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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 君与臣


第672章  君与臣

        张贤瑀再次回到了凉州,对于这座城市,他是非常熟悉的,毕竟年少的时光中,大部分都是在凉州渡过的。

        只不过对于裴远,他就有些陌生了,实际上在这之前,张贤瑀压根就没见过裴远。

        倒是裴家大娘子,张贤瑀还有些熟悉,他们一起在永训宫中的学堂中一起读过书。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过,来人身着男装头上还带着幞头,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看起来英姿飒爽,颇有盛唐气象。

        张贤瑀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了,正是裴远的长女,裴大娘子。

        “胖墩儿,你都长这么高了?也没那么胖,终于有点男儿气质了。”

        张贤瑀难过的闭上了眼睛,胖墩儿这个本不是这个时代的词,出现在这个时代,还得托了他父亲绍明天子的福。

        自从张鉊叫张贤瑀胖墩儿后,这个词,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

        裴大娘子又上上下下审视了张贤瑀一番,直到后面的承天凉州府判官薛归忠干咳了一声,方才显得稍微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的退后。

        她这么看是有原因的,因为裴大娘子是知道张贤瑀来干啥的。

        张鉊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张贤瑀这个毛头小子自己去提婚事的事情,早就让河西行省按察使沈知海,去跟裴远交谈过了。

        沈知海出身凉州六谷部的阳妃谷部,是拿得出来族谱的陇右汉将后人。

        沈家虽然没出多少大才,儿子沈念般也不过才一府府尹。

        但沈家和赵家作为六谷部中的汉人部族,一直是张鉊统合凉兰六谷部的关键角色,在河西声望卓著,是裴远治理以承天凉州府为中心之大河西最得力的助手。

        由沈家的当家人沈知海去向裴远提亲事,是最为恰当的。

        而裴远对于子女的教育,又极具大唐风格,加上承天凉州府的地理位置和民俗风情,因此造就了裴大娘子风风火火,敢爱敢恨,巾帼不让须眉的性格。

        出发来迎接张贤瑀时,裴远早就跟裴大娘子说了此事,所以裴大娘子才会用观察未来夫君的目光观察张贤瑀。

        结果让她很满意,张贤瑀的母亲阿依古丽虽然不是很受宠,但那是因为身体问题,并不是不漂亮,相反是个相当美丽的回鹘小娘。

        张鉊虽然称不上帅,但至少也有平均水平,这就保证了张贤瑀不可能长得太丑。

        加上张贤瑀这些年逐渐长开了,身体也愈显强壮,没了幼时的胖乎乎,当然能让裴大娘子满意。

        只是张贤瑀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裴大娘子英气十足,但长相只能说差强人意。

        这是必然的,大娘子是裴远昔年还没发达时就有的女儿,当时裴远混的极不如意,当然也找不到什么美人做妻,裴大娘子自然在相貌上,也不会有太多出彩的地方。

        唯一能称得上是幸运的地方,就是裴大娘子没随了裴远那双细长妖异的眼睛,不然就会破坏了唯一能称道的英气。

        不过张贤瑀也没把这当回事,别说裴大娘子相貌还说的过去,就是丑的跟嫫母无盐一般也无所谓。

        只要她是裴远的女儿,能有嫫母无盐三成的能力,就足以掩盖任何相貌上的缺点了。

        “臣,承天凉州府判官、凉州府兵马督监薛归忠见过二郎君!”

        新龟兹城出身东归派,普遍在张周混的不算很好。

        因为他们毕竟东躲西藏了好些年,族人的教育虽然尽力维持,但水平不可能很高,加上时刻面临生存的危机,武力也差了点。

        所以虽然听着安西军后裔加东归派的名头很响,但是没出过什么名臣大将,只是像薛归忠这样的中下级文官武将极多。

        张贤瑀能跟裴大娘子谈笑,但是对于薛归忠,可不敢托大,他赶紧快快走了两步,将准备一礼到地的薛归忠给把住。

        “三叔,你可不能这样,要是受了你这一礼,回头圣人能把小侄的腿给打折。”

        一句话就把薛归忠给说的喜笑颜开,他也把着张贤瑀的胳膊笑着说道。

        “二郎君真是长大了!请随臣入城吧,郡公就在城中等伱呢。”

        张贤瑀的到来,让凉州府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圣人就要去敦煌为令公大王曹议金扶棺归乡了,他们都以为张贤瑀是来打前站的。

        因此各种宴请、吹捧,展示自家实力甚至送女上门的都有。

        裴远只当没有看见,更没有去阻止,直到张贤瑀直接让小黑熊张烈朝在门外挡驾,所有人都不见,所有礼物都不收之后,裴远才决定正式跟张贤瑀好好谈谈。

        因为这证明了张贤瑀是个有逼数的皇子,不然就张贤瑀这个不上不下的地位,心里对自己的定位没数的话,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女儿裴大娘子倒是很高兴,他母亲四年前去世后,父亲裴远又续娶了正妻。

        她这继母出身沙州阴氏,与蔡国公阴正奇(阴鹞子)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妹。

        同时绍明天子的祖母,正是她继母阴氏的嫡亲姑祖母。

        地位摆在这里的,虽然继母跟她没什么冲突,但还是有些看不起她这乡下妇人的女儿。

        裴大娘子表面英气十足,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

        但最近继母对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用说,只有因为她即将成为圣人儿媳这一个原因。

        所以张贤瑀还没到,裴大娘子就已经不停在裴远身边晃来晃去,还破天荒的穿上了襦裙、花了花钿,点了腮红。

        裴远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哑然失笑了片刻。

        “女大不中留啊!这才见几面,魂都丢了!”

