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请教与赐教
第108章 请教与赐教
狍子皮已经被烤至焦黄,油脂点点滴滴地落在炭火上,激发起明亮的火光。
陈晋撒盐的动作颇为飘逸优雅,仿佛撒上的不是盐巴,而是一粒粒苦练多年的秘密暗器……
燕南飞坐在那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对于陈晋的身份来历愈发感到好奇。
在陈晋身上,有读书人的儒雅淡然、有练武者的干练爽快、还有市井百姓的烟火气,以及某种神秘的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几种相互存在矛盾的气质却全部在一个人的身上得到体现。
这本身,就是奇怪的事。
而且,他还那么年轻。
“烤好,可以开吃了。”
陈晋手提一把剔骨短刀,很麻利地对狍子进行切割,当真是运刀如飞,片刻间,颇为均匀地分成了三份,自己一份,小倩一份,燕南飞一份。
没有盘子,而是用摘下来的翠绿的野芭蕉叶子垫放,看上去,色泽映照,食指大动。
“谢谢公子。”
小倩乖巧地说了声,然后跑到一边去吃了。她有点害怕燕南飞,所以躲远些。
燕南飞早有察觉,但不知道其中缘由,同时对陈晋与小倩之间的关系感到奇怪,两人说是主仆,可相处之际,更像是兄妹。
“燕总舵主,你吃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陈晋问。
燕南飞回答:“酥骨散的药力是有时限的,过了一夜,我好多了。”
说着,直接用筷子刺肉,一块块地吃,赞一声:“陈少侠的手艺很好……你学过厨艺?”
陈晋笑答:“手熟耳,只要食材好,材料充足,掌握了火候,自能烤得好吃。”
燕南飞:“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做好,又是一回事。”
“不错,是这个道理。燕总舵主,你喝酒不?”
“伱有?”
陈晋伸手一掏,拿出葫芦来,还有三口玉质杯子,分别斟满。
燕南飞颇具眼力,但愣是没看清楚葫芦和酒杯是怎么拿出来的,陈晋身上好像带着个百宝囊,能随时拿出各种东西。
便道:“没想到陈少侠还是个修道之人。”
陈晋含糊道:“因缘际会下,学了点术法。”
对此燕南飞并不感到多少震惊,在乾朝,修道者为数不少,但修道有成者少之又少。陈晋露的这一手,在街头卖艺的行当里,似乎常能见到,有个说法,唤作“障眼法”。
陈晋已经风卷残云般把自己的那份肉吃完,意犹未尽地问:“燕总舵主,你有何打算?”
从他的立场角度来看,觉得这位名满天下,叱咤风云的总舵主挺惨的。绰号“白马梅花枪”,那马被缇骑乱箭射死,那枪倒还在,被拆卸成三节;一众忠心手下皆被杀……
开场亮相有多拉风,而今就有多悲风。
由此可知,这便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的行当,每走一步,都得提防被人暗算。
造反不易。
燕南飞沉声道:“等酥骨散的药力散去,我便会离开。此番出事,遭人算计,定然是会中出现了奸细,须得好好查一查。”
陈晋又问:“据我所知,内厂势力一向盘踞在京畿一带,怎么江南这边有这么多缇骑出没了?”
燕南飞瞥他一眼:“你这个‘所知’,是去年的消息,当今内厂发展迅猛,膨胀得厉害,爪牙触角,早探到江南来了。”
“原来如此。”
陈晋倒不觉得奇怪,像内厂这种特务机构,权势滔天,想要扩张,易如反掌,不禁叹道:“那天下人的日子,可不好过了。然而缇骑滥杀无辜,就没人能管?”
燕南飞冷然道:“给镇上百姓扣一个‘窝藏叛逆’的罪名,就不是无辜了。”
陈晋心中悚然,却又无话可说,毕竟同文会的人在镇上出没,镇上的百姓就沾染上了嫌疑。既然莫须有能斩杀大将名臣,用来屠戮平民又有什么稀奇的?
