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烈焰之后

　　卡尔三人朝旧十字街科伦公寓走去，保镖阿比盖尔一直在这里照看马车。当她终于见到安然无恙的菲莉丝后，刻意做出放松的表情。

　　其实她之前始终藏在阴影里跟着他们，马车是拜托面包坊的芮丽尔夫人照看的。她确信卡尔知道这一点，而少爷没有阻拦那就是允许。

　　其实卡尔真的不知道，他还没那个本事发现命格4的控影人，昨晚揪出阿比盖尔是很简单的换位思考，不过对于阿比盖尔是否跟随，他其实持无所谓的态度。

　　当然，阿比盖尔也实时向伯爵汇报了见闻，她能从伯爵的语气中听出赞赏和满意。

　　沃尔登伯爵说了一句话——卡尔的视野已经超过绝大多数贵族。

　　阿比盖尔不置可否，她向二人行礼之后，与陌生的乔迪颔首，便驾车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少爷要去墓园，但经历昨晚的事情后，她也不敢多嘴了。

　　车厢内三人一路无言，菲莉丝优雅地吃完卡尔顺路给她买的柠檬夹心蛋糕，便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直到抵达明斯特城郊的宁静墓园时，卡尔才轻轻推醒她。

　　守墓人爱德华·克罗斯林见到卡尔时礼貌微笑，并很好的掩藏起震惊的情绪。作为曾经的贵族，克罗斯林家的直系，他当然认识菲莉丝·沃尔登。

　　隐藏自身的亡灵薇菈在远处看了爱德华好久，自从克罗斯林家族被各方蚕食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家人。

　　“爱德华，”卡尔伸出手去，“好久不见了，近来怎么样？”

　　“一切都好，卡尔。一切都好。”

　　爱德华与他四目相对，卡尔理解了他眼神和话语中的暗示——第一个“一切都好”指巴顿的尸体没有出差错，仍由他暗中保管着；

　　而第二个则指，尸体仍未腐烂。

　　卡尔点点头，主动介绍起菲莉丝，随后他们互相行礼寒暄之后，卡尔三人便朝墓园内走去。

　　六月的宁静墓园绿意盎然，爱德华在灰石小径两侧种满菊花，象征着对逝去之人的思念。

　　菲莉丝挽着卡尔，默默和他一同朝内走去，乔迪捧着一大束白百合花跟在他们身后。

　　路过六座紧邻的墓碑时，菲莉丝看到卡尔停了下来，他深邃的眼神凝望着那六座墓碑，那里的青草才刚刚长起，还有刚栽种的菊花；

　　她顺着卡尔的视线看去，每一座墓碑上都只刻了名字，而那刻字的书写习惯，菲莉丝见过。

　　是卡尔的字。

　　两分钟后，菲莉丝看到所爱之人轻轻摇头，继续朝里走去，走了半分钟后，他们停了下来，面对的是一座孤零零的，简朴至极的墓碑，刻着一行字：

　　温蒂·比斯利，逝世于1289年6月10日。

　　没有碑文。

　　菲莉丝不知道安葬在这里的女士是卡尔的什么人，但这位女士不姓海勒。

　　她看到卡尔无声注视墓碑，面色如水，微风吹起他的发梢，墨绿双眸似乎在回忆往事。乔迪手捧花束，轻轻放在碑前，又擦去遗留的灰尘。

　　良久，风声很轻。

　　乔迪走到菲莉丝身边，对卡尔轻声说道：“需要我把时间留给你吗？我可以和你的未婚妻单独聊聊。”

　　“不用了，我带她来到了这里。菲莉丝将是我的爱人，有权知道我的过去。”卡尔语气温和，“菲莉丝，我是孤儿，从未见过我的父母。”

　　菲莉丝牵起他的手，默默聆听卡尔的故事。

　　“埋葬在这里的温蒂女士，是比斯利孤儿院的院长。”

　　卡尔轻笑道：“听起来很不了不起吧，其实比斯利孤儿院只有她一名工作人员，她是院长、厨师、老师、保洁，她是孤儿院的一切。而加上我和乔迪，孤儿院一共就六个孩子。”

　　“从我有记忆开始，第一幅画面就是温蒂女士温柔的笑脸。她在某个初春清晨把襁褓中的我抱进孤儿院，从此那间小小的孤儿院和她的怀里，就成了我全部的世界。温蒂女士抚养我长大，在我不敢一个人晚上去盥洗室的时候，她都会陪我去。每当雷鸣时，她就会捂住我的耳朵。”

　　卡尔拉着菲莉丝的手：“比斯利孤儿院并不是福利机构，而是温蒂女士自己建立的，几乎一切运营和资金都是由她负担，老奥利弗也会帮些忙。当然曾有过社会捐赠，一开始听说有好几百，但最后落下来的只有42雷亚7利特，还有5枚铜克朗。那天我们吃了牛排。”

　　“她未婚无子，却养大了六个没家的孩子，我和乔迪是最小的两个。”

　　“我十六岁那年，温蒂女士把我送到了医学院，学习植物学和药剂学。她给了我100雷亚，菲莉丝。那可不是一张最大面额的金雷亚，而是整整一百张1雷亚的钞票，每一张都旧的不像话。你知道她给我学费的时候，多久没给自己买件新裙子了吗？”

