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启程
秦王政二十五年的新年如期而至。
年后不久,秦王车架便启程离开了咸阳城,顺武关而下,前往楚地。
一众被留在咸阳老实干活的儿女孙辈都哀怨地看着远去的车队,直到烟尘散尽,什么都看不见了为止。
荣禄依然乐呵呵的:
“大兄走了,你们不用再担忧大兄欺负你们了。”
将闾有点无语:
“荣禄,你可真会自我安慰啊。”
荣禄眨了眨眼,不然还能说什么?说大兄把父亲拐跑了好可恶啊,我一定要偷偷跟过去?
将闾吐槽完他,仔细想想又觉得弟弟说的也有道理。大兄不在有不在的好处,就是如果能把大兄单独留在咸阳监国,他们都跟着父亲一起离开,就更好了。
可惜只能梦里想想。
秦王不在都城,城里却依然要该怎么运转怎么运转。冯去疾没有取代李斯成功,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工作。
就是相国手下的官吏们[ri]子开始难过了起来,毕竟长官不高兴的时候,很容易找下属的麻烦。
冯去疾虽然不是这样爱朝下属发脾气的[xing]子,可这也不耽误他给下属安排更多的工作。
理由都是现成的:王上不在,诸事繁忙,只能委屈一下各位同僚了。
同僚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乖乖干活。
和冯去疾比起来,李斯那叫一个[chun]风得意。自从压下王绾之后,他李斯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前段时间甚至都能和太子叫板了。
不过叫板之后的下场也很惨烈,太子嫌弃他没有安抚好阳滋公主,害得他得亲自去和妹妹解释,还被妹妹踩了一脚。
这些都是李斯办事不力的证据,所以在李斯乐颠颠地跑来问巡游是不是不能携带家眷随行时,扶苏很体贴地表示当然可以带。
“令正贤惠持家,想必也没怎么出门游玩见识过齐楚风光。她为你生儿育女十分辛苦,难得有机会自然该放她出来透透气。”
李斯的笑容渐渐消失。
好不容易可以躲开夫人独自出门快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本来他看王上都没有携带姬妾,觉得臣子肯定也不能带女眷。毕竟巡游也不是纯粹来玩的,干正事的事情怎么能带女眷呢?
扶苏故作诧异:
“李相公怎么这样想?如今的大秦女子都可为官,令正为何不能在巡游时随行?”
你夫人以前困于后宅是因为没机会表现,不代表人家就真没本事。没本事能帮你个糟老头子把儿子教养得这么好?很多忙于事业的爹根本就不管孩子的。
最终李夫人还是成功进入了巡游的队伍,毕竟多加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李斯本就有单独的车架,也有侍奉的仆从,车架多坐一个、仆人多侍奉一个主子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只是行李要多带一些了,原本那几辆车或许装不下。
李夫人眉眼带笑:
“装不下吗?没关系,把相国的东西拿掉一些,我的东西也不多,能塞下。”
一车能装下,就不要用两车,这不是给王上和太子添麻烦嘛。
李斯后来才知道他夫人干了什么,为了多带点自己的东西,夫人把他的行李缩减了又缩减。
其实行李中大部分物品都是二人可以共用的,只有一些衣服首饰等私人物品需要分开。李夫人琢磨着李斯个老头用不着穿那么多衣服,就给削减到只剩那么几套了。
李斯小心翼翼地抗议:
“良人,总是穿那么几套衣服,我会被同僚嗤笑的。”
以前大家上朝都穿官服,也看不出来什么。可是现在出行在外,多的是穿私服的机会,大家都有花样百出的私服更换,就他来来去去总是那么几套,多寒酸啊。
李夫人却温柔地点头说:
“我明白了,良人放心,我一定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良人是先秦时期夫妻间常用的称呼,不分男女。虽然到了战国末年至秦汉,出现了郎和娘的区分,但现阶段很多人还是延续了旧时称谓。
