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共约成宪
从农业改革到颁布宪法,看似没有什么联系,实际上都是赵源一步步对利益集团再分配的关键。
这一步放在历史上其实并不陌生,比如汉朝初立时的白马之盟,就是大汉开国皇帝刘邦向天下人颁布的祖宗之法,从而确保大汉不会出现强藩,再比如宋朝开国时的‘杯酒释军权’,同样也是赵匡胤所颁布的祖宗之法,无论是强汉还是盛唐,无论是两宋还是元明清,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在华夏的传统里,有一句话叫做‘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历代皇帝都十分重视总结前朝衰亡的政治得失,然后在自己的祖宗之法里进行体现,而这种所谓的祖宗之法即历朝历代实际上的宪法,通过宪法来约束君王,厘清君臣之责,实现大治。
即便是到了君权最鼎盛的清廷时期,依然也存在着这样的祖宗之法,对满清皇帝实现约束,也就是‘八旗为本、满洲为本’,这一宪法确保了满洲用少量人力联合部分蒙古形成了一个压倒汉民族的统治核心,而这一宪法在确保了满清的统治力,同时也注定满汉一家只会成为政治上的招牌,并没有实际的作用。
因此,历朝历代的祖宗之法,都是经过了君臣之间的磨合乃至于斗争所形成的政治格局,如果君权足够强势,也就是清廷之格局;如果君权不够强势,就可能会出现‘王与马,共天下’的魏晋格局。
现如今,赵源就必须在他登基之前,先给后世确定好这样的一套宪法。而在这套宪法当中,最为核心的问题就是农业问题。
说到底,华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一个人口多达四亿的农业国,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都是农业人口,如果解决不了农业利益格局的分配,也就意味着他所创立的这个国家,将时刻处于火山口。
但是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因为全世界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倘若赵源不是一个穿越者,他顶多只能再创一个新大清出来,并不能改变原有的利益格局,而正因为他是一个穿越者,才能清晰地意识到,君王专制统治已经走向了下坡路,或许他这一代还可以安安稳稳做一个圣君,直到他死去为之。
可是等他百年之后,到时候新的皇帝面对全世界民主思想盛行且各国王冠纷纷坠地的形式时,是否能够顺利完成权力的交接和过度呢?是否能够保证赵氏不会在这一场风暴中被彻底撕碎呢?
赵源不愿意去赌,他也不希望拿华夏民族的整体利益,只去成全区区一姓的妄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未来的汉王宪法,它不能一成不变,亦不能以赵氏利益为唯一利益,必须要有修改的机制,也必须能够代表华夏整体利益和绝大部分人利益!”
听完这番话,所有人顿时愣住了,包括一些赵氏核心人士,比如二叔赵志,所有人都不明便,一部不以赵氏利益为唯一利益的宪法,似乎听上去有些奇怪......
罗泽南率先站了出来,他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敢问殿下,若是行此宪法,将来新朝该接何朝何代的法统?”
赵源微微一愣,这个的确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这个涉及到了华夏的历代帝王天命的传承,因为在儒家世界观中,帝王之传承乃天人感应所得,也就是秦亡之后,汉朝取得天下,乃继承了秦朝的天命,得了秦的法统。之后魏晋同样也是从汉朝手上继承的法统,一直传承到清廷时,清廷也同样承认自己是从明朝的手上得到的法统,就连入关时所用的理由也是为了大**仇。
如果赵源不想违背传统天命,那么他就会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直接接替清廷的法统,但是完成这件事得先灭掉清廷,否则接不了法统,再要么就是直接不承认清廷的法统,直接接替明廷的法统,这样就可以找到一个朱明名义上的继承人,再实行登基禅位即可。
只有走完了这么一圈流程后,天下的士人才会从内心承认赵源政权的合理性,否则就是草台班子。
但是赵源沉思良久之后,缓缓道:“孤,并非继承前朝法统。”
罗泽南顿时心中一颤,低声道:“那么殿下到底怎么想的?”
“我华夏泱泱五干年,朝代更替不绝,循环往复,宛如一个个周期。孤愿意称为历史周期律,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的天命,也迟早会丢去。”
赵源越想越明白,他沉声道:“孤行此宪法,正是向世人宣告一点,孤之天命,并非来自于虚无缥缈的上天,而是来自于天下百姓之心,万民之心。”
“万民之心?”
