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合同
既然已经买了三轮车,那今天去镇上卖炸鸡,肯定要骑着三轮车去。
姜丽云卖炸鸡带的东西比卖煎饺要少很多,冯易在车里垫了硬纸板,小心翼翼放下各种摆摊要用的东西之后,还留下一个空隙:“丽云姐,你快上去!”
姜丽云上辈子但凡去远点的地方,都是冯易载她去的。
在他们只有三轮车那些年里,她没少坐三轮车后面的车厢。
不过那时候都是冯易抱她上去的,现在就不一样了。
姜丽云轻轻松松,就爬上了三轮车。
“出发!”
冯易笑起来,开始努力蹬车。
骑三轮车并不轻松,但冯易还是充满干劲,甚至开始唱《龙的传人》:“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它的名字就叫长江……”
镇上的一些店为了招揽生意,会用收录机放磁带,这首歌他们常常放,冯易也就学会了,唱得还挺好听。
姜丽云坐在车里听冯易唱歌,心情特别好。
只是骑着骑着,冯易开始喘气,歌也唱得断断续续的。
等快到镇上的时候,他更是已经没办法坐在三轮车车座上,整个人是站着骑的——这样方便使劲。
姜丽云知道这是因为冯易有些不适应——这车本身就重,车上东西还多,再加上她这个人……
换成她估计早就骑不动了。
不出意外的话,等明天早上起来,冯易会浑身酸疼。
但是多骑几天,习惯之后就好了,骑三轮车怎么都比拉拉车好。
姜丽云道:“冯易你真厉害,我之前骑空车回家都累得不行,你拉了这么多东西还能骑到镇上!”
冯易原本是有点累的,但姜丽云这么一说,他就不觉得累了:“我是刚骑没适应,等我多骑几天,还能骑得更快!”
“肯定行!
你坐着休息会儿,我炸块鸡肉给你吃。”
姜丽云道。
运动之后,该补充点蛋白质。
姜丽云和冯易卖炸鸡的时候,姜家聚拢了很多人,都是来打听他们家买三轮车的事情的。
“小春,你女儿有本事,以后你跟着享福就行了。”
“姜瘸子,你家丽云真有能耐。”
“利海也不错,都进运输队了。”
“这两个月,你家可算是时来运转了!”
……
姜瘸子和吴小春笑得眼睛都皱了起来。
不过买辆三轮车在这个时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很多人家都买了电视机了!
跟电视机相比,三轮车还是很便宜的。
事实也是如此,几天后,就没人聊他们家买电视机的事情了,都在说谢祖根家走关系,花两千多买了一台21寸彩色电视机的事情。
这会儿农村有些人家,已经有电视机了,但都是很小的黑白电视机,
21寸彩色电视机,这在村里人看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两千多的价格,也让他们望尘莫及。
谢家本来就有黑白电视机,现在又买了个彩色电视机,真的太有钱了!
这件事,姜丽云也听说了,但没当回事。
21寸的彩色电视机算什么?她上辈子去世前,别墅客厅的电视机比餐桌还要大,家里还有投影仪什么的。
她装修的时候,设计师甚至想让她把地下室装修成家庭影院。
不过姜丽云不在意,有些人却是在意的。
孙金山和姜利海刚从船上下来,就听说了这件事。
孙金山点了一根烟,对姜利海道:“我将来也要买大彩电,我还要买小轿车!
()”
小轿车?那东西也太贵了吧??()_[(()”
姜利海道,他们在大城市看到了小轿车,听说那车是进口的,要十万块。
“我就是想要,”
孙金山道,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砖头堆,“这工作真没意思,收入一眼能看到头。”
姜利海:“……”
在运输队,一个月光工资就有两百块,去大城市的时候帮人买点东西什么的,还能再挣点……
这么多钱孙金山还嫌弃?
不过孙金山真的厉害。
他们这次去的是上海。
那里真的太大了,他们甚至在码头上遇到了外国人。
姜利海在那边都不敢大声说话,孙金山却一点不怵,他去菜市场溜了一圈,就认识了在上海做批发鸡鸭生意的老板。
那个老板卖的鸡鸭,主要来源是上海附近的几个集体养殖场。
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上海附近的一些村子就办了集体养殖场,养殖鸡鸭卖给城里的居民。
而这些鸡鸭,其实不够那个老板卖。
这年头大家手上的钱都多了起来,对鸡鸭的需求量也就猛增。
听说孙金山手上有货源,这人一话不说就给了个挺高的价格,让孙金山收购了白羽鸡之后给他送过去——两地离得有点远,所以他不愿意自己开车来九曲镇这边购买白羽鸡。
姜利海觉得这生意应该成不了,毕竟把白羽鸡送去上海挺麻烦的,好在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可以下次去省城的时候,问问省城的人。
相比于上海,省城离他们要近很多。
姜利海是这么想的,结果孙金山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就道:“走,我们去找厂长,跟他谈租驳船的事情!”