李斯看夫人这么善解人意,于是放下心来。也没去看自己的行李是否被添补回去,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直到上路出发以后,他也没想着去检查一下。自家夫人一向靠谱,肯定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车队走得不算快,因为路上实在是容易颠簸。且不提赶路太快会不会叫王上不适,就算王上受得了,他们也怕体弱的太子受不了。
反正也不急,秦王就下令慢慢赶路了,车架平稳才好方便他批阅奏折。
大部分奏折里提的都不是急事,延后处理也无妨。能自己拿主意的冯去疾就拿了,不能的再安排人追去送给王上。
若地方上有急事,相关的奏报不会额外走一趟咸阳。出发之前秦王政已经跟心腹臣子聊过了巡游路线,预计过什么时候到哪座城池。
随后这个消息也告知了部分郡守,奏报基本都会经过郡守的手再递[jiao]出去。郡守自然会估摸着行程,直接命人发往目前距离王上最近的城池。
旅行办公实在是折腾臣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扶苏甚至还说这样也挺好:
“可以借此锻炼一下臣子的办事能力。”
能不能把奏报发对地方、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奏报送到等等,都是在考验他们的能力。
一听就不是什么人话。
领导经典话术之「困难的任务都是我对你的考验」,是现代社畜听了能把人吊路灯的那种危险发言。
由于被折腾的是地方官,和随行的臣子没什么关系,所以大家看热闹看得还挺乐呵的。
其中李斯拥有双份的快乐。
只要一想到冯去疾被留在咸阳他就乐,相国里果然还是他独一份地受恩宠。
这份快乐让李斯都直接忽略了晕车的不适感,他的马车可不如王上的舒适宽大。虽然远比曾经那
些车架要好,坐久了还是会不舒服。
直到中午停下休整,厨子们开始准备午饭时,李斯才收敛点。
下车和憋了半上午的同僚们聚众聊天,散散步透透气。大家都没往王上的车架那边走,不是不想见王上,主要是不想见太子。
能随行的重臣谁不是人[jing],以前还觉得太子仁善温柔,后来都意识到太子难搞了。
主动凑过去一定会被太子收拾,他们还是识趣点不要打扰人家父子独处了吧。
别的臣子或许是因为官职紧要才被带上的,王绾不同。他卸任相位之后任的是个相对清闲的职,秦王政点他随行主要是以示荣宠。
好歹王绾劳苦功高,丢了相位就罢了,不能再把人冷落了不管不问。王绾实则也没犯什么过错,不过是政见不合而已。
太子殿下知道父亲念旧情,便私下安抚王绾。同他说整[ri]闷在咸阳人都要闷坏了,不如一起去看看外头的名山大川,开阔一下心绪。
王绾十分感动。
他如今已经歇了争名夺利的心思,王上还能不计前嫌地惦念他,他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旁人加入巡游都各有各的任务,只有王绾是单纯出来散心的。他现在就处在一个半退休的心态里,负着手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像个清闲的老太爷。
转悠到李斯跟前的时候,王绾不怀好意地呵呵一笑。
接受现实可不代表他和李斯也和解了。
李斯不和这个手下败将计较,直接扭头当没看见这人,继续和同僚说起自己早年在外求学的见闻。
可王绾却不走,杵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李斯嫌他烦人,大家关系又不好,你老站这儿干什么?显得好像大家都不和你说话是在排挤你一样。
王绾怎么也学会装可怜了?
其余同僚觑着两人神[se],一时也有些为难。
一个是前任相国,在朝中人脉不少。一个是现任相国,正是炙手可热。
两边都不好得罪,只能被迫当个夹心饼干。想了想好歹自己也是秦王心腹,干脆也不管了,没事人一样地和王绾打起招呼来。
他俩爱怎么别苗头怎么别,不要牵连其他人。
打完招呼王绾还是没走。
李斯皮笑[rou]不笑地询问道:
“王老兄莫非是有话同我说?()”
王绾就等他问呢!
见李斯上套了,他装模作样地摇头:
李相公啊,这件事你做的不地道。?()?[()”
李斯:?
李斯预感到了不妙。
王绾接着往下说:
“你怎么能因为自己只有五套衣服觉得这样寒酸丢人,就让你夫人去游说其他家的女眷,让她们也只给自家夫君准备五套衣服呢?”
李斯:???