        裴大娘子稍微害羞了一下,随后脸色就恢复如常了,随后看着裴远问道:“耶耶不为女儿高兴吗,怎么反倒有些愁眉不展的?”

        裴远沉默了片刻,他与张圣人之间,可以说心意相通,因为两人都是一类人,他裴远既可以说是元从重臣,又是第一个投靠张鉊的中原文士。

        在张鉊进军中原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他这些年久在边镇,与皇帝之间缺少了当面的沟通。

        加上他虽是元从,但一不是元从派,二不是东归派,凉兰六谷派好像也算不上,同时中原的文臣武将也不把他裴远当成中原人,而是视为凉州来的从龙功臣。

        这就导致了裴远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成了孤臣,与张鉊之间,极度缺少沟通的渠道。

        距离会产生美,也会产生疏远。

        偏偏裴远在凉州的镇守工作,又容不得他思前想后,多方顾虑,他只有摆出强硬的姿态,才能压制住这河西遍地的从龙功臣和皇亲国戚,从而完成张鉊给他建设好大河西的任务。

        这些年,明里暗里到张鉊那里告裴远状的人可不少,虽然都被张鉊给压了下来,但天知道,皇帝对他这种无上限的信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裴远也知道张鉊要他去干什么,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凶险程度。

        万一圣人顶不住来自佛门及各方的压力,他裴远搞不好就要搭上全家的性命了。

        其凶险程度,可以说也就比历史上的晁错为汉景帝削藩稍微轻那么一点。

        裴远在此刻,心里甚至已经起了辞官归乡避祸的念头,但心里又实在不甘,也觉得对不起皇帝的信任。

        可以说,到了这时,他仍然还有些犹豫。

        张贤瑀很快就到了,他跟裴大娘子两个年轻人相视一望,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甜甜的笑容。

        裴远一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裴大娘子立刻闪人不见,张贤瑀则赶紧口称伯父,抢先给裴远施礼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没有第三人在场,张贤瑀对裴远有些不熟悉,裴远则因为还在考虑值不值得就为了这么个不太受宠,没有背景的皇子就下下大注,因此气氛有点尴尬。

        直到谈到了未来,两人的谈话才稍微有那么点翁婿的意思。

        “二郎君日后要去怛罗斯?”裴远低声问道。

        对于就在河西的他来说,并未像中原人那样,把河中视为绝境天涯,虽然确实远,但远也有远的好处。

        别人都觉得张贤瑀的身份尊贵异常,但裴远不这么认为。

        圣人年富力强,现在一直在打仗都有六子九女了,要是天下一统后,谁知道会不会像大朝顺宗那样有五十个子女。

        到时候没什么背景的张贤瑀留在中土,很难说能有多高的地位。

        而去了河中就不一样了,夏君夷民之下,就是百万人口的大国国王也做得,自己的女儿也有成为王后的能力。

        张贤瑀当然不知道裴远已经在心里想了这么多,他低声回答道。

        “夏君夷民,是大人的夙愿,某自河中来,再回河中去为我大周开疆拓土,也是应有之义。”

        裴远淡淡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应该娶碎叶郭家的女儿,或者娶你那半个外祖李国守的孙女。”

        张贤瑀看着裴远,举起酒杯向他请酒,两人对饮一杯后,才开口说道:“夏君夷民,谁是君谁是臣,自然要弄的清清楚楚。

        碎叶郭家已经信了大秦法,愿意东归的都已经东归,剩下的人是不是还能做炎黄贵胄,还要看他们的表现,可为援,不可为依靠。

        至于我那外祖和舅舅们,尚不知天时啊!但愿小侄能拯救走入歧途的他们。”

        刚才裴远说让他娶郭家女的时候,张贤瑀看着屏风后面似有人影晃动,顿时心里透亮。

        裴远也很惊讶张贤瑀这个年纪,能对河中局势有这份认识。

        “可是不依靠碎叶郭家和怛罗斯李家,你又要如何在河中立足呢?”裴远抛出了让他最感兴趣的问题。

        张贤瑀对着裴远,极为熟练的捏了个几个法印,捏法印的同时,嘴里还唱念起了无上天度厄解释本源经。

        唱念完毕,张贤瑀脸色肃然的说道:“山川异域,万般皆不足恃,唯有六法宗可为倚仗。

        某是无上天的血脉,难道还做不得一任法王吗?”

