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试探与谈心
一棵古树下，平躺着九具身穿炼金猎人制服的残破遗体，有几个连相貌都不清晰了。
自从几分钟前卡尔带着加里恩来到这里后，猎人队长只是深深凝望着逝去的同僚，提灯映出他沧桑的侧脸，麻木的眼神中还夹杂着其他微弱的情绪。
即使是加里恩这样麻木到近乎无情的人，心中也是会有波动的，只是卡尔并不清楚他此刻的念头——惋惜、自责，亦或其他什么？
片刻后，似是已在心中为逝去的同僚哀悼完毕，加里恩弯下身子，平静而快速地将他们制服上的炼金猎人纹章割下，又攥着九张残破的布片，缓缓塞到自己口袋里。
他们没法把遗体都带回明斯特，能带回去的只有这些。
接着，加里恩拒绝了卡尔的帮助，他亲自挖开九个深坑，将曾经的战友一一抱入其中，又无声地填好土，立起简易的木质碑。
“海勒先生。”加里恩凝视着地面，没有回头地询问道，“可否请您……？”
“当然。”
卡尔严肃点头，走到加里恩身边，他看向土堆之下，那是终于得以安眠的人。
他开始诵念祷词，庄严、肃穆的。
卡尔是死眠之主，亡灵与逝者的守护神。他一向坚持要为每一名见到的逝者念诵悼词，愿逝者得以安息，无论是否化为亡灵。
这行为不仅是出于他的善意与怜悯，卡尔更将之视作责任，以及让自己保持本心的方式——他始终担心自己会在某天淡忘初心，会被权柄和压力侵蚀，继而弄丢人性，走上帕迪斯·苏尔的冷酷之路。
死眠之主，与死亡共舞，与亡灵同行。
他怕自己会在未来对“死亡”这件事本身感到司空见惯，结果失去对生命的敬重，将生命的珍贵摆放在视线的盲点。
若是如此，卡尔·海勒无非是又一个帕迪斯·苏尔，被夺舍也无须可惜。
诵念过悼词后，卡尔从双生镜中取出刻刀，在木质碑上刻下碑文：
他们与森林共眠。
“炼金猎人从不是安逸的工作。”加里恩的眼神中蕴藏着谢意，“赞美你的悼词与善意，虽然早就从伍德那里听说过海勒先生的悼词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但没想到连我都能从中感受到平静。”
“不用谢，队长。这是我的责任。”
“真是愧疚，我不仅没能尽到职责，反而拖了你的后腿。”加里恩自嘲地说道，“你刚受了伤，又让你做这些事情。”
卡尔摇摇头，认真说道：“让逝者尽早安息，在我眼里这是最重要的事。”
“海勒先生，你真是特殊的人。回去后我会请治愈神教的神官帮你治疗。
”加里恩居然露出笑容揶揄道：“我可不敢让你的身体留下隐患，连伤疤都不行。”
卡尔先是愣了一下，才眨着眼睛对加里恩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您的风趣。”
“不知道你们一直都怎么看我的，不过我曾听伍德骂我是死鱼眼和冷血蛇。”加里恩苦笑着摇摇头，“我做了一场不愿醒来的好梦，可现在梦醒了，现在的我或许是还没能把自己梦中的样子转换过来？”
卡尔感觉，面瘫的猎人队长好像变了点，明明刚才从幻境中清醒后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他又想起之前加里恩陷入幻境时的幸福笑容，或许如他所说，他还没能从美好的幻境中走脱。
也可能是因为终于安葬了战友，解开一个心结吧，他好像真的很感谢我的悼词和碑文……
不过卡尔觉得他的“引导”应该也成功了——这几天相处下来彼此关系虽是自然了些，不过现在能感觉到加里恩已将他视作对等，而不再是需要培养的后辈。
既然猎人队长以主动打趣作为抛出的善意，卡尔自然乐得接受。加里恩这样的人就算成不了朋友，也绝不能成为敌人。
有朝一日他必然会和炼金教会撕破脸，他希望届时加里恩能袖手旁观。
于是卡尔同样带着清澈的笑意打趣道：“我的未婚妻就是命格2的‘牧师’，我本想着回去后让她帮我用咒文治疗。”
“……恳请海勒先生不要这样做，我可受不住沃尔登家的怒火。”
“队长您太刻板了，玩笑话能让枯燥的生活焕发一些光彩。”
加里恩点点头：“这倒是，不得不说海勒先生真是有趣的人，你是真的热爱着生活，也祝你永远不会遭遇现实的残酷。”
“谢谢你的祝福，队长，但我想我已领略过不少，不过所幸尽管如此，我依旧能对生活抱有些许期待。”
“呵呵，失礼了，海勒先生。”
卡尔从加里恩的表情中读出苦涩和一丝不当真，猎人队长心底或许并不认为他直面过现实的残酷，或者说还不够残酷。
他无意点明也无意反驳——加里恩怎么会知道全世界都想要卡尔·海勒的命呢？
“和你相处几天，我算是亲身领略了你的特殊。你很年轻，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把你看作尚不成熟的年轻人。不如说就我所知，无论是伍德还是教会，对你都抱有出于个人的尊重和重视，以及必要的警惕。”
加里恩淡淡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刚认识你时，我还不明白别人这样做的理由，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了。”
“确实，何必要警惕我呢？”
“哈哈，海勒先生果然会说笑。”