李斯心里一个咯噔,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
约莫是当时他说的话起到了反效果,他家夫人并不想为了多给他带
() 几套衣服就削减自己的行李规模。
于是李夫人灵机一动(),你不是觉得只有五套衣服丢人吗?没关系?[((),只要大家都是五套衣服,你们就一样了,谁也别嫌弃谁。
自从李斯可以带夫人随行的消息出来之后,其他各家也没闲着。能随行的臣子家中都知道点内部消息,比如泰山封禅这个。
平时她们这些内宅女眷是不要想着千里迢迢跑去观礼了,要是直接在咸阳举办还能捞到个席位。
现在可以跟着夫君一起出门,岂不是说到时候也能一起观礼?
所以夫人们也不管自家夫君愿不愿意出门一趟还被妻子管着,太子殿下都发话了,她们就要去。
然后这群夫人就聚在一起讨论要带什么东西。
李夫人借机把事情一说。
刚开始众人还有些许迟疑,觉得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但李夫人紧接着又开始炫耀自己带了多少套衣服首饰,那点犹豫立刻就没了。
同行的夫人都盛装华服,她们要是灰头土脸,岂不是平白被比下去了?不止男人们爱攀比,女人们也是一样的。
为了不叫自己成为李夫人的陪衬,众人一致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多给自己带点东西。
至于家中夫君,一群糙汉子凑合过吧。
王绾的夫人义正言辞:
“不过是穿衣服这点小事,也值得他们男人比来比去的,不能助长这等歪风邪气。五套衣服够穿了,不够还有官服呢。”
以往因为丈夫的原因,王夫人和李夫人是很不对付的。这回难得达成一致,有她们俩带头,一切都好说了。
不过王夫人毕竟和李夫人有嫌隙,王绾也和李斯互相看不惯。别家夫人都在低调地隐瞒消息,只有王夫人迫不及待把事情告诉王绾了。
王绾当即就要求夫人多给他带两套衣服,他要在这方面超过李斯。
王夫人拒绝了他:
“不成,我们老姐妹都说好了的。我告诉你只是通知你一声,你没有资格更改。”
王绾:……
王绾那叫一个气,回头把所有账都算在了李斯头上。
而且他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让李斯一[kou]气得罪一群人。李夫人干的事情李斯背锅,没毛病。
同僚们听完王绾的诉说,表情怪异。
李斯肯定不是因为只有五套衣服才这么干的,身为高官哪里会缺衣服穿。但王绾非要这么埋汰人,他们也不好拆穿。
一个两个都尴尬地表示自己饿了,想去看看午膳做好了没有,就要告辞。
王绾拦住了他们:
“你们也别急着走,我还有一句忠告没说呢。你们回去之后赶紧清点一下衣服,看看是不是也只有五套。”
同僚们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们的戏份,这下走得更快了。
清点衣服倒不至于,但可以直接询问自家夫人。
夫人们顾左右而言他,不承认不否认,大家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 。
——李斯你可真能祸害人啊!
原本像他们这样的贵族高官出行(),都会备上许多套衣服的。毕竟前进途中不好洗衣服(),就只能脏了换干净的,攒一大堆再找机会集中清洗。
现在只有五套,不是要人命吗?他们是脏衣服多穿几天呢,还是路上直接让仆人在马车上洗衣服晾衣服?
可仆人又没有马车能坐,都是步行的,怎么洗?
多穿几天是不敢的,怕熏着君上。那就只能每天歇脚的时候抓紧时间找水洗衣服,然后争取早点晾干。
可是冬[ri]里哪有那么容易晾干衣服?倘若一时半会晾不干,等出发的时候就得晾在车上了。
又不好在车厢外面挂一排,看着丢人,而且赶路风尘仆仆的容易黏上灰尘,这样就白洗了。那就得晾在马车里,偏偏装行李的几辆马车塞满了,根本没地方晾。
于是夫人就提前和他们说好,人坐的马车夫妻俩一人一半,晾衣服不许晾在她们那一半的位置。
同僚们:……李斯你罪大恶极!