左宗棠缓缓念着这句话,眼前却仿佛越来越明朗。
赵源沉声道:“自上古圣王三代以下,天下遂于秦归为一统,固然得大一统之利,却也使天下利归于一孔,故而才有了法儒之独大,百家遂毁于一旦,此为天下得一之弊。”
众人尽数沉默,有些话赵源可以说,但是他们不能说。
“天下之弊,在于皇帝,故而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赵源只觉得已经接触到了权力的实质,他继续缓缓说道:“明降以来,黄宗曦、顾炎武以及王夫之三贤有论,君王乃天下大害。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
在这里,赵源引用了黄宗羲《原君》一篇中的论述,却使得在场众人为之惊讶,莫非是要走上虚君这条邪路?
历史证明,君王以一治天下,固然存在许多弊端,但已经是当下华夏政治的最优解,一旦没了这个一,华夏反倒会陷入无休止的动荡之中,这也是历代先贤哲人尝试过各种办法后,最终依然走上这条道路的根本原因。
一时间,众人神情大异,打算纷纷上前劝说,让赵源抛开这番歪理邪说。
赵源摆了摆手,他不愿意成为天下的一,但是更不可能将天下交给官僚集团,这样反而会有更大的危险,对于黄顾王的那一套并不感兴趣。
左宗棠对赵源极为了解,深知这位主君的手段和胸襟远非世人所能想象,他反而并不着急,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果然,赵源开口道:“华夏不同于他邦,亿兆之民,万里之疆,岂能以无王而治?天下黎庶百姓,终究需要一个能为其支撑的主心骨,故而华夏不可无君,但是君需得约束,即君在法下。”
众人顿时一愣,他们终于明白了赵源长篇大论的关键,他不是要走虚君贤臣之路,也不是要所谓的君臣共治,而是君不再为一,以宪法归一。
听上去,赵源的这些理论似乎是法家之道,但是稍微有一定研究的人都知道,宪法归一绝不是历史上的法家之道,原因就在于法家以帝王为尊,编制法网来控制天下百姓,其最核心的出发点为君王,而宪法归一则是君王位于法下,最终目的是为了华夏民族利益和绝大部分的百姓利益作为最终考量。
“恭贺殿下,此乃万世之基。”
罗泽南跪倒在地上,他不是单纯地跪汉王殿下,而是跪那个可能出现的万世之基。
原因很简单,一旦赵源将未来的赵氏皇族法理与华夏民族利益及天下百姓利益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赵氏皇权将成为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法理,无人能够撼动,说一句传承万世并不为过。
当然,前提是赵氏的确能够将自身利益与这一切绑定起来,赵源所做的一切尝试,都在朝着这个最终结果接近。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赵源的用心良苦,也明白了赵源内心的野望。
对于还在秉承着湘湖理学派的臣子们而言,这是一次真正的打击,包括左宗棠和罗泽南,此时都在思考着未来。
在他们的心里,原本认为君主乃国体,是承载天命和法统的花瓶,即受国之垢,以‘君父’之名构建出所谓的理想国,在理想国内君父是象征,臣子们则代表着君父统治天下,他们想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虚君统治,可是赵源却摆明了不要虚无缥缈的天命,而是要绑定在凡尘中的天命,乃‘实君’。
赵源也坦白到底,他将自己的构思缓缓道出:“以华夏之宪法为尊,君王置于宪法之下,而宪法之构成则由天下代表所建构,君主不再是受天下人奉养之君主,非君子,无奉养之责,臣非君奴,唯忠国事,天下社稷不再是一家一姓之社稷,乃天下人之社稷。”
“殿下,您的意思是到时候构建宪法一事上,天下人都有建言的机会?”
一直没有开口的潘老爷子忽然站了出来,他已经变得垂垂老矣,但是依然坚持着参与进汉王府数年来最重要的一次会议中。
“没错,潘前辈,孤正是这个意思。”
赵源放弃了天命,放弃了一家一姓,也同时卸去了最重的责任,而是将责任转移到了宪法上面来,也就意味着天下百姓都需要通过宪法来争夺权益。
他沉声道:“孤下令。自即日起,华夏宪法草约委员会即宣布成立,汉王府中枢、地方各省各府各县均组成宪法议会公局,士农工商,百业并举,不限资格,共同推举公局委员,共商国是,共论宪法。”
在赵源看来,只有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件事里面,才能争出来吵出来一个最大共识,或许有很多人不赞同,甚至态度极端对立,但是通过投票沟通,肯定能够形成一个最大公约数,而这个就意味着宪法的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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