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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两位状元


  整个四月,邵勉仁都在洛阳会友。偶有闲暇,则在家中写诗作画、听曲观舞,稍作放松。

  王贞白则被派了出去,前往长安,打探消息。

  而此时的长安,正处于非常热闹的时间段。

  今届科举已经放榜。

  进士科录取108人,圣人加了一场殿试,钦点福建泉州晋江人陈逖为状元。

  陈逖今年三十岁,于建极十三年第一次参加科举,未中。

  同光元年再考,还是没中。

  今年是第三次参加考试,终于得中进士。在后来的加试中,又得圣人青睐,高中状元,立授秘书郎。

  这是一个从六品的官职,国朝以来,向为状元专属,十分紧要。

  前唐之时,他们是掌管经史子集各类图籍的官员。如果圣人需要阅览,立刻按照书目找出来奉上。本朝又多了个文书工作,替圣人拟旨,发往外朝。

  他们的工作内容,其实十分要害,又常伴圣人之侧,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唐时秘书郎有四人,国朝只有两人,目前是崔邈和陈逖。

  前者是建极十年的状元,汴州人,初授右补阙,后任秘书郎。

  大夏立国十九年,只出过三位状元,即崔棁、崔邈、陈逖,可以说都是有大气运之人——是的,需要点运气,因为中状元需要加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这不是每次都有的。

  崔棁已经是西州刺史。

  崔邈刚刚出京,担任郿州刺史。

  陈逖算是接过了两位前辈的大旗,继续着状元郎入秘书省的传统。

  当然,状元当秘书郎说得过去,但农科第一名的徐寅也当上了秘书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徐寅这个人比较有意思。

  他是传统文人出身,但上进心比较强烈,而且有“黑点”。

  传闻梁王镇汴时,徐寅曾以诗赋媚全忠,时全忠焦头烂额,没怎么搭理他,于是怏怏离去。

  其实吧,他在本时空还算好的。

  历史上为了巴结朱全忠,频献诗赋,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惹得朱全忠大怒。

  他担心逃不掉,于是写了《过大梁赋》,其中有“一眼胡奴,望英威而胆落”的句子,明显是嘲讽李克用,吹捧朱全忠。

  逃离汴梁后,徐寅回到老家福建莆田,被王审知重用。他十分注重农事,建议王审知造海堤,阻止海水倒灌,同时开挖沟渠、修建陂池,灌溉良田,因此在福建的名声颇为不小。

  本来他也就这样了,平平淡淡过一生。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被牢牢地记载于史书上。

  李存勖灭梁之后,问:“徐寅在否?”

  得知他在王审知手下后,对福建使者说道:“汝归语王审知,父母之雠,不可同天。徐寅指斥先帝,今闻在彼中,何以容之?”

  还好,王审知爱惜徐寅的才华,把他保下了。

  本时空的徐寅,同样被王审知聘用,在幕府当官。

  但幕职包括节度使在内,理论上来说都是临时职务。福建归顺后,徐寅没了职务,只能回乡。而且他还没有功名,只能在莆田当个小吏,日子过得虽然不差,但也谈不上多好。

  徐寅是有上进心的。

  他非常关注时事,想方设法打探消息。在得知同光四年要考农学后,潜心研究、长期准备,终于争到了福建道那唯一的名额,也是厉害。

  随后,在殿试之中,圣人亲自出题:“因地制宜”。

  徐寅凭借福建山区经济与海贸联系的策文,搏得圣人青睐,被拔为头名。

  进士殿试第一名叫状元,农科殿试第一名还没个正式称呼,但这都不重要了,徐寅私下里被人称为“农状元”,实打实的名气、好处都到手了。

  对了,耶律全忠也考中了。

  与他一同租住的吕琦、韩昭胤二人都名落孙山。

  吕琦长吁短叹之下,与耶律全忠告别,前往安西,准备当州经学博士。

  韩昭胤则收拾行囊,返回家乡,准备再战。

  一场科举,照尽了人间百态。

  有人鲤鱼跃龙门,步入了官人行列。

  有人唉声叹气,但矢志不渝,准备将考试进行到底。

  有人大彻大悟,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想,重新规划接下来的人生。

  人这一生,其实就是在这样不断的选择中度过的。

  选择的结果决定了接下来的人生,代价自负。

  ******

  四月初十,圣人遵循传统,在曲江池置宴,招待总计140名中举士子。

  圣人其实只是出席一下,略略饮了几杯就走了,将空间留给这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新晋官人们。

  耶律全忠就坐在徐寅身旁,默默喝着酒。

  他不用抬起头,就能感受到进士们时不时刺来的目光——当然,不是对着他的,而是邻座的徐寅。

  徐寅泰然自若,饮酒、吃肉,与人说话,没有丝毫异样。

  “耶律郎君的策文也不错。”徐寅放下酒樽之后,扭头看向耶律全忠,说道:“我能得农状元,实有些侥幸。”