王绾成功挑拨了李斯和同僚的关系,兴高采烈地回去找自家夫人了。
王夫人也很高兴,但还是要提醒他:
“你的衣服你也注意点,不要晾越界了。”
王绾的笑容又消失了。
片刻后,王绾说道:
“在马车里晾衣服成何体统?还是让人叠起来,等停下休整时再拿出来接着晾吧。”
王夫人无所谓:
“随便你。”
半干的衣服叠着堆放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这样容易滋生怪味。他们一路南行气温越来越高,没多久王绾就发现自己刚洗没两天的衣服馊了。
王夫人捂着鼻子:
“快拿走,敢快拿走!”
不得已,只能重新洗一次。王绾甚至都想把衣服扔了,就近在城池里买新的。
对啊,他为什么不买新衣服呢?
又不是没钱。
王绾陷入了沉思。
而后他又发现一个新问题:
“良人,你为什么不用洗衣服?”
王夫人目光漂移:
“我带的衣服比较多。”
为什么给夫君只带五套衣服还不明显吗?因为她们自己要带几大箱子的衣服,已经预备好半年里不洗衣服了。
王绾:你可真是我的好良人。
天天买新衣服谁也受不了,也不好卖,而且关键是马车里装不下。夫人们不管他们是自己晾衣服还是自己买衣服,反正不能占用她们那一半的马车空间。
不得已,臣子们只好尽量多穿官服。官服带得多,能换着穿十来天。到时候再集中清洗,就没什么问题了。
原本大家出门游玩心情挺好的,觉得可以多穿穿宽松舒适的私服。现在好了,又要被迫穿官服,还不如当初少带点官服、换成私服多带点呢。
八卦小能手史官带着第一手的新
() 鲜瓜过来和太子殿下分享。
扶苏听完反问道:
“所以他们为什么不多准备几辆马车装行李?”
父亲似乎也没规定每家只能有几辆车随行吧,何必把自己弄得紧巴巴的。
史官倒是很理解他们的心理:
“许是担心给君上添麻烦吧。”
秦王政得知此事十分无语。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被臣子熏到,抵达下一座城时让郡守准备了一批马车分发下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大秦臣子连买车的钱都掏不出来呢,或者当他秦王为人吝啬小气。
马车发下去之后,并不是卡着人数的。郡守为防万一额外准备了不少,于是多出了一些车架。
多出来的郡守也没要回去,夫人们就商量着分了。沿途一直想买点各地的特产,之前担忧装不下就没买,现在没了这个顾虑。
关系好的两家共用一辆车,隔开来各家放各家的东西。
一开始还只是东西共用车架,到后来开始人共用了。
具体表现在老夫老妻相看两相厌,于是蒙毅的夫人就仗着蒙毅不怎么回自家车上休息,邀请了和李斯闹矛盾的李夫人来车上聊天玩耍。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虽然她们没有单独的车架,但她们可以创造一个丈夫不在的环境。比如把人赶出去让他们去找同僚蹭车,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同僚的夫人接来老姐妹一起说说话。
李斯一开始只知道自家夫人去找蒙夫人聊天了,并不晓得其他同僚经历了“被迫拼车”“逐渐习惯”“乐在其中”的过程。
直到大家都两两成对,只有他还孤零零一人待在车上。
宽敞是宽敞了,就是感觉怪寂寞的。
李斯就去打听他们是怎么凑到一块的,才知道大家都有伴。李斯这下坐不住了,赶紧也去给自己找个伴。
找了一圈发现其他人都凑了对,没人剩下。唯一落单的是史官的夫人,但他总不好和别人的夫人一起坐车。
更何况人家史夫人可受欢迎了。
她跟着夫君读了不少史书,已经成为了车队里的说书先生。史夫人现在开启了轮流去各车上给大家讲历史小故事的[ri]常活动,大家还能跟着顺便学一学权谋。
她们这个年纪的夫人大多习惯了打理内宅,有入官场拼搏之心的没几个。但多学点东西又不是坏事,回去还能教教儿女呢。
秦王车架上,除却侍者外其实只有三个人在。
蒙毅单独在太子的车架上处理政务。
王上的车架再大,一堆人在里头也太挤了点。倒是太子的车架平时都空着没人,太子只在夜间休息时才回来。
蒙毅白[ri]几乎不回夫人那边,根本不知道他家的车架已经分了一半给李夫人了。李斯还等着蒙毅哪天白[ri]里回车上,发现自己没地方待,于是只好来找他李斯结伴呢。
结果蒙毅一个人在太子车上过得舒服得很,根本没有白天乱跑
的心思。
反倒是王绾那边,王夫人因为提前戳破了这件事,被老姐妹埋怨了。
干脆没找人搭伙,和王绾大眼瞪小眼了半个月。后来实在有点受不了,某[ri]把王绾赶去找李斯互相伤害了。
李斯:丑拒。
王绾强行挤上了李斯的车架,
没办法,不上这里他就要去[sao]扰蒙毅,或者去装行李的车上凑合。他夫人反正是不会松[kou]让他上车的,王绾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夫人求饶。
这下李斯确实是不寂寞了,随便聊个话题两人都能互怼几句,热闹得很。
扶苏闲来无事还骑马去附近听了几次热闹,回来学给父亲听。秦王政无法理解这两个人关系不好还非要坐一辆车,开始思索要不要再多赐一些马车下去。
“莫非是车子不够坐?”