　　菲莉丝握紧卡尔冰凉的手。

　　“1289年春末，我毕业了，进入私人诊所当药剂师。那时候我很开心，老板命令我做万灵药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卖一颗毫无用处但标价5雷亚的万灵药，我有3利特的提成。”

　　“去年的今天，当我拿着第一个月的薪水回到比斯利孤儿院时，那条熟悉的街上，我只看到大火燃尽后的废墟，还有站在废墟前的乔迪。”

　　卡尔平淡的嗓音让菲莉丝感到揪心。

　　“乔迪告诉我——温蒂死了，死在大火里，燃烧的房梁直直砸在她背上。”

　　“那时她51岁，没有遗言，什么都没有。”

　　卡尔的喉咙不自觉地抽动，明明是六月，他的手却冰凉。菲莉丝把自己藏进他怀里，想要温暖他的胸膛。

　　“而当时孤儿院的孩子都长大了，大家或被收养或离开明斯特，乔迪是我离开后唯一留在孤儿院的，大火燃起之前，她出去买食材了。”

　　菲莉丝轻声问道：“卡尔，比斯利孤儿院在哪里呢……”

　　“在跛脚狼酒吧的旁边，孤儿院的遗址上，建起了那座堆煤场。”

　　卡尔用自嘲般的语气说道：“很可笑吧，大火燃尽了孤儿院，吞噬了温蒂，而仅仅两个月后，它的遗址上就堆满了煤炭。你说是吧，乔迪？”

　　“卡尔，不要想了。温蒂总对我们说要朝前看，不要陷进回忆的泥潭。”

　　“菲莉丝你看，看这个墓碑，还有地下深埋的木棺，都是我买的。”卡尔轻抚那座石碑，“这是我当时所有的钱，我、乔迪和老奥利弗一起安葬了她，之后乔迪贷款买下了旁边的跛脚狼酒吧。因为新建的工厂，贷款很快就还清了。”

　　卡尔说完后沉默下来，菲莉丝努力与他十指相扣，她清晰的察觉到卡尔心底的苦涩，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来酒吧捣乱时，他会那么生气，要去砸断那人的手指。

　　他今天其实很难过，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卡尔总是这样，把真正的心思深深掩藏，生怕被别人知道；他总是那样温和得体，生气时冰冷可怕，却是无声的。

　　菲莉丝想到，她爱的这个人其实只比她大两岁，但总深谋远虑，深沉的像是她的父亲，就好像卡尔也已走过半生岁月；

　　林场的经历与他的深沉，差点让菲莉丝忘记——卡尔也是会难过的，只是他选择都堆在心底，宛如传说中深海尽头的火山。

　　菲莉丝什么都没说，水灵的眼里却藏不住担忧，她很心疼，却又想到卡尔对她露出的笑容，她确定那时候，他是快乐的。

　　乔迪咬着嘴唇，她看看如今的卡尔——西区出了一名通灵师的事情早就在酒吧传开了，据说有不少贵族登门就为了见他一次；

　　而再看卡尔身边那绝美的女孩，那是沃尔登家的大小姐。

　　乔迪试着将回忆中，那个瘦弱男孩的身影和眼前英俊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

　　卡尔·海勒，他变了，他又没变。

　　“小时候他就挡在我身前，替我出头，却总挨打。”

　　乔迪微笑着对菲莉丝说道：“他现在长大了，有能力去保护更多的人，请你照顾好卡尔。他很容易冲动。”

　　“我会的，乔迪小姐。”

　　卡尔无声凝望着温蒂的墓碑，对刚穿越时的他而言，过去的事只是他继承来的一段记忆；可已在这世界扎根后，对于两个世界记忆的边界已经愈发模糊，这份记忆是如此沉重真实；

　　这早已不是无关的事——温蒂蹲在盥洗室洗衣服的瘦弱背影，站在黑板前讲课的笑容，帮他擦去嘴角饭粒的温柔……

　　还有卡尔·海勒亲眼看到的那碳化的尸骨，曾如梦魇般挥之不灭。

　　100雷亚终于是没能还上，就只能买一口木棺，一块石碑。

　　他还欠温蒂女士太多。

　　卡尔长久注视墓碑前摇摆的菊花，却想到了死眠厅堂。

　　过去的他一直认为，死亡就是失去生命，是诀别；是再也听不到的话，见不到的人；是长埋地下的尸骨，是遗憾无法弥补的岁月；

　　而此时卡尔忽然对死眠之主这个身份的责任与涵义有了更深的理解——死眠之主，在这个亡灵真实存在的世界，他是立于生者与逝者之间的人，是纽带与桥梁。

　　生命终逝，唯爱与思念，永恒不灭。

　　卡尔从双生镜中取出刻刀，自从上次宁静墓园的大雨后，他一直没有把刻刀还给爱德华。

　　他走到温蒂的墓碑前，亲手刻下碑文：

　　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女士在此长眠；

　　她不认识我们，却抚养我们长大；

　　烈焰带不走她。

　　【作者题外话】：今天中午12点后要给小编推荐了，应该会展示在书城首页，“小编推荐”板块。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追读和支持、鼓励与包容。故事受到认可能被更多读者看到，是对我的肯定与激励。在这里感谢编辑们，也期待与朋友们一起继续见证卡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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