        裴远此时也正视起了面前的年轻人,身在河西,他当然知道六法宗的威力,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六法宗非是万能,且与我华夏道统相悖,完全倚仗六法宗,那就不是夏君夷民,而是变夏为夷了。”

        “白郡公与交城伯正在草原为圣人整理秩序,六法宗在草原上的传播,有我张家数十位大德舍生忘死不辞辛劳的传播已将大成。

        圣人欲在草原上设立十二万户,若是能得到乃蛮、伊丽等万户中之一伴随西去,六法宗就可以是万能的了。”

        裴远不得不承认,绍明天子张圣人真是个怪人,在此之前,中原王朝的皇帝,从来没有哪个是中原还未统一,但是草原已经快整合的差不多了的。

        而且这还挺有用,因为要拿下河中乃至波斯,光靠汉人根本不可能,必须要靠草原上的武装牧民。

        现在张圣人以六法宗为纽带,十二万户为规矩,河中乃至波斯的好日子为诱饵,确实有了驱动大漠南北的能力。

        想了想,裴远提醒道:“若是如此,尚缺一股汉地势力的帮助才能夏君夷民。”

        张贤瑀闻言站了起来,对着裴远一揖到地,“这汉地势力,不正应在哥哥身上吗?”

        ‘咿呀!’有人轻轻的惊呼了出声,紧接着裴大娘子直接从屏风后面出来了,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看着裴远。

        哥哥?你干脆喊岳父得了。

        裴远站起身来,他一辈子都算计别人,但这次终于被个小子给算计了。

        刚来不过三四天,就把他女儿的魂给勾走了,当然,还用一个小小畅想,也让裴远心中起了波澜。

        他生平最懊悔的,就是当年没能到沙州,然后跟着张鉊一路西去扬威异域,现在张贤瑀,算是间接给了他一个填补遗憾的机会。

        “怛罗斯太小了,某家立刻写奏疏,当为二郎求得大宛之地。”

        大宛就是塔什干,挨着被于阗控制的宁远(费尔干纳盆地),既有依靠又富庶,能立一个大国了。

        张贤瑀大喜,立刻就要弯腰下拜,裴远也没阻止,而是生受了张贤瑀一拜,从这时候起,两人的翁婿身份,就算定了下来。

        拜完,张贤瑀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份书信,“此乃圣人给哥哥的书信。”

        裴远赶紧双手接过举到头顶,随后才拆开,只看了几句,他就呆住了,看着张贤瑀说道:“犬子何德何能,怎堪配常乐公主?”

        本来张鉊和曹延禧的嫡长女常乐公主张祺楠,是要配给李圣天嫡孙的,但是现在两家都没再提了。

        因为张鉊虽然称呼曹元忻为妗娘,但实际上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弟,反倒是张鉊和李圣天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不从张鉊嫡母慈佑太后这里论,而从曹元忻这里论的话,李圣天的长子李从德,根本不是张鉊的表兄,而是张鉊的表侄子,还是有血缘关系的表侄。

        那么李圣天的孙子,也就是张鉊的侄孙子。

        把女儿嫁给侄孙子,虽然隔了好几重关系,在河西和安西,问题不大,但张鉊当了天下至尊,还举起了儒家的旗帜,就很不合适了。

        张鉊提出过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于阗换个非曹元忻所出的王子来联姻,但曹元忻直接都给否了。

        她宁愿不跟皇室联姻,也不想于阗六个王子中非她所出的能娶到皇帝的嫡长女。

        张贤瑀和裴远都是知道这事的,这些年关于常乐公主的婚事,可谓天下侧目。

        南唐国主李璟更是连续上书十余次,礼物送了快十万贯,四处打点能说得上话的人,想为他的长子李弘冀,求娶张鉊嫡长女常乐公主。

        张贤瑀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会他可以不说话。

        果然裴远继续看下去,张圣人回忆了两人的点点滴滴,直言对不起裴远,让他久在边荒。

        但天下未定,只能苦了他这个心腹重臣,最后还承诺,翌日图画功臣像,裴远必然在最前列。

        “圣人恩比天高,裴玉英此生是难以报答了。只愿生生世世,永远追随圣人!”

        裴远大哭,向着长安的方向三跪九叩,拜伏在地。

        灭佛工具人,终于上线。

        。。。。

        与此几乎同时,孟蜀皇宫中,一场血腥的变乱刚刚结束。

        孟昶假托找中书侍郎,同门下平章事、遂州武信军节度使张业询问兵事为借口,将张业与其子张继昭,召回成都府诏对。

        张业父子不知是假,大意回到成都府,刚一进皇宫,就被孟昶命宫中武士乱刀砍死。

        随后孟昶令老将石頵领禁军左匡圣都赶往遂州,将张业父子的党羽全部杀光。

        周蜀尚未开打,孟昶先以狠辣的手段杀了数千人,显示出了绝不同于十几年后的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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