扶苏阻止了:
“车队已经够长了,车架太多也不方便。他们就是嫌弃单独坐车无聊,才刻意扎堆的。”
秦王政信了这个说辞。
可实际上除却王绾之外的其他人确实是为了热闹扎堆的,但王绾绝对是被迫的。李斯也属于被迫,不过李斯被迫的点在于他想要的旅伴不是王绾。
扶苏才不管这些,要是王绾和李斯拆伙了他去哪儿看热闹?
史官甚至都想坐到李斯家马车的赶车人位置了,一门之隔特别方便他听墙角。奈何这么干的目的[xing]太强,会被李斯看出来,他还不想挨打。
车队在武关暂时停留了几[ri]。
出了武关就是楚地了。
这里便是当年昭襄王骗楚怀王见面的地方,楚怀王在此被扣押。昭襄王胁迫他割让巫郡和黔中郡,被他断然拒绝。
结果就是楚怀王被扣在咸阳直到病逝,秦国才大发慈悲把他的遗体送归给楚国。
细数昭襄王的一生,这家伙就没干过几件好事。东边欺负一下赵王,南边欺负一下楚王。
偏偏锅都让始皇背了。
幸好扶苏不知道这件事,他站在关隘的城墙上与父亲饱览关外的河山,说起这段往事。
秦王胸中豪气万千。
当初强盛的楚国已然不复存在,广袤富饶的楚地也尽归他手。武关之外放眼望去皆为秦土,不止是如今,他要这里世世代代都是大秦的地界。
扶苏默默地站在父亲身边,陪他安静地眺望了一会儿。
从城墙上下来时,武关的守将才上前问安。
方才王上一入关就直奔这边的城墙,蒙毅忖度着王上或许不想旁人打扰,就没让守将上去见礼。
秦王政冲守将微微颔首:
“爱卿免礼。”
守将已经许久不见王上,他驻守此地多年,再一次见到君王激动得不行。
之前得到消息他就在做准备了,但咸阳那边的来使又说不要太铺张[lang]费,弄得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来干脆只准备了一些武关的特产,想着王上什么好东西没见
过,大约只想尝点新奇的。
这边临近魏楚,风俗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好些东西融合了魏地和楚地的特[se],确实叫人耳目一新。
守将敏锐地发现太子殿下对这些更感兴趣。
若是擅长逢迎的早就去讨好太子了,守将却只是记下此事。扭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王上,关注王上的喜好。
没人奉承自己,扶苏乐得自在。
秦王政马车坐久了有些酸乏,就想自己走走。便一路朝着将府走去,没有乘车。
扶苏原先还跟紧父亲,但是沿途的武关风貌让他没忍住多看几眼。
他自出生起就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咸阳,着实没见过外面的样子。当初父亲巡游也没带他,扶苏也就这辈子灭赵时偷跑过一回。
武关作为重要关隘,打仗时威严肃穆自不必说。但不打仗的时候,这里就相当繁华了。
秦楚和秦魏之间的通商大多都要走这边过,秦国商贸繁荣之后,来往的大小商队非常多。
有些人干脆就在武关摆摊做生意,不往更远的地方跑了。因而附近有很多摊贩,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不过武关好歹也是个要紧的关隘,进出查得非常严格。这里的商贩和行人绝对没有问题,秦王政也就没叫人刻意清出道路来,只让身边士兵加强警戒。
结果一回头,秦王政发现儿子丢了。
眼见王上神[se]骤变,守将心里一紧:
“怎么了?可是有刺客?!”