  “状元郎过谦了。”耶律全忠说道。

  徐寅摇了摇头,道:“恰逢圣人重视海贸,我将福建的茶山、果园与其联系起来,挠中了圣人的痒处,如此而已。”

  他这话大体是对的,但还是有些谦虚。

  徐寅本身是传统文人出身,文学功底很高,字写得漂亮,试卷上的用词也非常考究,这些都是加分项。再加上本身内容出众,得农状元是正常的。

  “状元郎倒是……坦率。”耶律全忠拱了拱手,笑道。

  殿试完成之后,所有人的策文都被雕版印刷,编纂成册。耶律全忠读了徐寅的文章,确有几分门道。

  徐寅认为,福建多山少地,故不多的平原、河谷地、山间盆地要妥善利用,种植粮食。

  不便种粮的山区,考察其气候,或改造为茶园,或建果园,如此不一而足。

  当然,如果仅仅只有这些,谈不上有多出彩。

  徐寅在策文中提到,唐时就有大食胡商采买茶叶,然数量不多,近年来则有所增加。

  他敏锐地发现了这个事实,于是提出了一种可行性:一、让胡商仰慕大夏文化;二、宣传茶叶的好处。

  外人仰慕大夏,那么就会下意识模仿夏人的生活习惯。作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要饮用的茶水,是很容易得到胡人青睐的——在此,他甚至举了吐蕃赞普从蜀中、江南等地采买茶叶的例子。

  第二点就更好理解了,宣传茶叶的好处,让人买更多嘛。

  徐寅最后来了一段总结,他认为福建固然产茶,但规模、名气比起江南、蜀中都要大大逊色,这是不正常的。

  福建多山,气候适宜茶树生长,又濒临大海,如果就地产茶,运到泉州等地出售给外洋商人,则国朝又增收入。

  应该说,非常有见地。

  邵树德看了也觉得非常惊艳。

  福建茶之所以产量、名气都不大,与福建的发展程度有关。

  大夏开国之后,福建还屡遭动乱,洞蛮与官军打得不亦乐乎,王氏家族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上位发家的。

  战争一起,自然损失不少人口。即便有北人南迁,但人家第一站是淮南,第二站江南,经层层“过滤”之后,来到福建的人已然不多了,能弥补战乱损失的人口,就已经不错,甚至根本无法弥补——大量叛乱洞蛮被发往辽东。

  整个福建道,目前只有四十余万编户人口,可能是全国人口最少的一道。为此,当初福建置道时,就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将福建五州并入江东道即可,可见一斑。

  邵树德非常认可徐寅的思路,认为这样有助于发展福建地方的经济,增加人口——这种人口不需要官方花钱移民,他们受经济利益驱动,会自己跑去福建。

  而且,经济发展了,编户齐民的阻力就没那么大了。洞蛮也没那么头铁,最终会在经济、军事的双重打击下,渐渐归顺,福建一道就算安稳了,成为又一个开发完毕的地方——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上百年甚至更久。

  读完策文后,邵树德果断授予徐寅秘书郎的官职,让他与陈逖一起,成为仅有的两个秘书郎。

  “耶律郎君——”徐寅看了眼远处被众星捧月的陈逖,笑道:“进士录了108人,农科才32人。从今往后,咱们还得同舟共济啊。”

  耶律全忠默默点了点头。

  派系问题,无论哪朝那代,都从来没有消失过。

  为了自己的日后的仕途,他也得站在农学这一边。

  坊中传闻,108名进士除少数当朝官外,绝大部分前往各道,担任县一级的九品官员,即县丞、主簿、县尉之类。

  少数佼佼者,直接授予县令之职。

  32名农科中举士子,除徐寅外,没有一个县令,全部是县里面的佐贰官员。更准确地说,绝大多数是县尉。

  原因是中书侍郎赵光逢上奏,提及县尉的职责:“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

  简而言之,一县之中,县令总揽全局。

  县丞是县令的副手,就职责范围来说,与县令差不多,但屈居于县令之下。

  主簿负责县衙文书、政令、账册、出纳、考核等方面。

  县尉负责本县各项工作的具体执行,有点类似“常务副县长”。

  赵光逢认为,将农科举子放在县尉的位置上,能更好地发挥他们精于实务的优势。

  圣人以为然,准奏。

  消息传出,大伙恨透了赵光逢这“贼子”。

  以下县为例,县丞正九品下,主簿从九品上,县尉则是从九品下,最低一级的官。

  起步就比人家低了一两级,能不恨么?

  另者,县尉是最辛苦的,也容易背锅。虽说能锻炼人,但谁要这个锻炼啊?

  所以,赵光逢被人痛恨就很正常了。

  “哈哈,看来你也明白了。”徐寅端起酒杯,道:“咱们自己人得团结啊。”

  耶律全忠亦端起酒杯回敬。

  当官,确实需要互相帮衬。不但农科举子要团结,待将来有了算科、法科举子,也要与他们团结在一起。不然的话,好处都被进士拿走了,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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