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剪发
复苏节之后的几天，明斯特彻底变了天。全市从上至下，从贵族至平民，无一不震惊于今年复苏节的这起“剧变”。
事情的发展总是这样，一开始只是水面上浮生鲜有人注意的涟漪，但只须臾之间，就已化作滔天的巨浪。
一开始，人们只从报纸上得知，东区阿什兰街前些日子发生一起枪击案，可它就如从缝隙中露出的一个线头，轻轻一扯，便从阴影中扯出了骇人的真相。
原来多年来，居然有一个名为“第二羽翼”的庞大犯罪集团深深盘踞在明斯特，连蓄意谋杀都是他们罪行的冰山一角：
多年前的“水仙花孤儿院事件”，直至今日依旧是多少明斯特人难以忘却的伤痛。当那些瘦骨嶙峋、浑身伤痕，连尊严和灵魂都被鞭挞的可怜孩子们被从地狱中救出后，他们的惨状仍历历在目，对事件深入调查的诉求仍时被提及，现在人们终于知道了——那起惨案正是第二羽翼的罪恶一角，是他们曾以救助的名义拐卖、剥削、虐杀孩童……
大多数人直到今天才听闻这个组织，原来第二羽翼多年来在明斯特几乎无恶不作，纵火、谋杀、拐卖儿童，甚至是私营军火和成瘾品……！
当市民们从报纸上得知此事后无不后怕，更为明斯特治安厅能在今年复苏节一举铲除这毒瘤而拍手称快！
同时，更多第二羽翼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终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这振奋人心的消息终于驱散了他们长久的恐惧，他们自发成立“受害者互助协会”，相约走到街上，用亲身经历证实第二羽翼的暴行！
于是中央区的治安厅总部外，几乎天天门庭若市，市民们高举横幅，联合大声赞美治安厅打击罪恶的壮举，赞美肖恩·伍德总监和莎莉指挥官的果决与正义，并恳请治安厅加急向审判庭提交申请，必须给予第二羽翼最严厉的判决！
曾经的受害者们相拥在治安厅门前，他们哭诉着，人群中高高挥舞写有“死刑！死刑！死刑！”的旗帜，甚至还有印着联名手印和签字的万名书……
他们只是怀揣最纯粹的诉求——血债必须血偿，卢卡·马里诺等人必须要绞死，甚至有愤怒的民众提请恢复旧时代的凌迟之刑！
一封封真情实意的感谢信如雪片般送到治安厅，但人们却发现自从复苏节后，总部已进入戒严封闭，治安厅接受了赞美，却没有收下任何信件与自发的犒劳或补给。
他们什么都没要，却承诺正义永不缺席，罪恶必将湮灭。
于是，写满赞誉的联名文章被送到报社请求刊登，明斯特各界也纷纷写出慷慨激昂的感谢信与评论员文章，赞美此等扫黑功绩，治安厅风头无两。
但也有人注意到，在这场席卷明斯特各界的风波中，市政厅却仿佛消失了一样。从始至终对此不作任何表态，连市政厅总部也不知为何，暂时被治安厅紧急封锁控制，只有办事处还接受个别最要紧的民事业务，而所有员工都对“复苏节剧变”都讳莫如深。
治安厅总部负责疏导的巡察几乎天天头疼不已，前来赞美与求诉的市民们已经妨碍了交通，好在现在媒体都掌握在卡尔手里，记者们暂时没有得到任何采访许可，于是没有让本就人流密集的中央区更加混乱，还算控制得住。
直到又过了一天，端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终于姗姗来迟，当他们受命来到治安厅门前时，伍德总监和莎莉指挥官终于在复苏节后第一次在公众前露面，在中央区总部大厅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厅内厅外，观者云集。
更令人们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发布会，齐格·沃尔登伯爵居然也来参加，并和伍德总监和莎莉指挥官一同接受采访、解答疑问并发表讲话！
这次新闻发布会上，除了罗列揭露第二羽翼的恶行和相关证据，阐明行动大致经过以解惑之外，伯爵阁下和总监还声明了一条更重磅的消息——第二羽翼长期与明斯特部分官员和显贵勾结，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也已尽数落网，此次扫黑拔伞涉及明斯特各界官员权贵数十人，而其中最大的保护伞，正是原市政厅总督亚瑟·唐纳德！
市民们震惊了。
立刻有记者替汹涌的民意提出疑问，而伯爵和总监则一一回答，拿出了一些目前可以公开的证据和情报。
此时舆论仍是半信半疑，很多人不敢或是不愿相信唐纳德总督居然会与犯罪集团勾结在一起！
但现场却有旁观者站了出来以身为证，声明他曾经受邀参加唐纳德总督的秘书特里先生的会面邀请，并当场哭诉着特里秘书曾是如何威胁他交割生意！
现场有人认出了这位自发的证人，他去年还是一名声望颇佳的工厂主，却在去年寒冬时莫名家破人亡，他的房产被银行收回，孤身住在西区的廉价公寓，全家老少只剩他一人独活，却始终不曾报案。
随后，又有更多人站了出来，以身为证，哭诉曾遭遇的迫害……