一听到“刺客”二字,周围的卫兵应激地拔出剑,迅速将王上围在中间,警惕起四周来。
秦王政:……
秦王政也反应过来了,太子大约是溜去了其他地方凑趣。这么多人侍奉着,哪可能平白无故被人掳了去。
他摆摆手示意侍卫们不要反应太大,都吓到了周围的商贩。环视一圈发现史官就站在远处,找到史官就等于找到了儿子,于是大步走向那边。
果不其然,一靠近就看见大秦太子正站在某个摊位前看摊主摆弄小玩具。
秦王的靠近让摊主紧张了一下,不小心把玩具扭成了个奇形怪状。扶苏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父亲来了,赶紧让侍者替他付钱买下,然后主动迎上去。
“父亲?”
扶苏无辜地歪头,一脸“您怎么过来了”的模样。
出门在外不好当众对这么大的儿子叮嘱别乱跑,毕竟太子又不是稚童。秦王政只能牵住爱子的手,带着他一起走。
这下终于不用烦恼儿子走丢了。
就是走路途中竟然走着走着就发现手里牵着人不动了,一偏头就看到没见过世面的儿子盯着哪个摊位出神。
守将渐渐地也琢磨出来,主动提议道:
“不如末将让人将这些摊位上的东西都买一份,太子殿下可以入府后慢慢研究。”
扶苏收回视线:
“还是算了,那就没意思了。”
他自己的玩具又不少
,他只是在看街上的稀奇热闹而已。
秦王政只觉得心疼。
爱子常年困在咸阳城,才会看什么都感兴趣。这次巡游本就有一部分原因是带爱子出来游玩,他既然喜欢,多看看也没什么。
秦王政于是主动牵着儿子去看他感兴趣的摊位,等他玩尽兴了天[se]也暗了。
再在外头待着不安全,扶苏连忙催着父亲去将府。夜间昏暗,保不齐哪里就藏着刺客伺机而动呢。
不过武关内其实很太平,并没有不长眼的刺客妄图动手,父子俩一路顺遂地入住了将府。
将府住不下那么多重臣,另外征辟了一些副将家的客院。史官凭借着他的官职优势带着家眷进了将府,收获同僚们好一番的羡慕。
扶苏之前没见过史夫人,这次倒是偶遇着了。
当时是扶苏饭后出来散步,只有他一个人,秦王政和武关守将在叙旧。扶苏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己出来了,留下史官在屋内记录这次会面。
但将府的花园只有一个,就这么大,总会碰见别人。所以扶苏理所当然地遇见了其他饭后出来消食的人,比如史夫人和蒙夫人。
扶苏坐在园中小亭里赏月,听见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是史夫人在拉着蒙夫人兴致勃勃地分享她在街上看见的热闹,那八卦的劲头和她夫君简直一模一样。
扶苏总算知道史官整[ri]里跟他待在一块儿,为什么还能知道那么多小道消息了,原来是史夫人打听的。
史夫人还和蒙夫人炫耀:
“这些打听来的消息不能确保真假,我家老史就说不好直接记录下来。他就写了一本叫《史菅随笔》的书,说专门用来记录这个,这种就是野史。”
蒙夫人于是问她:
“里头有写我家良人的野史吗?”
史夫人拍着胸脯保证:
“没有没有,我们俩什么关系,不可能记录你家的小道消息。”
蒙夫人也没说信不信,只笑了一声。
二人都没发现扶苏的存在,就这么路过了。扶苏依然坐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赏月,过了片刻,又有声音传来。
这次是史夫人和李夫人同行了。
李夫人问她:
“我听闻你家那位也开始写自传了?”
