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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自堕火坑


  “你这菠菜种的不错,有啥秘诀?”

  “菠菜种子种前最好是浸种催芽,能提高出苗,还要土深肥厚,栽种前地最好是深翻晒土,撒点生石灰最好,种子出苗长叶后,得及时间苗,水不能浇太多,保持地湿润就行,但不能涝着,要不然会腐根······”

  魏征和武怀玉趴在两家分隔的土墙上。

  气氛有点尴尬。

  “看来是我水浇多了,也没浸种催芽,种前也没晒土,想不到种菠菜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魏征尴尬的都快拿脚趾头在围墙上抠出一个大洞来,可妻子还站在他后面,一直扯他裤腿,示意他赶紧说正事。

  “那个,刚才我们说的事,二郎也听到了吧,让你见笑了。”魏征只好转移话题。

  “其实我也才刚过来,隔着墙也没听清楚,风大!”怀玉也趴在墙头上,他一边跟魏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也挺好奇的打量着隔壁魏家园子,这片都是菜地。

  但跟武家的菜地区别很大,武家这边以前是种花的,规划的很齐整,甚至还铺了砖石等,十分雅致,魏征那边的菜地,那就真是原生态的。

  毫无修饰。

  “听说二郎开了家长生堂质铺?”

  “魏公上次不是弹劾我开药肆典肆与民争利么。”怀玉一句话,让魏征脸红了起来,先前他确实弹劾过武怀玉这個。

  一时尴尬。

  魏征想跳下墙头回家,聊不下去了啊,这时哪还有脸再说找武怀玉借钱的事。可裴氏却在下面不停扯他裤子,都快要把裤子扯落了。

  “那个,长生堂典肆,可以拿房屋质押吗?”

  “你看我要是拿这宅子到千生堂质押,能押到多少钱?”

  魏征脸色还挺厚。

  果然书读的多还是有好处的啊,不仅增长气质,还能增厚脸皮。

  “魏公这宅子紧邻皇城,地段挺好,这宅子地皮值不少,不过你这宅子年久失修,有些过于简陋了点,倒不值几个钱的。”怀玉无情道,这家伙没少弄自己,今天有求自己了,武怀玉打算跟他好好聊聊,机会难得啊,正愁瞌睡这是遇上枕头了。

  魏征直接道:“你刚也听到了,我想跟王学士家联姻结亲,但陪门财要一百万,手头暂时拿不出,这事又拖不得,便想用这宅子抵押借钱应急,”

  “魏公是为魏大郎说亲?”

  “嗯。”

  “可我上次好像见你家几位小郎都还很年幼吧?”

  “大郎七岁了,已经开始进学。”魏征道。

  才七岁,就急着给他说亲了。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魏公如今是尚书左丞,这官俸官禄加上职田收入,听说魏公还经常替人写些字润笔费也不少,一年攒个几百贯总不成问题的。”

  “跟太原王氏联姻的机会可不常有,”魏征倒是直言,世人都攀附五姓七家名门大阀,魏征祖父做过刺史,但他父亲只做到县令了。虽然他娶了河东裴氏女,但也非裴氏的大宗嫡出。

  能有机会娶太原王氏女,况且王绩虽官职不高,但名声很大,诗坛里可是天下有名的,尤其他还是太原王氏里几大著姓房之一的,还是大儒王通之弟,这样的亲若能结成,魏叔玉以后的路可就平坦了。

  “武二郎能不能帮我这个忙?”魏征的褶裤都快让裴氏给扯脱了,为了儿子,魏征也只好向他一向瞧不起的武怀玉低头。

  “邻里邻居,这倒不算什么,魏公打算借多少?”

  武怀玉一点不同情魏征,做人太差。

  本来同殿为官,又是隔壁邻居,能帮上忙他肯定也愿意。

  可对方是魏征,几次三番的搞他,他今天肯定得报复一下他,虽然这有些不地道,但以德报怨也不是他武怀玉的风格。

  他本来想写奏章弹劾这家伙,可又找不到什么真正致命的问题,那无关痛痒,反而会在皇帝那扣分。

  别看魏征人嫌狗厌,现在在皇帝那里却还地位挺高,甚至将来还能上凌烟阁的。

  “二郎能不能借我一百万?”魏征支吾着道,这时裴氏在下面又扯他褶裤,“借,借二百万可以吗?”

