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道不明

披发跣足的万归墟笑望着雒原，目光温和而深邃。

  虽然只是数阵中星光映成的虚影，却让雒原倍感真实，甚至有一丝温暖。

  一丝灵光闪过，随即就湮没在魂海之中。雒原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些离谱的念头，一时低头不语。

  “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算不出么？”

  星影再度模糊变幻，却不忘出声嘲弄一番。

  那熟悉的声音，让雒原倏然抬头，咬牙切齿。

  “这些边边角角的破事，我不关心。藏头露尾的那些把戏，我也没兴趣去算！”

  “是——么？”星影拖了个长音，满是不屑地又变换了一副样貌，“那你身边的人，你都看清了么？”

  许久不见的红妆大盗雨烟萝，翩然现身于眼前，却又不同于往日。

  少了些骄矜凌厉，多了些沉稳与忧郁，比起那个成天和他拌嘴的女贼，气度倒更像是“故国公主”了几分。

  那个惹人厌的声音又幽幽响起，“与你‘换血同心’的雨烟萝，你可知她何来、何在、何去、何从？”

  雒原撇了撇嘴，正想骂上两句，星光掩映，又换作寡言冷语的少年模样。

  “洛离与你命运纠缠，休戚相关，你却从未去想过、算过，岂不可笑？”

  雒原一愣，望着那泠如镜湖的眸子，心中似有感悟，却总像是差了一层窗户纸，始终无法捅破。

  星光归转，又化作世间绝世之姿，浅笑嫣然。

  “一心只想跟在你身边的空谷幽兰，与你之间又有何宿缘？你可猜到？”

  那声音本就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又一句句嘲讽个没完，原大侠哪里忍得住，终是怒喝一声。

  “闭嘴吧！”

  “你不是算得清么？有能耐说出来，别只会发问！”

  “痴儿啊痴儿，如此顽劣，谁愿意教你？”那声音哂笑一声，“你先答对一问，再反问不迟……”

  “猜猜看，我到底是谁？”

  星光又合成一模糊的人影，虽不见样貌，但那声音早让雒原恨入骨髓，怎么也不会认错。

  雒原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洗心决》不断流转，由静念驱转心绪，终是洗掉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脏话。

  许久，雒原忽然睁开双眼，冷然向面前的星影一指。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虚影而已……”

  清冷之声，在浩瀚星宇之中渺如微尘，却仿佛蕴藏着无上言灵之力，震得四方宇宙隐然作响，似乎顷刻间便要崩塌。

  霎时间，斗转星移，眼前是一座千尺玄峰。一头发花白的落拓道人孤坐于棋盘前，目光中既有惊讶，亦有欣喜。

  虽然头发花白，面容枯槁，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但毫无疑问，那是“老头子”——名副其实的，老头子……

  老头子名副其实，而雒原自身却化作一团星光，仿佛肉身已失，只剩下一团星光掩映的虚影。

  雒原望向四方，只见玄峰孤立，星光粲然，已是另一方宇宙。不变的，唯有高悬天幕的璀璨星图。

  “没想到，还真让你给蒙对了……”老头子懒怠一笑，伸了伸腿，“算你运气好，过了一关，可得蒙为师亲传亲授了。”

  “数阵中封印了【破幻天眼】，可一失一得，思绪直觉被百倍强化。我早猜到了，牵扯那么多秘密的数阵，不可能让屏幽来主持，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任何主阵者……”

  雒原不忿地瞥了老头子一眼，“至于你，只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绝不会站到台前——所以，数阵当中空无一物，只是你推衍出的种种虚影而已……”

  老头子拍腿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这种嘲讽，换了以前的原大侠定要暴跳如雷。可此方世界中，星光聚成的那一团虚影只是静静看向四方宇宙，若有所思。

  老头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雒原，不禁一笑，“你猜中了数阵，不妨再猜猜，此境为何？”

  雒原不为所动，凝望着玄空星图，沉声道：“这是一方梦境，我在此境中尚无法具形，只是心中一意游离于此……”

  “多半是你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诡计要耍，又怕被人知道，这才引我以意入梦……”

  老头子微笑颔首道：“果然有所进益。”

  雒原淡淡回了句，“多亏了有个好师父……”

  老头子一笑道：“萌萌得我言传身教，又得天下独一份的心门真传，的确是个不错的老师。你虽入不得心门，但能洗心磨炼掉劣根顽性，倒也不错……”

  雒原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总好过某些人，大话说尽，腹中空空，混吃等死，百无一用……”

  老头子伸手在棋盘上轻轻一敲，星光变幻，交织成无数流动的图案，映在雒原眼中。

  “那好，为师今日就给你补上一课，为你指明前路。也免得你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终日诽师谤道……”

  老头子收敛笑容，沉声问道：“徒儿，你身为玄门弟子，可知何为‘玄’？”

  这个问题，书馆中万卷藏书也未曾有半点定论，乃是师父教育弟子的万用“引子”——反正不管怎么答，师父都能先批驳一番，再引出要说的话。

  雒原不肯上套，沉声答道：“玄者，说不清、道不明，可为大道之代——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未成大道者，根本没资格解释何为‘玄’。”

  老头子朗声大笑，“非是‘说不清、道不明’，而是‘算不清、道不明’。”

  “天下纷纷，宇宙玄妙，莫不在算中。”

  “只要算得清天地宇宙，所谓大道，也不过在一念之间而已……”

  雒原听得直撇嘴，果然就算在梦境中，老头子也是死性不改，吹起牛来都是直奔天际——让他讲通天大道，他便在天上再立一柱，杠上另竖一杆，虚话堆砌，永远也没个尽头。

  “那敢问师尊，如今可算清天地宇宙了？”

  “不曾。”老头子轻轻摇头，“我耗费无数光阴，连星海中的一粒砂尘，也未算清……”

  难得老头子不吹牛，雒原不禁失笑，“那师尊修行这么多年，到底忙了个什么？”

  星光一转，映出落拓道人的缕缕白发，丝丝如雪。

  “天地无垠，你我所在的世界，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星。而你我，就是其中一粒砂尘。”

  “我不求算清天地宇宙，只要能算清一粒砂尘之事，于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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