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8 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叔听大仓这么说,低着头半天不语。
他明白大仓的意思。
就像树茂这样的孩子,吊儿郎当,荒诞无礼,做事想一出是一出,毫无原则和约束力。
这次把人捅伤,下一次可能就会杀人。
让他在监狱里待几年,受点教训,也许能有点觉悟,收收性子。
当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大姐那里,自己怎么交待?
而且大姐年龄也大了,要是最宠爱的小儿子进了监狱,她万一受不了打击怎么办?
梁秉义左右为难,一时之间感觉心烦意乱。
按说在麦地里是不能抽烟的,他实在忍不住,掏出烟,先递给老歪大哥一支。
老歪吓得差点站起来,连忙摆手:“你吃吧,我现在不吃。”
本地人都是管抽烟叫“吃烟”。
大仓从二叔手里接过烟,递给继父:“叔,吃一根儿吧,我替你俩看着点,没事。”
老歪接过烟,夹在耳朵上边:“让你二叔吃,我不急。”
二叔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嘶嘶地吸进肺里,许久才见烟雾袅袅从他鼻孔散出来。
一支烟抽完,二叔把烟屁股按进土里,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你说的对,让他在里边待两年,才能明白哪个能做哪个不能做。
这孩子,就是让你大姑惯坏了。
太没个正形了!
可是,你大姑今年虚岁六十四了,身体还不好。
要是因为树茂的事着急上火,心疼儿子,我怕她受不了!”
大仓皱了皱眉。
二叔说的也是实情。
去年二仓结婚,大姑回来,大家就发现她的身体很差,而且精神头也不行。
外貌跟她的真实年龄也不符,显得有点过于苍老。
按说刚刚六十出头的人,应该还是正当年,不至于如此又老又颓废的样子。
爷爷和奶奶都是1921年生人,大姑是1938年,也就是说,奶奶十七岁那年生的大姑。
可是去年大姑回来,娘俩坐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同龄的姐妹俩似的。
要是让陌生人看,甚至还会误以为大姑是姐姐,奶奶是妹妹呢!
前些年的时候,大姑父在林场上班,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很富裕。
爷爷和奶奶去关东看大女儿,每次回来都会羡慕关东那边的富足。
回来的时候,女儿和女婿都会给老两口装上好多关东的特产,人参,榛蘑,松子,榛子……甚至还有虎骨和兽皮。
大姑家日子过得好,出手也大方。
去年大姑回来,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大家能够看得出,大姑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大仓对自己的姑都很亲,虽然从小到大,一共见了大姑没几次,但并不妨碍他们这些孩子整天念叨那个远在关东的大姑。
自从去年发现大姑的日子过得不好,大仓其实一直在琢磨,看看怎么能帮帮大姑家?
现在小表弟出事了,按理说大仓肯定是能帮尽量帮。
可是听了二叔对树茂的描述,大仓就不想把他捞出来了。
“二叔,实话跟你说,树茂这案子本来不严重。
而且你已经赔给那司机钱了,他也表示可以谅解。
这事完全有操作空间的。
可是我在想,树茂为事不为事的就拿刀子捅人。
捅完了还有咱们给他擦屁股,这样更会把他惯坏了。
觉得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要紧,反正咱们不能不管他。
现在他被判个一年半载的,你怕大姑受不了。
可要是这次咱们把他捞出来,下次再犯个大事,大到天王老子都捞不出来。
那时候大姑岂不是更受不了?”
二叔深深地叹口气:“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不管了,让他爱判几年判几年?”