加里恩侧目看着卡尔故意做出的苦恼表情，居然露出笑容：“若是一般人，还真要被你的英俊的容貌和清澈微笑骗倒了，只可惜伍德他们都不简单——你值得警惕，我认为海勒先生反而该以此为荣，值得他们警惕的人可不多。”
卡尔笑了笑，随口问道：“这其中包括你吗，加里恩队长？”
“包括，我对你的尊重和警惕分量相同，而且并存。我越是尊重你，就越警惕你深藏的那一面。这么说似乎有点冒犯，但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这种感觉甚至让我重温久违的忌惮。”
“忌惮么，或许言过了，队长。”卡尔人畜无害地笑道，“我一个命格3的影子猎人，能藏多少东西，又如何值得你忌惮？”
“就是如此，就像你这句话，叫我怎么不忌惮？”
“你很好奇吗？”
“当然，但我无意打探别人不愿透露的事情，每个人都该有底牌，尤其是我们猎人。”
卡尔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如果连教会都已经开始忌惮我，这反而不太好……不，是有点过早了，是把双刃剑啊。
看来以后我必须犯点错了，比如工作时摸鱼之类的。
卡尔与加里恩回到燃着篝火的空地，里昂和丹妮正在温暖的火焰旁酣睡，尽管刚从幻境中清醒不久，但那却并非真正意义的睡眠，而且此处的阴冷潮湿对独角兽而言可谓劲敌。
卡尔撑起了帐篷，白天来临时他们就要原路返回了，他准备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
可就在刚准备和加里恩道一句晚安时，猎人队长率先犹豫着发问：
“海勒先生，虽然很失礼，但不知能否再占用你一些时间，闲聊几句再休息？”
“当然可以。”卡尔爽快地说道，“队长请进帐篷吧，我可以煮两杯咖啡。”
加里恩点点头，他表情有点生硬，其实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进入和内部别有洞天的帐篷后，他拉开椅子坐在茶几旁，打量着帐篷内的布置，找起话题：
“很不错的空间类神秘物品，不便宜吧。”
卡尔耸耸肩，将两袋速溶咖啡倒入马克杯，随口回道：“我也不清楚，未婚妻给准备的。”
“呵呵，果然雷亚对于沃尔登家而言不过是几串数字。”
“请用吧，队长。”卡尔端着咖啡坐到加里恩对面，“毕竟是出来执行任务，只有速溶的，等回去后请来香榭里街18号，家里有产自普朗克郡的咖啡豆。”
“一定会的，请允许我先提前感谢你的好意。”
加里恩抿了口热咖啡，带着歉意说道：“很抱歉，海勒先生，你还受了伤。”
“没事，队长。”卡尔摇摇头微笑道，“你想和我聊什么呢，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或是什么不能在城里言说的秘密任务？”
“不，并非公事，此行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也没有什么秘密任务，至少摩尔首席并未和我提过，我们日出后就原路返回。”
“所以是私事？”
加里恩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海勒先生，冒昧问一句——你是自己从那幻境中脱身回归的吗？”
“是的。”
“果然，你也曾在幻境中清醒了……”加里恩不出预料地说道，“那么你是怎么回归的？”
“循着我未婚妻的呼唤。”
卡尔的回答很简单，加里恩对这个答案似乎也有预料。
队长肯定也在幻境中清醒了……
“海勒先生……”加里恩喝了一口咖啡，终于问出他真正在意的问题，“你的幻境，是什么样子？”
其实这倒是出乎卡尔的预料，他本以为加里恩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底牌，比如如何解决了亡灵，具体是怎么从幻境中回归的这种。
卡尔看着队长认真的表情，一时还不明白他为何对幻境内容本身感兴趣，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幻境中我和菲莉丝结婚数年，从明斯特搬到乡下的田园隐居，幸福美满，就是这样。”
“是吗……和我的很像啊。”加里恩笑了一下，“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隐居山林。”
“城市空气不好，也太喧嚣。我是很喜欢田园牧歌的生活，若有可能我很想回城后就着手准备，可惜现实还不允许。”
“现实还不允许……”
加里恩重复着卡尔的话，赞同地点头：“你在幻境中很幸福吧，海勒先生。”
“当然，对我而言那是最纯粹的幸福。”卡尔清澈地笑道，“现在回味起来，仍然幸福到想傻笑啊。”
“是啊，我也是，那样的幻境真是幸福的过分，可那本来可以是我的现实……”
加里恩忽然神情悲哀，苦涩的情绪随他的言语共同流淌：“但我还是和你不同，从幻境中回归后，直到现在，我只觉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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