新帝得位不正,在登基阶段,想要稳固位置,必须大开杀戒,以鲜血书写历史。
这是必然的铁腕手段。
至于内厂在外面制造出多少惨案冤案,武成帝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谁知道呢?
目前的士林民间,许多的怨怒都是把矛头指向那位厂公朱太监,说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手遮天,胡作为非。
说到“遮天”,那便是蒙蔽圣上的意思了。
但作为穿越众,陈晋虽然不敢说通晓古今,却也明白些历史规律的本质,比如“胜王败寇”、“史书由胜利者书写”等,反正在他看来,这位新帝,绝非简单之辈。
燕南飞看着他:“陈少侠,你古道热肠,是位仁人侠士,真不考虑加入同文会?”
陈晋打哈哈道:“实不相瞒,我生性散漫,不喜受人约束,只能当个闲云野鹤。”
“可惜了。”
燕南飞说了句,起身来到山洞口处,拿出件事物,赫然是一根近两尺长的洞箫,然后“呜呜呜”地吹奏起来,曲子不知名,但听着浑厚沉郁,颇为伤感。
没想到,这位总舵主还是位吹箫高手。
陈晋脸色一变,一箭步上去:“燕总舵主,这萧吹不得,万一被缇骑听到,咱们可就暴露了。”
燕南飞:“……”
只好把洞箫放下,吐出两个字:“扫兴。”
陈晋一本正经地道:“兴致要因地制宜,配合环境,否则便会出问题。”
“好吧,我的错。”
燕南飞把洞箫收起,进入山洞内,寻个角落打坐运功。
堂堂总舵主能够低头认错,陈晋还是很满意的,他走出洞外,四处打量。
此处岩洞,位于一片山脉之间,距离根水镇数百里开外,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不过内厂的能量不容小觑,不但有缇骑,更有各种奇人异士,他们追杀燕南飞,肯定会使出各种手段,因此不可掉以轻心。
“我出去转转,你们留在这里,小心注意些。”
朝燕南飞和小倩喊了声,陈晋展开身形,掠下山去。
洞内燕南飞目光熠熠,别的不说,光陈晋的这一手轻功,便足见功底,非同小可。
如此年轻俊彦,怎会籍籍无名,在江湖上从不曾听说过?
用的假姓名?毫无必要;
那么其来自岭南,就说得通了。
岭南边荒,地理偏远,很多事物不为中原所知。
燕南飞把目光看向小倩,心里想着也许能从这个小姑娘口中打探到些信息。
然而他还没有动,那女孩就感觉到了,一摆手:“燕总舵主,男女授受不亲,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不许过来哦。”
燕南飞:“……”
想了想,问:“你怕我?”
“嗯,你的气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小倩很直白地说道,不留半点面子。
燕南飞也不恼怒,暗想难道是因为自己戴着面具的缘故?
“我不过去,就想与你说说话。”
不料小倩很干脆地道:“公子不在,我什么话都不会和你说的。”
燕南飞:“……”
……
其实陈晋并没有走远,落到山间,在一条山溪边停住了。
山水清澈,水流淙淙。
瞧着四下无人,他拿出小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人皮面具。
这东西着实做得精致,薄如蝉翼,却十分坚韧。
翻来覆去观察,又用手指去摩擦,检查一番后,最后把它往脸上贴去,感觉像敷面膜似的。
弄好了,伸手掏出面铜镜来。
陈晋倒不是爱美,出门在外,有壶天宝术,随身带个镜子,也是很合理的事。
镜像中,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相貌堂堂,国字脸,浓眉大眼,又有一种憨态,显得很老实的样子。
这与陈晋眉清目秀的样貌是两个风格,顿时换了个人。
不禁伸手在脸上摸,竟有一种天衣无缝的感觉。
这,就是画皮吗?
又或者说,在本质上,就是一种高明精妙的易容术。
感觉挺好,挺实用的。
人在江湖,总会遇到些不宜用真面目示人的场合,那这画皮就能派上用场了。
又摆弄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揭下来,放回匣内。
忽然想到个事,这画皮那灰蛛卫袁成是否启用过了?
如果用过了,是否已经存在那么一号人物了?