“管还是要管的。”大仓说道,“咱们还是要积极地给他做做善后,该赔的赔,该说情说情。
争取让他轻判,就是判个一年半载算了。
总得让他进去经受经受牢狱之灾的滋味,懂得法律的尊严不可侵犯。
让他明白不但是杀人偿命,就是伤人也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只不过咱们做的这一切,别让树茂知道。
不要让他觉得犯了事,还会有人帮他擦屁股。
希望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他能改改他那想怎样就怎样的臭脾气。
这样对他以后的人生有好处,大姑也能省点心。”
“好吧,那就这么办!”二叔终于下定决心:
“我再去给他跑跑,争取给他轻判。
你大姑那边,我就跟她说已经尽了力。
反正总得让他受点教训。”
“给树茂走后门那事你别管了。”大仓说道:
“你只要负责跟大姑说,我们会尽力给树茂找人,让她不要着急。
树茂那边的事我去找人。
毕竟我在公安局还认识几个人。”
二叔默默点头。
没错,大仓认识公安局不少人,他可以直接跟领导对上话,比自己去人托人强多了。
爷俩商量好了,二叔又跟着大仓的拖拉机回村,帮着把满满一车麦子卸下来
然后又去父母那边看了看。
看到父母的麦子已经先收回来了。
这是老三派了冷库几个棒小伙给割的麦子,大仓开着拖拉机拉回来的。
梁秉义这才放心,当天下午就回了县城。
到了晚上,大仓正在麦场里连夜打场。
母亲匆匆从家里跑来,让他回家接电话。
现在打麦场都用脱粒机,脱粒机运转起来脱粒速度很快。
所以打麦子一般就是好几家互助,人多力量大,互相协作。
有的负责运送麦个子,有的负责拆开,有的往脱粒机里面扒拉,有的接麦粒,装袋子,有的把袋子搬到旁边,有的用禾叉把打碎了飞出来的麦秸挑开……
麦场打麦子是个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大仓身高体壮,手脚麻利,一般就是干最重要的工作岗位——站在脱粒机边上,负责往里填麦子。
这时候母亲来叫他回家接电话,跟他说你二叔找你有急事。
大仓只好让二仓接替自己的位置,他骑上弟弟的摩托车,回家接电话。
二叔已经挂了电话,大仓给他打了过去。
“二叔,怎么了?”
“大仓,”二叔急急的口气,“你给公安局的熟人打电话了吗?”
“还没呢。”大仓回答,“起诉,宣判,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我也就没急着打电话。”
“今中午咱们商量好的事,怕是不行。”二叔说道:
“刚才你大姑又给我打电话来。
他和树青明天一早就坐火车赶回来。
你大姑说了,树茂要是被判刑,不管判多判少,都是有了案底。
出来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干什么事,都是有污点的人。
他还年轻,这让他以后怎么做人?
你大姑就是豁出她这条老命,也得把树茂搭救出来。
大仓,你说这事怎么办?”
“确实是不大好办!”大仓想了想:
“二叔,咱爷俩今中午商量好的办法,千万不能跟大姑说。
我听明白了,大姑还是溺爱树茂。
她既然说豁出老命也要把树茂搭救出来,咱们再跟她讲道理,她听不进去。
还会觉得咱们没有亲情,对树茂的事不出力。
这事先别急着下结论了,等大姑来了,看情况再说吧!”
二叔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过了两天,大姑在大儿子孙树青的陪同下,回来了。
因为她是为了搭救小儿子来的,来到以后也来不及回家看往爹娘,而是直接去了秉义的门市。
见到他二舅,大姑先是大哭一场,然后就让二弟赶紧领着自己去探视小儿子。
可是现在孙树茂是羁押期间,不让探视。
这让思念小儿子的大姑更加伤心了。
到了晚上,二叔又给大仓打电话,告诉他,你大姑来了。
大仓问道:“大姑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二叔说道:
“大仓,我觉得咱爷俩商量的那事,没法实行了。
咱们觉得为了树茂好,让他经历点教训。
可我觉得你大姑受不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其实你大姑跟你大姑父离婚好几年了。
以前只听说你大姑父办了个胶合板厂,后来不干了。
其实他那个胶合板厂赔了,欠下很多债。
在办厂子期间,你大姑父跟厂里一个年轻的寡妇好上了。
后来厂子倒闭,俩人就分开了。
可是前几年你大姑父又去县城找到那个寡妇,把家里的老婆孩子一扔,他跟寡妇过去了。
现在跟寡妇还生了个儿子。
这几年你大姑日子过得很难,有上门讨债的。
她最心酸的就是当初厂子倒闭,因为家里没钱,就让树茂辍学了。
树茂不上学,就整天在镇子上跟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瞎混。
打架斗殴。
你大姑就是怕他学坏了,这才让他回来跟我学技术。
想着要是树茂能开个门市的话,你大姑也就带着你小姐姐一块儿回老家算了。
她不想在关东那个伤心地生活了。
唉——今下午让你大姑说的,我跟着掉了一下午的眼泪!”
“……”电话那头的大仓沉默了。
去年大姑来的时候,大家就看得出大姑过得不好。
但是万万没想到,大姑的生活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被大姑父抛弃,离了婚。
还整天有债主上门讨债。
二表姐今年三十多了,还老在家里没结婚,小儿子又那么不听话。
唉,大姑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本来想着让小儿子跟他舅学好技术,然后开个门市,这样就能把生活维持下去。
没想到小儿子现在又进去了,还要被判刑。
接连的打击,确实让大姑很难承受。
大仓受不了大姑受这样的折磨。
终于决定,还是先把小表弟捞出来吧。
无非就是出来以后,大家对他严加管教。
即使这小子屡教不改,那也没办法,为了大姑,现在也只能饮鸩止渴,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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