史夫人没瞒着:
“对,叫什么《史菅传》的,搞得像模像样。你家李相公是不是也写了?他好像就是跟着同僚们学的。”
李夫人嫌弃得不行:
“早就写了,里头把自己吹捧得不成样子,我都没眼看。我家小三子翻过几页,回来同我说假得很。这话被李斯听见了,他就挨了揍。”
史夫人眼前一亮,心道这件事她得回去告诉老史。
李夫人看出了她的意图,立刻强调:
“你不许说出去啊!也不能叫你家良人记下来!”
史夫人满[kou]答应:
“不可能,我们俩什
么关系?你看我什么时候把你家的事情说给别人听过?”
李夫人满意了。
扶苏:……
扶苏默默端起茶盏喝了一[kou],放下时发出了一点动静。二人一惊,绕过假山树木,看见这里果然有人。
她们赶忙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扶苏示意他们免礼,而后说是自己叨扰了两位夫人的雅兴,主动让出了花园回去找爹了。
留下的两位夫人面面相觑。
李夫人想了想说:
“没料到太子殿下就在附近,约莫是凑巧听见了两句。觉得偷听不妥,这才故意发出声音提醒你我的。”
史夫人也赞同:
“殿下真是高风亮节,又为人体贴。寻常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是咱们回避的。况且我们也不该在旁人的家宅里说这些,以后得记得谨言慎行。”
其实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只不过李夫人说了不想传出去,那就不适合在户外谈论了。
史夫人是真觉得太子体贴。
倒不是因为她刚刚扯得那些借[kou],太子什么人她能不知道吗?她和她家老史之间没有秘密,她可太了解太子殿下了。
李夫人觉得太子发出声音是在提醒她们周围还有人,史夫人倒觉得太子是在给她打掩护。
万一以后李夫人发现史菅还是把她家的事情记录了下来,届时李夫人就会闹不清楚到底是她说出来的还是太子说出来的。
不愧是她家老史的吃瓜好搭档。
扶苏回去之后发现父亲还在和守将叙旧,这守将说话有点车轱辘,他听了两句发现内容和他走之前说的没什么差别。
连史官都不动笔了,证明这段话真的没什么好记的。
秦王政一边听他喋喋不休,一边翻看武关内的公文。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去听他说了什么,不然早让人闭嘴了。
扶苏就凑到史官身边:
“史爱卿,听说你手里有一本随笔?”
史官险些被自己的[kou]水呛着:
“殿下怎么知道的?”
说着有点心虚,他偷摸记录别家八卦的事情怎么叫太子知道了?这把柄被拿住,他以后可就没安生[ri]子过了。
和太子分享八卦是一码事,自己私底下写下来是另一码事。有文字就会流传出去,给同僚们知道了他得成为公敌。
扶苏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微笑:
“拿来给我看看。”
正好赶路无聊,那些书籍看着都没什么意思,还是八卦好看。
史官试图挣扎:
“出门在外,臣没有带上。”
扶苏不听:
“那你默写一遍。”
史官:……
八卦随笔怎么默写?那么多内容谁记得住啊,都是当乐子听过就忘的。
史官知道躲不过去了,晚上回去之后到底还是把书翻了出来。第二天藏在怀里做贼似的带到了太子面前,反复叮嘱不能让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说的时候还偷瞄了一眼蒙毅,明显是写了蒙家的八卦,但是并不想让蒙毅发现。
扶苏想起昨晚史夫人信誓旦旦地对蒙夫人保证和她天下第一好,绝对没写她家的事情,不由得陷入沉思。
史菅这老小子不会背地里还记了他的黑历史吧?
扶苏决定诈一下他:
“史爱卿,我听说你在随笔里还写了我的事情。所以这次送来的随笔是不是有特意筛选过章节,漏掉了一部分没拿来?”
史官坚决否认:
“不可能!我没在随笔里写过您的事!”
他的眼神毫无躲闪,显然问心无愧。
扶苏挑了挑眉。
是吗?他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呢?
思考片刻,扶苏恍然:
“意思就是说,《史菅随笔》里没有写我,因为我没有未证实的小道消息。但是《史菅传》里写了我的事情,因为那些都是你实打实亲眼见证过的。”
史官大惊失[se]:
“殿下您怎么连臣的自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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