那样的话,可得小心注意了,免得闹出乌龙。
“咯咯咯!”
草丛中蹦出两只野山鸡,羽毛斑斓,很是威武。
得,晚饭有着落了。
……
暮晚时分,洞内燃起篝火,两堆,一堆用来煮饭,是真的煮米饭;一堆用来炖鸡汤。
这番操作,直把燕总舵主瞧得目瞪口呆。
行走江湖,露宿野外,进行狩猎,弄些野味来吃很正常,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又煮饭又熬汤的,那就别具一格了。
一般江湖人,谁会随身带那么多吃饭的家伙?
带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到处走,这不叫闯荡江湖,应该叫搬家。
天天弄吃的,那是厨子所为,而不是侠客。
侠客豪迈,带着钱就够了。
那么问题来了,陈晋算是什么人?
但见陈晋一心两用,一边煮饭,一边熬汤,口中说道:“燕总舵主,你受伤未愈,需要进补,正好喝鸡汤。我加了些药材进汤里,很不错的。”
燕南飞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开口问,但听他这一说,就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吃了。
陈晋又道:“用膳不可无主食,我最爱吃白米饭了。”
燕南飞鬼神使差地应了句:“我也喜欢吃米饭。”
陈晋一拍手:“英雄所见略同也。”
燕南飞忍不住问:“陈少侠,你读过书?”
“读过一些。”
“挺好的。”
在陈晋面前,燕南飞竟有一种话题谈不开的受挫感,又或者,就是想听陈晋多说说。
陈晋的话匣子果然打开了:“燕总舵主,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的武道修为可是第四境行炁了?”
“不错。”
燕南飞语气淡淡,但面具下的眉目,却自有一种矜持得意。
陈晋又道:“总舵主武功盖世,而晚辈苦学多年,正有不少疑窦问题不得其解,可否请你赐教一二?”
如果此时顾乐游在的话,肯定会说一句:这套话,我熟!
燕南飞却十分受用地挺直了身子:“你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声,我必不藏私。”
陈晋是真得想要请教,以他的情况,正缺乏名师指点。在高州府时,其实有不少问题都问过马生申,不过马捕快的武道修为具备着极强的个人风格,说白了,那一套只有他自己适合,别人根本学不到。
而且马生申惜墨如金,很难让他开口进行说教。
燕南飞就不同了,他是个健谈的,不但武道修为更高,而且各种理论知识极为扎实,引经据典,一套一套的。
陈晋一听,就知道是好东西。不愧是总舵主,学识渊博,信口拈来,还能说得深入浅出。
“我学剑道,剑招俱已演练熟悉,但就此遇上障碍,像是前面挡着一扇墙,无法逾越。此时,该如何突破?”
燕南飞娓娓而谈:“虽然不知你学的是什么剑法,但一部上乘剑经中,应当包含着剑诀、剑招、剑气三大部分。剑诀为入门路径,剑招是表现形式,剑气则是真正内核,杀伤所在。至于剑势剑意那些,都是在用剑过程中彰显出来的精神震慑。”
陈晋很认真地听着,对方所说,与《永字八剑》的情况分毫不差,自己学的时候,正是先熟记剑诀,再学的剑招,现阶段卡顿在剑招上:“我才入劲,岂不是无法激发剑气了?”
燕南飞解释道:“剑气者,其实是一个很广泛的说法。只要劲道足够,同样能激发而出,只是剑气长短、粗细、厚薄,则会取决于本身的武道修为。当修炼大成,剑气磅礴,可凝聚成剑光,肉眼可见,厉害无比。”
陈晋脱口而出:“一剑光寒十四州。”
燕南飞眼眸一亮:“这句诗气势很足,不过这十四州算是什么说法?大乾朝中,只得九州。”
陈晋忙道:“诗词之道,多用夸张手法,数目上有所变化,凑数而已。”
燕南飞一听,笑着说:“确实如此。”
两人你一问,我一答,气氛热烈,不亦乐乎,说着说着,竟连饭都忘记来吃了。
小倩在旁边撅起来小嘴,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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