  “没问题。”怀玉答应的很痛快,还满脸微笑如同春风。

  这倒让魏征意外,裴氏在下面见丈夫那样,便干脆自己出面,“武二郎,不如请过府一叙如何,家里还有一点清酒,请武将军品尝。”

  怀玉便笑着应下直接翻过墙头,跳进魏宅。

  魏征见状直皱眉头,邀你过府一叙,你走正门啊,翻什么墙,太没礼貌了。

  魏征一把年纪了,快五十岁了,并不算年轻,但他的妻子裴氏其实还挺年轻的,也就三十左右,这位出身河东裴氏,早年隋季动荡之时嫁与魏征,为他生了四子二女。裴氏也是知书达礼,琴棋书画皆通的,可跟着魏征没享过什么福,四处漂零,如今好不容易在长安稳定下来,却也过的不富裕,仍还要自己种菜织布。

  怀玉暗里打量了裴氏一番,虽说布衣荆钗,可毕竟年轻,哪怕生了六个孩子,但风韵犹存,特别有气质。

  “嫂子好,”怀玉笑着向她行礼,然后把手里刚摘的那把菠菜递上,绿油油的,就当是头次上门的见面礼了。

  “武二郎这菠菜种的可真鲜嫩,我家阿郎就种不成。”裴氏落落大方。

  一路来到魏家厅堂。

  也是十分简陋,但很干净整洁。

  裴氏还特意把魏叔玉见来见礼,还取来一坛魏公酒招待。

  “武二郎真愿意借我二百万钱?”魏征主动给怀玉开坛倒酒,自己倒忍不住先吸溜几下酒香,这可是他最好的几坛珍藏了,妻子倒是大方。

  怀玉接过酒杯,抿上一口,让酒液在舌尖打转,见识一下这名满长安的魏公酒。

  黄金一斗不如魏公一口,连斗酒学士王绩都如此夸赞。

  细细品味一番,发现魏征家酿确实不错,比起长安市面上常见的酒档次确实要高些,起码这酒澄清透明。

  唐人酿酒,一般就是米酒。

  然后还有配制酒,就是加香料加药材,在各种年节时喝,诸如端午的艾酒、雄黄酒,九月九的茱萸酒。

  还有就是果酒和松醪酒,用各种水果酿酒,还用松脂松花松针酿酒,唐人认为松树长青是好东西,就有了独特的松醪酒。

  一般喝的多的还是米酒,有用糯米酿造的也有用麦子、用糜子、谷子等酿造的。

  这些米酒一般又分为清酒和浊酒,清酒也叫白酒。

  浊酒里又还有绿色的、白浊的两种,灯红酒绿,说的正是此,白居易有首诗写的好,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嘛。

  绿酒算是中档次的,更低的是浊酒。

  魏征家的酒既不浊也不绿,很清。

  裴氏跟着魏征也学了手酿酒好技术,据说魏氏家酿之法,源自魏征那位当过刺史的祖父,他好酒,收集了不少酿酒之法,加以改良,就有了魏氏家酿秘法。

  “这酒劲挺大。”怀玉道。

  “二郎看来也是会饮的。”魏征挺自豪,倒也简单的透露了一点魏氏酒的特别之处。他们家的酒酿好后,经过数次过滤,过滤后再用小火慢烧。

  烧酒之法,也并不稀奇,很多地方酿酒都有这种烧烤之法,这种酒也称为烧酒,多在春季烧酒,也称烧春,比如剑南一带最有名的剑南烧春。

  小火慢烧,既能杀菌,还不变味,可以更长久的保持味道,烧酒浓烈、醉美、芳香。而一般米酒却很容易变质、发酸,甚至长酒虫酒蚁。

  烧酒还能提高酒的度数,使酒更清澄透明,又浓烈。

  不过这酒明显还是米酒,并不是蒸馏酒。

  魏征说的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也都是外面公开的东西,酿酒的人都懂,真想酿出好烧酒,这里面可是还有许多不传秘法的。

  武怀玉倒觉得,魏公酒名气大于味道,这酒也只是米酒而已,甚至不如他后世喝过的一些黄酒。

  想想倒也是,人家后世酿酒更专业,魏氏家酿连小作坊都算不上。

  “这酒天冷的时候喝,小火炉火火慢煮,酒热后味道更好。”裴氏道。

  一杯酒喝完,怀玉也便开门见山了,他来又不是喝酒的。

  “魏公,裴娘子,咱们是邻居,我跟魏公又同殿为臣,你们现在有困难想要借钱,我呢恰好在质铺里投了点钱算是半个东家,这能帮上忙我也乐意的。

  不过长生堂也不是我一人的,你们打算借多少,借多久,用什么做抵押?“

  “就用这宅子做抵押,借二百万。”

  “借多久呢?”