治安厅巡察重新维持好秩序，伯爵和总监才郑重声明，此案涉及颇深，必将公正严厉调查到底，目前已向维德王室提交了申请，不日将公布王室审判令，并在使者监督下于明斯特审判庭举行公审，允许市民申请旁听；
审判时将亮明所有证据，如有像在场那几位一样受冤被迫害的，可以向治安厅递交材料，治安厅必为受害者沉冤昭雪。
发布会到此结束，市民们在治安厅巡察的引导下有序退场，总部重新恢复戒严状态。
离开的市民们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注意到角落处有位失魂落魄的女士，久久不离，直到有巡察赶来，才领着无神的女士上马车离开。
……
与舆论喧嚣的外界不同，西区的跛脚狼酒吧已停业数日。
最近几乎每间酒吧、所以社交场所都人声鼎沸议论着复苏节剧变和治安厅的新闻发布会，唯独跛脚狼仿佛与世隔绝。
酒吧内的一角，乔迪身着卡尔送她的海蓝色精美连衣裙，披着浅灰毛绒披肩，她清冷美丽的容颜暖化了几分，如冰雪遇春，面带恬淡的微笑，望着对面镜子里的卡尔和自己。
她在为他剪头发，像过去一样。
从他们认识之后，都是她为他理发的。
小时候他们是孤儿，过得拮据，尽管温蒂女士总会给他们零花钱，但花好几个利特去剪一次头发还是太奢侈了，乔迪是女孩也就罢了，卡尔可是每个月都需要修剪一次的。
于是，乔迪开始学着给卡尔剪发。
最开始时，她毕竟还小，手艺生涩，剪好后卡尔经常照着镜子苦恼地扒拉半天，埋怨她剪的像是被狗啃过，但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英俊。
其实乔迪听他埋怨，心里也是感到抱歉的，她可能比他还介意。毕竟卡尔是那么帅气，给他剪坏了，她心里更不舒服……
可那时候她嘴硬毒舌呀，他一抱怨她就急眼了，撂下一句“爱剪不剪，不喜欢就花钱找别人剪去”，然后就气呼呼地兀自收拾起来，但又一边扫地一边悄悄琢磨剪发手法和技巧。
于是后来卡尔到了该剪头发的时候，总是拿出一把零钱在她面前笑嘻嘻地挥着，作势要出门找别人剪，然后乔迪就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回来，给他牢牢按在座椅上，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把剪刀玩出刀花……
给他系围布时她还生气呢，系得紧了些，他抗议，她就说“勒死你算了，屁事真多。”
吵吵闹闹，卡尔却是从没出去花钱剪过，乔迪也没给他机会。
她的手艺越来越好，抱怨和吵闹不知何时早已没了，每次都只剩默契与闲聊。
而这一剪，就是十来年。
除了乔迪还没去比斯利孤儿院前，没和卡尔相遇的那几年外，至今为止，卡尔的头发一直是她在打理。
尽管他总说“你这手艺都可以开一间美发店了”，但乔迪清楚——她只会剪他的头发，也只会为他剪头发。
正如此刻，她娴熟地捻起一缕，剪刀轻落，就已修成他最习惯的长度。他们在镜子里默契对视一眼，乔迪忽然想到，他们好像早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拌嘴了。
他们都长大了，他有了妻子，他们不再一同住在孤儿院，她已不能再帮他料理生活了。
好在，还是可以帮他剪头发的。
这样就好。
“卡尔。”
“嗯？”
乔迪捻起一缕墨黑的发丝细细看着，其中的几丝苍白显得格外扎眼。
她秀眉蹙起，轻叹道：“你都生白发了。”
“没事的，正常。”卡尔看着镜子里的她笑道，又摇了摇头，“多吗？”
“不多，但有些发根还是深色，发梢却白了。”
“嗯没事，拔了算了。”
“你要好好休息呀……”想到这，乔迪又轻语道，语气似是埋怨，“你最近可又干了件大事，我也只好歇业乐得清闲，不然这两天跛脚狼的门槛怕都要被踩坏了。”
“抱歉，拖累你了。”卡尔抿了抿唇，“复苏节那天让你受惊吓了，也没有提前知会你……一直到今天才来，这些天……对不起啊。”
“你知道的，跛脚狼的存在从不是为了盈利，而且，我不要你的道歉，无论原因是什么，永远别对我道歉。”
乔迪微笑着摇头，轻轻擦去他耳尖的碎发，话语忧伤：“该道歉的是我，为了那个承诺，你太累了，背负了太多，而我连半点都帮不到你，甚至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明白……你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不，为了温蒂，这都是我必须要做的。”卡尔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她，“现在已经结束了，审判不会太远。”
“……等审判之后，我们再去看看温蒂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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