他们公社的鸡比他想象中要多,其实可以租一艘驳船,运到上海去卖。
砖瓦厂的拖船都是一艘拖轮,后面拖十几艘驳船的。
他跟砖瓦厂这边谈一谈,租一艘驳船的话,花不了多少钱。
上海那边给的价格真的太好了,扣除运费之后也还能赚不少。
孙金山这会儿都有点后悔了,后悔当初许诺只拿四成利润。
他完全可以甩开姜丽云和姜利海,独自做这门生意,他算了算,扣掉租船的钱之后,大概能赚两千块。
两千块啊,他上班要上十个月,够买一台大彩电了!
()不过孙金山也就这么想想,他都答应了,利润还是要分一些出去的,不过卖白羽鸡的事情全部由他经手,他拿点回扣啥的,姜丽云姜利海也不会知道。
他甚至可以一直做这个生意!
跟公社那些养白羽鸡的人谈好收购价格,让他们去养鸡,再在白羽鸡长大之后,将之统一送去上海出售。
这生意要是坚持做下去……他将来指不定真的能买小轿车!
想到这里,孙金山心情大好。
孙金山很会钻营,但他以前没有本钱也没有资源,那时的他去了大城市,其实是在底层混的。
但这次,因为他能提供一大批即将出栏的鸡,手头有了资源,也就见到了他以前见不到的大老板,还窥见了一点大老板的生活。
人家那日子过得,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而他,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孙金山早就已经换上新衣服新裤子了,这会儿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
他没说自己租驳船是想干什么,只说自己要租船,然后试探出一个价格来。
至于船具体怎么租,那接下来还要细谈。
等终于谈完,孙金山对姜利海道:“老姜,走,我们去镇上吃炸鸡去!”
他这一番忙活,少说能给姜家挣到几百块,姜丽云请他吃点炸鸡不过分吧?
这个点,姜丽云应该就在镇上摆摊卖炸鸡,他们过去刚刚好。
孙金山骑着自行车,载着姜利海到了镇上幼儿园门口,然后远远地,就看到姜丽云和冯易在卖炸鸡。
炸鸡的香味很霸道,他刚闻到,就馋了起来。
姜丽云挺厉害的,她卖炸鸡应该能赚不少钱。
但还是自己更厉害,想到在上海的所见所闻,孙金山不免有些飘飘然。
姜丽云虽然能给他出很好的主意,但到底是农村长大没见过世面的,不像他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可以干大事!
自觉见了世面的孙金山现在觉得周围人全是土包子。
意气风发的孙金山带着姜利海走向姜丽云,立刻道:“姜丽云,冯易,你们得请我吃炸鸡!”
看孙金山的样子,姜丽云就知道事情肯定进行得很顺利。
挺好的!
姜丽云笑起来:“我请你吃炸鸡腿!
我们快收摊了,你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孙金山一口答应:“要!”
姜丽云现在赚钱不少,在吃上面也就比较舍得。
她都会给家里留一些猪肉或者鸡肉,让吴小春每顿都做点荤菜。
今天,她就留了一些鸡翅鸡爪,让吴小春红烧。
在这个时代,有这么一道菜的话,请人吃饭已经很体面了。
但姜丽云怕饭菜不够吃,因此回到家之后,又让吴小春用面粉和鸡蛋做了点鸡蛋饼。
这鸡蛋饼是她教吴小春做的,他们早上常吃这个当早饭。
等姜丽云收拾好东西,吴小春也
已经把鸡蛋饼做好了,正好可以开饭。
()
婶子,这鸡蛋饼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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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红烧鸡翅怎么烧的?也太好吃了。”
“冯易你现在过得真好!”
孙金山想到自己在大城市见到那个老板的时候,那个老板张口就夸他……他打算学着点,以后多夸夸别人。
这会儿,他就不遗余力夸着姜家人。
吴小春被夸得不自在,又觉得孙金山人特别好。
等吃完饭,孙金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了姜丽云。
他觉得姜丽云一定会很崇拜他。
跟姜丽云他们做的,统计公社白羽鸡数量这样的工作相比,他做的事情可难多了!