  武怀玉满面微笑,看着魏征一步步要踏进他的圈套,他开质铺的还怕人借钱?高利贷可是无底洞啊,就是魏征也扛不住的。

  “利息怎么算的?”裴氏问。“裴娘子应当也知晓长安东西两市的质铺,和各大寺长生库质押借贷的利息,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两百万那是很大一笔了,如果借用一年,那按行情,得十分利,保管等费用还得两分。借两千贯,一年利息是两千四百贯,费用是四百八十贯,一起是两千八百八十贯。”

  “利息这么高?”

  武怀玉笑着道,“魏公你这宅子占地十五亩,处于东城永兴坊,地段不错,就是房屋不值钱,这地皮我高估一点,算三千贯吧,按行规,值十当五,可以当出一千五百贯钱,两千贯当不了。”

  这下魏征夫妇有些急了,“我们这么大个宅子,何止值三千贯,怎么就只能押一千五?”

  “利息太高了,借两千贯,一年利要两千八百八?”

  “利息是两千四,还有四百八是保管、手续等费用的。”

  “太高了。”

  “我相信魏公和裴娘子也去其它质铺、长生库打听过的,都是这行情,你们借的数额大,时间久,利息自然要高,若是借个百八十贯个把月,只要五分利就行,”

  魏征脸皱成一团,

  裴氏跟怀玉说好话,希望能少一些。

  “裴娘子,如果你们真想借两千贯的话,现在关键问题不是利的问题,而是你们这宅子借不到两千,你们还得加点其它抵押物才行。”怀玉虽面带微笑,可却毫不给面子。

  “我们这么大宅子,何止三千贯,还有房屋呢。”魏征气呼呼道。

  “魏公要是为难,那就算了。”怀玉起身要走。

  裴氏赶紧请他坐下,她咬咬牙,“我们家里还有许多藏书可以抵押。”

  魏征急了,裴氏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花费那么多钱收藏这些书,如今急用钱就不能先抵押一下,又不是卖掉?”

  “可否看看魏公藏书?”

  裴氏带怀玉去魏征书房,魏征家虽穷,可这老小子居然藏书三千卷,唐代的书可是非常值钱的啊,一卷书请人手抄,最低档次都得一匹绢,那些有名气的抄手,抄上一卷书万字,甚至要千钱。

  唐代一些好的书,动则几千钱,要是有些年代的珍藏本,那可能就得几万钱不止。

  魏征这些书不说全是好的,但三千卷,算下来应当也能跟他这三千贯的宅子相比了。

  这老小子还有这宝贝。

  “魏公宅子抵押一千五百贯,然后这些书抵五百贯如何?”怀玉微笑道。

  魏征差点暴跳起来揍武怀玉。

  这不趁火打劫吗?

  裴氏死死拉住他。

  “武二郎,这可是三千卷书,不说值万贯,值三千贯也有的。”

  “裴娘子,图书不像房子,什么地段值什么价,有行有市。书有好有坏,有的可能一卷值百贯,但有的也可能也就值几十几百钱,这三千卷图书我也不好分别,况且我不是买书,只是收当抵押,等你们还钱,这书自然交还。

  书比地皮可难保管啊,虫蛀鼠咬风险大,还占地,这些书只能当五百贯,我就不多收保管费等了。”

  “不当。”魏征梗起脖子。

  怀玉笑着叉手,“好,那告辞,多谢魏公酒水招待。”

  他走了十来步,裴氏还是追上来拦下他。

  “当,”裴氏为了儿子能娶五姓女,也是不管不顾了,“只是希望利息能少点,咱们都是左邻右舍,二郎多少帮帮忙。”

  “莪刚说的都是长安的行情了,不过既然裴娘子也这么说了,左邻右舍的我肯定也得照顾一二,这样,我便擅自作主了,你这房子和三千卷书,抵押给你两千贯钱,利息本来是两千四百贯,费用四百八十贯,

  总共两千八百八十贯,我给你减去八十贯如何?”

