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疯狂与豪赌
几秒之间，这灰色的空间随着巨浪的奔涌而愈发不稳定，空间开始震荡——弥漫的灰雾犹如狂风搅动，脚下的“海面”剧烈翻滚，卡尔却仍淡然安坐于石棺上，仿佛无尽之海中沉浮的孤舟。
他抬头望着愈发逼近的巨浪，但它却没有像预想中一般狠狠拍过来淹没自己。
海面之下搅动巨浪的未知之物收了力，在快击中卡尔时，巨浪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降低高度，直至恢复平静。
仿佛从不存在，全是幻觉。
但只有误入此地的侥幸者才会这样以为——暴风雨之前，总是先平静的。
卡尔将目光投向巨浪消失的雾气海面，那里更远一些的位置很快出现了一个漩涡，从小至大加快旋转起来，漩涡中的头颅也被这样的离心力甩成黑色的弧线。
紧接着，有东西开始从漩涡中心缓缓浮上海面。
卡尔第一次看清了过去几次三番想裹挟自己而来的怪物，亦是坠落时那些嘶吼与悲鸣的源头——饶是他已有相当的心理准备，可亲眼所见之后，也不免为苏尔曾经疯狂的举动而咂舌……
竟敢觊觎这种东西并把它收容成自己的藏品。
疯狂偏执的天才，伊莉雅的评价或许稍有偏颇。
疯狂……不，帕迪斯·苏尔应该是纯疯了吧……
卡尔几乎无法描述从海面中升起的这尊庞然巨物，因为它根本没有足够明确的形状——它是在不断扭曲变化的。
这庞然大物升腾着黑色的、弥漫不祥与恐惧的烟雾，它的身躯就像一大团扭曲的、如黑洞或深渊般的纯粹黑暗，简直是一种病变之物，亦或它就是黑暗本身……
它的背后蔓延出数不清的如恶魔臂膀般的尖锐触肢，仿佛拥有无数根螯肢的蜘蛛朝你炫耀着口器，伸展着、蠕动着，遮天蔽日，如夜幕被扯碎化作破裂的织物。
而它甚至还有比那触肢更大的，如蝙蝠一般的四对翅膀。翅膀和触手是怪物唯二确定不变的东西。
至于长相……做不到，完全看不清长相——它的面部在不断扭曲变化。
但是它面部和此处空间那无数头颅一样，只拥有一张嘴，它再怎么变化也没有明确的其余五官。
而且……那不是人的嘴，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嘴巴”——那是某种撕裂的、空洞的“黑洞”，仿佛能抽干一切。
它没有眼睛，但却鲜明的让人知道：它在凝视你，打量你。
也在穿透卡尔的身体，凝视他体内帕迪斯·苏尔的残魂。
字面意义的不可名状。
“帕迪斯……”卡尔扯了扯嘴角，“你以前收养的这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的。”
……
死眠厅堂。
“卡尔之前晋升时，总会听到呓语，然后意识被强行裹挟着拽入死眠厅堂之下的深渊，就是刚才我们看到过的裂隙。”
伊莉雅看向不久前卡尔站在石棺上一跃而下的位置，之前的裂隙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是平坦干净的黑曜石地面。
而当她说完这句，艾莲娜和约翰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件往事。
“他晋升控灵执事的那个晚上，当时他状态特别差，有一阵怎么都叫不醒，好像……灵魂已经不在那个躯壳里了。”
艾莲娜咬着唇凝重说完，约翰接过了话：“然后他说他听到了呓语，当晚他还发了一次烧。”
“那天晚上是我感觉到复苏之戒有异常，跑过来才叫醒他的。”菲莉丝补充道。
“是的，因为复苏之戒拥有卡尔一半的灵魂，当时他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在晋升时被底下的东西裹挟走了。所以你能感觉到，那是他本能的呼救。”
伊莉雅看向菲莉丝无名指的戒指，继续说道：“之后他晋升送葬者时，其实他没有告诉你们……但那次他同样被裹挟了，甚至比第一次更靠近底层。”
菲莉丝的脸色沉了沉，她当然记得那时候的异样——当时她就明显觉得卡尔好像在掩藏什么，尤其是他那时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手套，回家后一段时间也不肯摘下。
后来晚上同床共枕时，菲莉丝悄悄看过，卡尔掌心多了一道细长的、淡淡的疤痕。
她发誓，那晚之前，他的掌心绝对没有这条疤痕。
“后来我们分析讨论多次，得出过一个想法。”伊莉雅顿了顿，“当时卡尔提出了一个名为‘虫洞’的概念，他大胆猜测厅堂下方或许拥有一个连接灵境极渊的通道，他的晋升就是触发机制，那虫洞能将他的意识传送到极渊，从我们当时的情报来看，他认为是极渊之下的镇墓者罗塞塔亲王的手笔。”（见474章）