这么想着,孙金山眼里的炫耀几乎就要溢出来。
今天见到孙金山之后,姜丽云就发现他有点激动有点飘。
这是难免的,农村小子即将干一件大事,肯定会热血上头。
不过这对孙金山来说不是好事儿,他这个状态,在一些老狐狸眼里,就是散发着香味的肉,很适合一口吞掉。
“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孙金山问姜丽云。
之前他觉得姜丽云很聪明,跟姜丽云聊天的时候姿态是放低了的,但现在……他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姜丽云道:“你做得挺好的,合同签了吗?”
孙金山愣住:“合同?”
姜丽云得承认,孙金山挺厉害的,孙金山做的事情,她做不来。
她对这个时代的大城市一点都不了解。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好歹也做了很多年生意,在某些方面,她比孙金山懂得要多。
比如说合同要如何写,如何防止别人钻合同的漏洞。
他们在这边收购白羽鸡的话,没有合同也是可以的,一个公社住着,大家一般不会出尔反尔。
当然有份合同会更保险。
但他们跟鸡鸭批发商的合同,必须签。
不然孙金山把白羽鸡送去上海之后,那个批发商压价,孙金山能怎么办?
他不可能自己在上海卖那么多的白羽鸡,到最后,他怕是只能按照批发商给的价格,把白羽鸡低价卖给批发商。
别以为批发商不会干这种事情,孙金山这样的外地人,还只是一个中间商……不坑他坑谁?
“既然谈好了,那就要写一个合同,”
姜丽云对孙金山道,“不然你把鸡运去上海之后,他突然不认之前说过的价格,让你低价卖给他……你怎么办?”
孙金山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们这里,人家给钱让他帮忙买东西什么的,别说合同了,他连收条都没写过。
而且那大老板看着特别有钱,对他还特别热情,他觉得人家不会坑他。
可现在……
那老板说的一些话,让孙金山觉得自己即将做一门大生意,因而整个人都是火热发烫的。
然而此刻,一盆
()冷水浇在了他头上(),让他降了温。
姜丽云见孙金山愣住?(),笑了笑。
孙金山虽然有点本事,但以前从未正经做过生意,恐怕连合同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合同是一定要签的,不然他会坑你。”
姜丽云拿出自己之前买来记账的本子,在上面写合同。
她上辈子跟人签合同动辄好几页,还是a4纸上打印的好几页,但现在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写那样复杂的合同就不合适了。
可即便如此,姜丽云依然写了很多条,在本子上写了好几页。
姜丽云写合同的时候,孙金山一直在旁边看着。
孙金山是读过书的,但学历只有小学毕业。
这是农村那些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的普遍学历。
孙金山之前一直不觉得自己学历低,毕竟大部分的字他都认识,要知道他们厂里那些年纪大的,都是不识字的!
但此刻看着姜丽云写的甲方乙方,还有一条条的条款……他突然觉得自己文化有点低。
上面的字他都是认识的,但要仔仔细细反复去读,才能弄明白这些条款的真实意思。
“为什么要写这条?”
孙金山指着其中一条问姜丽云。
冯易买猪肉去了,姜丽云这会儿正好有空,就给孙金山仔细解释了一下这合同,顺便问了孙金山在上海的经历,相互结合之后,告诉孙金山对方可能会挖哪些坑,要如何规避。
上辈子,姜丽云在合同上是吃过亏的,也就非常小心,甚至专门去学过这方面的知识。
说着说着,见冯易骑着三轮车回来了,姜丽云对孙金山道:“这次的生意很简单,合同也不用太详细,这样就已经可以了,你拿着这合同去跟对方商量一下,如果没有需要改动的,就和对方一起签一下。”
孙金山在来姜家之前,确实是飘了的。
但现在他已经被姜丽云扇回地上了。
他之前想着要吃回扣多捞点钱,甚至觉得自己多么多么厉害,现在却只庆幸他没有甩开姜丽云,自己去做这笔生意。
不然他大概率会被坑!
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竟然看不起姜丽云!
姜丽云会的东西可比他多多了,就说这合同,他以前都没有听说过。
姜丽云根本不是他以为的,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土妞,他才是没见过世面啥也不知道的乡下傻小子。
姜丽云已经开始揉面做饺子了,孙金山道:“姜丽云,你有这样本事怎么还卖饺子?你完全可以去做别的生意!
甚至于,你可以去大城市卖炸鸡,那样的话,你一定可以赚很多钱。”
姜丽云道:“我觉得卖煎饺挺好的,一点点做起来的生意,才更稳当。”
她对自己的未来,当然是有规划的。
她打算做餐饮。
在她重生前,餐饮行业不好做,但是在九十年代乃至21世纪初,餐饮行业那可太赚钱了!
