:“你干什么?”
刘喜本就是要凑热闹的,见林志为脸色严肃,马上嬉皮笑脸地说:“保护领导呀。”
人群中间的三宝也出手了,他拽住为首的徐军猛地往后推了一把,然后把他身后的几个人挨个指了一遍。虽然一言未发,但他瞪大的眼睛和伸出的手指就像是消音器,点到谁谁就立刻没了声响。
此时,黄立清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立刻接起来,捂着话筒喊了声“书记”。三宝知道这是李来有打来的电话,他现在如果不作为,消息分分钟传到乡里。三宝教训徐军说:“讲道理就讲道理,挤什么?”
“没有,三叔。”
三宝不等他解释,抬起头故意提高声音说:“乡领导问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是你偷的就说不是,没有砍树就说没有。有冤枉你的就叫屈,谁撒谎以后公安局上门就自己兜着。说话就说话,挤什么挤,往后站!”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退后,三宝转而对刚挂断电话的黄立清说:“你接着说。”
黄立清扶了扶因汗水滑落的眼镜,对三宝说:“李书记说回乡里开个会,让你也去。”
三宝抬手看了看时间,在人群中一扫,找到了林志为的身影,随后说道:“覃县那边又在排污了,每天就是这个点,我看一眼再过去,先让小林过去听着。”
林志为和黄立清骑着电动车来到乡政府,正遇见曹建林和乡派出所所长在院子里说话。只听曹建林愤愤地向所长抱怨:“光这个星期就偷了两次。就是长岭村那拨人,一点儿技术含量也没有,净瞎砍,好几米高的一棵树,10千伏的高压线一下子就搞断了,好几台变压器全部停电。我的人通宵不睡觉也没法一下子修好啊,附近还有诊所要给病人吸氧。”说着,他指了指一旁正在跟王晚菊反映情况的几个镇上的居民:“那几个都是家属,不骂偷树的,半夜都跑去骂供电站,你说让兄弟们怎么搞?”
所长的手搭在曹建林的胳膊上,算作和缓安抚。曹建林接着说道:“一停电就跟着停水,食堂也没法做饭,方便面我都快吃吐了。来有说这个事情还得靠你们抓紧呀。”
“一会儿就开会,我和来有书记碰一下。”所长赶紧回答。
诉苦完毕,曹建林和所长告别,心满意足地朝外走去。已经停好车子的林志为迎面上来,喊了一声“曹所长”。可曹建林仿佛没听见,他掏出手机,低头和林志为擦肩而过。林志为想起之前三宝说过的话,曹建林的气还没消。
乡政府会议室里,针对盗伐的问题,乡政府、林业所、派出所,还有林志为代表的长岭村,各相关责任方都到齐了。派出所所长首先向大家介绍目前的情况:“砍树这事情,长岭村的人以前就干过。那时候干群关系也不好,我刚上班被分配到乡派出所,就赶上村民围攻乡政府,乡长被捆在树上打,县公安局的人来了才把他救出来。”
三言两语的描述,林志为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刚刚徐军家的阵仗已然让他心头一紧,可是和所长讲的这些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所长接着说道:“今天下午也一样,村民们老是揪着已经被废除掉的旧政策不放,那都是当年征地的时候乡镇许诺的糊涂账了,他们就是要跟你讲歪道理,讲不过就要集体上访。长岭村历来就这样,他们只要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要大家做好准备,比如是不是要跟县公安局、信访局和政法委都打个招呼,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不至于太被动。”
这个意见获得了在场大部分乡镇干部的赞同,所长见状转头看向李来有说:“这种事情要么就别管,要管就一次性打服。否则没完没了,咱们晚上也没有觉睡,李书记。”
李来有深知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尤其是长岭村,有三宝这个老油条带头,谁来都是难搞。出了问题,对上面他不能不有所交代,可对下面若一味压制,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会让他交代不了。所以对于所长的建议,他有些投鼠忌器。只见他盖上手中的茶杯,说道:“要是别的村子,晚上去村口截着人直接两个嘴巴子,谁不服打谁,两棍子下去都服了。长岭这个村子很麻烦,他们真敢和你拼命。吴所长说得对,通盘都要考虑周全。”说着,他望向林志为问道:“梁三宝怎么没来?”
“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林志为马上答道。
李来有完全不信:“这个会开完之前他要是能到,我把这个茶杯吃下去。这个姓梁的他妈的护犊子没个够,老百姓再穷也不能违法呀。装什么傻,不好好搞发展,就知道和我唱大戏。林志为你要像他那样,这个村子就废了。”
林志为想说点什么,可李来有似乎没有心思听。没等小林开口,他转头问黄立清:“这两天,你们巡逻巡得怎么样,有效果吗?”
“反正这几天路也坏了,宣传手段跟上去,村民们嘴硬归嘴硬,真去组团砍树的也不会太多,就那几个老油子,主要是好偷不好防,他们一天到晚在山上跑来跑去,我们去了他们就撤,我们一走他们又回去,打游击战。”黄立清拐弯抹角地表达了一个意思——没效果。
这个结果其实在李来有的意料之中,长岭村是块带尖的石头,不管它就会硌得慌。所以就算捏不碎,也得先敲掉个角。厘清思路后,李来有当即拍板:“抓不了一窝就先抓一个。把人手凑足,抓现行,搞个典型出来,严惩,拘他一个就都老实了。今天就干,行动保密,谁也不准通风报信。”
林志为感觉这话意有所指,他抬起头,果然看见李来有正盯着自己。他什么也没说,坦然地掏出手机,放在了会议室的桌子上。
夜半时分,黄立清、林志为、吴所长以及一众干部、干警来到了林场的山脚下。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林志为不熟悉路况,拎着手电筒磕磕绊绊地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好几次差点摔倒,多亏黄立清伸手扶住了他。
“教你一个办法,盯住前面人的脚后跟,他往哪走你就往哪跟,别看路,看他的脚,明白吗?”黄立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声告诉林志为。果然这个办法十分奏效,虽然免不了还有些气喘吁吁,但后面的路林志为再也没掉过队,走得稳多了。
又行进了十几分钟,寂静的山林里突然传来几声犬吠。走在队首的吴所长连忙喊了一句:“有狗就有人,快!”
众人立刻加快脚步循声向前,当他们赶到盗伐现场的时候,还是没能抓住人。现场一片狼藉,只留下一条被拴在树上汪汪叫的土狗。吴所长望着土狗,调侃地说:“这是没来得及撤退的。”
一个乡干部朝下山的方向张望了一番问道:“还追吗?”
“人都跑了,往哪追?”黄立清小声嘀咕着。
乡干部指着山道说:“就这么一条路,他们还能飞哪去?”
林志为想起之前三宝的话,有样学样地说:“山道不好走,抓也抓不到。你一过去他们就上山,跟你打游击,根本抓不到。”
这些话,吴所长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说,他转头问林志为:“谁说的?”
林志为一愣,诚实地答道:“三宝主任。”
大伙都笑了。吴所长揶揄道:“他说的话你也信,那是不想抓。”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林志为回想之前关于盗伐事件的一幕幕场景,渐渐品出了一些不同的滋味。他没吭声,掏出手机给龇牙咧嘴的土狗拍了张照片,然后解开了拴在它身上的绳子。脱缰的土狗嗖的一声窜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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