伊莉雅看向斯卡曼德：“当时恰好凶灵骑士汇报过灵境其他势力——白骨将军、失乡夫人，以及镇墓者罗塞塔。灵境极渊同样是一片深渊，再加上罗塞塔对死眠之主的态度，卡尔当时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众人点点头，伊莉雅却叹了口气：“但直到我们解放了厅堂的权限才得知了一切。卡尔当时想多了，他意识被裹挟而去的地方并不是极渊，它就是厅堂下方曾由帕迪斯·苏尔打通的地底空间，某种意义上算是厅堂的保险库——曾经审判之镰和死眠提灯都封存在里面。”
“但他另一个想法却没错，他的晋升的确是触发机制。因为那时他的状态是最微妙且不稳定的。”
薇菈抿了抿唇，试探地说道：“因为少爷力量的来源，也就是他的灵能结晶，是苏尔遗骨……？”
“没错，薇菈。”伊莉雅颔首肯定，“苏尔的残魂沉眠在遗骨中，遗骨又是卡尔的力量来源。他命格的晋升、力量与权柄的强化，他体内的寄生虫即使在沉睡也不会错过这样的‘营养’。”
“也就是说卡尔的晋升、他逐步强大的过程，本来也就是逐步唤醒帕迪斯·苏尔的过程，如果我们没有拿到炼金教会那根遗骨，苏尔也会在他按部就班达到命格6时自然苏醒。”
“那正是最适合苏尔醒来的时刻——卡尔已经打好了这具载体的基础，却尚未强大到能与他的残魂抗衡，届时完全苏醒的帕迪斯·苏尔就能游刃有余夺舍卡尔，抢走他的一切。”
伊莉雅看了看大家微妙的表情，稍稍欠身：“说多了一点，让我言归正传。因此卡尔晋升时，其实是苏尔残魂的恢复与壮大，而这就成了触发他灵魂被裹挟坠落的机制——因为厅堂那深渊底部，帕迪斯·苏尔曾经亲自封印的东西，总能在那个时刻捕捉到仇人的气息。”
“所以他每次都是被底下那东西裹挟走的。”菲莉丝颤抖地指尖指向厅堂那处地面，“因为那怪物……或许是怪物吧，它想要的其实是亲手封印它一百多年的苏尔？我的丈夫每次都是被那该死的寄生虫拖累了？”
“没错。”
伊莉雅暂时无视众人沉重悲伤或愤怒的情绪，平静点头：“但严格来说，那怪物应该来者不拒——它没有物理攻击的能力，因为它是虚无的产物……但它以灵魂为食，它会侵吞意识之海和灵魂，受害者徒留一个无用的躯壳。”
“而对它来说，死眠之主的灵魂是无比美味的珍馐，遑论其中一个还是封印它百余年的死敌。”伊莉雅轻轻叹息道，“这其中也有它与死眠之主联系和根源的因素在，不过即使没有这层原因，它每次裹挟卡尔，都是想连他和苏尔的灵魂一起吞噬入腹——填饱肚子，也要报仇。”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计策——让苏尔曾经最疯狂的藏品亲自复仇，吞噬掉他的残魂，将之剥离卡尔体内。”
但是这句话，好像已经没人能听清了。
或者说与她的上一句相比，分量显得实在太轻，已经没人在意了。
以灵魂为食……
所有人无不心颤到骇然，米娅更是吓傻了——因为他的哥哥这次竟然主动跃入深渊，跑到那恐怖的怪物面前去了……！
而一向沉稳的沃尔登伯爵，此刻更如同一棵被掏空内里的腐朽树桩，厚重的悲伤淹没了他，又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垮了傲立半生的脊梁，只得垂着肩无意识地盯着某块地砖的缝隙，失魂落魄。
加里恩要更现实，于是他红着眼睛，麻木地沙哑问出声：“那、那到底是什么怪物……？该怎么才、才能……”
才能战胜它？
才能让卡尔活着回来？
伊莉雅双唇微微开合，却突然感到嗓子发涩——再想开口的话，就仿似是经年腐朽的小锯，一点点研磨割裂她的声带。
她和卡尔都不想再骗大家，善意的谎言也不想，但是……说了这么久了，已经说得够多了吧……？
她说了这么多，拖了这么久，也不肯说底下具体有什么东西，只以怪物代称，就是因为她在犹豫。
她甚至都谨慎地说了那东西以灵魂为食，但如果就此打住，那其实大家还能安慰的觉得——卡尔的意志力和灵魂力量确实很强很强，那东西并非不可战胜。
如果接受这些都勉强，那后面的若是知道了……
但解放权限的死眠厅堂，替伊莉雅“说”出了她开不了口的话——烛台跃动的魂火投下光影，勾勒出几段震慑人心的文字：
「下面有一个虚无的超维度空间，帕迪斯·苏尔曾经陨落前亲自设下上古封印，只有这样的空间和封印才能关押住那东西」
众人一眨不眨地望着地面的投影，只见阴影扭曲，重新勾勒出两段文字，一段比一段令人心惊：
「那里关押着苏尔曾收容的一种上古眷族——‘格温纳德的猎犬’」
「它拥有死神的一半神格」
光影重回烛火的轮廓，大厅一片死寂。
伊莉雅用漫长的时间找回她的声音，她看向黄铜烛台，复杂轻声说道：“……谢谢你，但已经够了。”
没错，那是苏尔曾经最疯狂的“壮举”——收容死神的猎犬，觊觎那一半的神格。
于是卡尔的豪赌，就是要走上神性的牌桌，借由格温纳德猎犬对帕迪斯·苏尔上百年的仇恨，彻底除掉他体内的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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