一些后来面临破产的餐饮
()品牌,早期那是赚得盆满钵满。
她上辈子是靠开网店发家的,但现在她熟悉的购物网站都还没有上线!
那她了解的,就只有餐饮行业了。
至于为什么她没有急着去跟银行贷款大跨步把生意做大,那也是有原因的。
现在票据都还没有被废除,普通百姓手里的钱也不多……这会儿是做不大生意的。
而且……明年物价会飞涨。
明年,国家会废除价格双轨制,然后全国上下,各种东西的价格就都开始上涨,还会引发抢购潮……
她记得上辈子,谢家就抢回来很多东西,光盐就买了够好几年吃的。
总之,在这个时期,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不适合贸然去做大生意,她也没有这个本事。
先攒点本金和经验比较好。
但看孙金山的样子,他有点看不起煎饺生意,确实,还有别的生意可以做。
姜丽云道:“其实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跟公社里养殖白羽鸡的人家签订合同,然后定时收购白羽鸡送去大城市出售。”
这生意姜丽云早就想到了,但她没打算去做。
怎么说呢,后世知名餐饮品牌很多,虽然一些品牌在她重生前不停关店,但总归是辉煌过的。
不说别的,她模仿肯德基开个连锁的炸鸡店,开得早也能赚不少。
但帮人卖鸡并将之干成大事业的,还真没有。
她在卖白羽鸡这生意里插一手,是因为接下来白羽鸡的价格会暴跌,他们应该能赚不少。
不然的话……平常的时候孙金山收购白羽鸡再卖出去,去掉运输成本一只鸡估计也就挣个一毛两毛,真的没多少钱。
甚至一毛两毛都算好的,运气不好可能还会亏。
跟养殖户签了合同必须收购养殖户的鸡,结果最后卖不出去,那绝对会让人焦头烂额。
姜丽云不是藏私的人,本身也不打算做这门生意,就跟孙金山讲了讲里面的风险。
这会儿,孙金山已经对姜丽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以为自己想出了这个做生意的法子非常厉害,结果看姜丽云的样子……姜丽云早就想到可以做这个生意了,甚至连风险什么的都想过了。
亏他还藏着掖着不跟人说!
孙金山这天很晚才从姜家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姜家黑漆漆的泥房子。
这房子非常不起眼,但里面的人不简单。
等将来,姜丽云肯定会有一番作为!
姜丽云并不知道孙金山想了那么多。
对她来说,孙金山其实也就是一个比较好用的工具人,可以帮她挣到一笔钱。
这笔钱对她来说,算是意外之喜,都不用她做什么,就能有大几百入账。
把做饺子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完,姜丽云心情很好地回到房间里,上床睡觉。
姜丽雨是她带大的,从小就跟她一起睡,几个
月前姜丽萍出嫁,那会儿天又热,姜丽雨才去睡姜丽萍的床。
这会儿天冷了,就又跟她挤着睡。
其实在以前,姜丽萍也会跟他们挤着睡,不然被子不够盖。
他们这里到了冬天,气温最低会到零下,没有烧火取暖的习惯屋里还潮湿,也就特别冷。
没那么冷的时候,姜丽萍跟他们分开盖薄被子,到了冬天,却要把两床薄被子叠一起盖才暖和。
那时候姜丽萍还会跟她抢被子,总把被子往她那边拉。
姜丽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被她想起了的姜丽萍,却怎么都睡不着。
今天,她知道了姜丽云买三轮车的事情。
那三轮车要五六百,姜丽云摆摊也就两个月,竟然挣了那么多?
在今天之前,姜丽萍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成了城里人,每天都能吃好喝好。
虽然她男人有点傻,但听话啊!
在乡下,哪个男人会给老婆洗脚?
但她妹妹摆摆摊,一个月少说能挣三百块……姜丽萍突然就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不够好了。
身边的李旭阳在打呼噜,还抢走了她的被子,她力气小都抢不回来……
姜丽萍深吸一口气,打算明天去煎饺摊看看。
姜丽萍辗转反侧睡不着,孙金山也一样。
孙金山仔仔细细回忆了自己在城里经历的一切,又仔细回想姜丽云说的那些话……
他差点就被坑了!
姜丽云真的懂很多,他要向姜丽云学习。
明天他放假没啥事,不如去姜丽云的煎饺摊帮忙?
说不定他能从姜丽云那里,学到一些可以让他受用终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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