  “武二郎,你就收两千贯利如何?”

  “那很难办啊,总不能做亏本生意啊,其它东家也不同意啊。”

  两人讨价还价许久,最后结果是利息仍是月利十分,总共两千四百贯,手续费只收一分,两百四十贯,总共两千六百四十贯。

  “算了,那四十贯我再让个人情,就两千六百贯整数吧,相比同行,这可是让了两百八十贯啊,南城一套几亩的小院让出来了。”怀玉一副绝世好邻居样。“谁让咱们是隔壁邻居呢。”

  魏征眉头紧皱,利息太高了,借两千,一年还利息两千六,一年后本息四千六百贯,到时怎么还?

  可妻子裴氏现在就跟溺水人抓到根稻草一样,一心要跟王家结亲,不肯错过儿子娶五姓女的机会,大不了到时房子、书都没了,但只要能换回个五姓女儿媳妇也值了。

  房子、书没了可以再置再买,儿子娶五姓女的机会可就这一次。

  “要不,我还是把宅子卖给你吧,就三千贯。”魏征道。

  “魏公,我就住你隔壁,要你这宅子做什么,我家比你家还大三亩呢。”

  “两千八百贯。”魏征降价。

  怀玉却只是摇头,“说实话,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买你宅子啊,长生堂做的是质押借贷的生意,那是生意本钱。”

  “要是魏公为难,那就算了,还是那句话,没有上赶子的买卖,更没有强买强卖的不是。”

  魏征沉默了许久,艰难开口,“我那三千卷藏书比这宅子还珍贵,不如只抵押一千卷?”

  “算了算了。”怀玉扭头便走。

  裴氏再次追上,“当,我们全当了,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只要把这宅子地契还有那三千卷书送到长生堂,当天便能把两千贯钱交付,不过没那么多铜钱,惯例是要九绢一钱的。”

  “可以。”裴氏果决。

  “那就明天交契交书交手续拿钱,”

  事情谈成,裴氏还送给怀玉两坛好酒,魏征独坐在堂前发呆。

  一下子就背了两千六百贯的利息,他四品尚书左丞,一年禄米才三百石而已,衙门里发的俸料日用杂料等合计大概每月有四千二百钱,职田七百亩,可收地租四百二十石。

  还有些永业田。

  但这些收益加起来,一年也没多少,七百二十石粮,五十贯钱,杯水车薪。

  以前还能酿酒卖,现在也酿不了了。

  “给人写点墓志铭,题些字,赚点润笔费。”裴氏无奈道。

  给人写墓志铭是很赚钱的,尤其是给那些土豪们写,只要身份地位高、社会名气大,这墓志铭写一篇少赚万钱,多则几百贯。

  如原秦王府十八学士,他们的润笔费就很高,特别是若能请到房玄龄杜如晦出手,那起码得是宝马一匹配上银鞍,还要再加上其它。但房杜可不会给谁都写,起码也得是给诸如公侯家写,一般什么土豪富商,没点身份地位,出再多钱人家都不会提笔。

  魏征以前是很不屑赚这个润笔费的,他宁愿在家酿点家酿烧酒。

  “好,”

  魏征现在也没办法了,必须得赚点外快才行,压力太大了,写一篇赚个一两万钱,写上一百篇,岂不就有一两千贯。

  “我的那些书啊。”

  “只是暂时抵押给长生堂而已。”裴氏安慰。

  “我辛苦做官一年,禄米不过三百石,他武怀玉放贷收息,一笔就赚我两千六百贯,这不对,非常不对。”魏征喃喃道。

  裴氏没好气的瞪着丈夫,“你别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这两千贯钱还没到手呢,你就忘记先前到处借钱无门的样子了?

  我可提醒你,以后别有事没事找人家武二郎的茬了,我觉得武二郎人不错,这次咱们可是欠下人家天大的人情,以后见面客气些。”

  魏征气的胡子乱抖,“他放高利贷赚我两千六百贯钱,我还要感谢他?”

  “你找别人借,利息还不止两千六,有些都是开口三千贯。”

  “要不,不娶王氏女算了。”魏征叹气。

  “你说甚胡话,你魏征脸面这么尊贵,儿子婚姻都不重要了?”

  魏征低下了脑袋,给自己倒了碗酒,一人喝闷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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