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放不下,唯有下场
第334章 放不下,唯有下场
上官宅邸。
上官庭芝带着几分敬畏的看着上首的上官仪,神色有些惶恐,又有些无奈。
而上官仪目光却落在那昏暗的烛火上,看着烛火不断跳动,抿着唇,依旧犹豫不决,难以下定决心。
“父亲,真不能坐视不管了。继续如此下去,我们上官家这些年累积下来的名声就要毁了……”
上官仪依旧不言,依旧看着跳动的烛火,一只飞蛾绕着烛火飞舞,想要靠近,又为畏惧烛火散发出来的热量,一下靠近,一下飞远。
这只扑火的飞蛾,便如他此刻的心情。
想要行动,却又畏惧,游移不定。
“父亲!”
上官庭芝苦口婆心,这些日子他可是受尽了羞辱。
身为上官仪的儿子,上官庭芝自身并没有继承自己父亲的才华,但身为上官仪的儿子,他这些年享受到了自身能力之外的待遇,成为京畿世人拥簇的对象。
但这些日子,上官庭芝开始偿还自己得到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上官庭芝身份特殊,是最好的突破口。
张柬之又岂能放过,莫说是卢照邻、骆宾王,即便是魏元忠这种不以文化而扬名的人,他都不是对手,底裤都给扒拉出来了。
上官庭芝已经意识到自己未来将会面临什么,如果自己父亲不出手,任由陈青兕赢了眼下这局,那么他将失去眼下自己拥有的一切。
上官仪依旧不言,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道:“你可知,陈侍郎现在得到了陛下的支持。”
上官庭芝立刻道:“这份荣耀本属于父亲。”
上官仪眉头微动,上官庭芝这话并不假。
这份荣耀本属于他……
在陈青兕没有出现之前,李治意图扶持的文儒领袖是上官仪。
上官仪身处的上官氏也不是高门大户,早年经历江都之变,父亲惨死,他自己还曾披剃为僧,以躲避战祸,直到贞观年间,得到扬州大都督杨恭仁的器重,并入京参加科举考试,考中进士,被授为弘文馆直学士,从而一步步走上仕途。
上官仪的经历固然没有陈青兕惨,却也符合成为文儒领袖的标准。
上官仪这些年也一直向着这方面努力,弘扬上官体,潜心养望。
结果养着养着,更加适合的陈青兕出现了。
上官体固然别具一格,归根结底还是从宫廷文风演变而来的,依旧有着南朝齐梁气息。
也因如此,上流社会对于上官体普遍报以认可态度……
陈青兕的身份意义更足,而盛唐体又有颠覆性的变革。
李治本就是一位无利不起早的帝王,导致了上官仪这个小甜甜变成了牛夫人,地位瞬间尴尬。
上官仪心中焉能无怨?
只是没有办法,选择权不在自己,也不在陈青兕,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宫廷诗风与盛唐诗风突然对立,上官仪是惊喜交加,既有对陈青兕咄咄逼人的惊愕,也有一丝窃喜,在京畿之地,终究是他们人多势众,万一陈青兕惹了众怒,致使今上不得不处置他,那自己岂不成为获利的渔翁?
上官仪是没有出手,却也在暗中让自己的儿子上官庭芝领着自己这些人结识提拔的亲信门生挑衅打压排挤支撑盛唐体的那一小波人。
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卢照邻、骆宾王、富嘉谟、杜审言、王勃,一个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冒了出来,双方竟战成了五五开。
上官仪知道,陈青兕背后有李治,五五开就意味着自己输的彻底。
自己现在是中书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宰相,一旦放弃,价值大跌,就今上的性格,还有机会晋升宰辅吗?
上官仪的目光中,那只飞蛾再度冲向了烛火。
这一次冲的极猛,来不及逃开,翅膀触碰到了火焰,嘭的一下,燃烧起来。
失去了翅膀的飞蛾,落在了地上……
“荣耀本属于我!”
上官仪握了握拳头,问道:“这些话是谁同你说的?”
上官庭芝忙道:“没有,没有人与孩儿说,是孩儿自己想的……”瞧着自己父亲审视的目光,他声音一下子变得犹豫,说道:“也不知是谁说得,就是我们几日一起饮酒,聊到了兴头上,说到了陈侍郎,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出来的。”
上官仪瞬间明白,这是诱导性的思想灌输,通过各种暗示,设置语言陷阱,手段高明的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堕入瓮中。
他也不细问,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也知道对方的用心。
只是……
就如那飞蛾,明知火有危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扑去。
都到了这一步,哪能不争一争?
“明日一早,去将伱薛叔父叫来!”
上官仪对于李治的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尽管他是站在陈青兕这边的,但他作为皇帝,不会轻易干涉臣子间的事情。他不允许,陈青兕输给关东士族,却可以接受对方输给自己……
同样是刀,只要自己表现的更加锋利更加坚固,自然会让用刀之人,选择自己。
上官庭芝大喜过望,说道:“陈侍郎不擅宫体,父亲与薛叔父是宫体大家,论及这方面的学问,天下无出您二人之右,稳操胜券。”
上官仪蹙着眉头道:“下去吧!”
如此手段,胜之不武。
上官仪同有此意,但听儿子说的如此直白,不免羞愧。
第二日一早,薛元超来到了上官宅邸。
两人一见面,薛元超开口就道:“游韶兄,你这是下定决心了?”
上官仪道:“退无可退,总不能坐视二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吧。”他顿了顿道:“符超兄,你呢,你有何决断。是帮我,还是帮他?”
薛元超有些口干舌燥,问道:“游韶兄,怎么看盛唐体。”
上官仪长吐了口气道:“大势所趋!走出了当年,某有心,却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没有察觉宫体诗文的劣势不足,他也不会修正更改,形成上官体的诗文风采。
但是他不敢过界,怕士人不接受,怕自己成为异类,反而断送前途,相较腐朽之宫体,上官体却有进步,只是进步的不多,改皮不改骨。
“是啊!大势所趋!”
薛元超也是有改革之心的,但他理念中的改革是一步步来,是从一走到一百,陈青兕却直接从一跳到一百,将他的道心干的稀碎,就感觉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时间都浪费在狗身上了。
<div class="contentadv"> 他看着上官仪,说道:“这些日子,弟反复了解思考,陈侍郎的立言见志,文道合一,对于其理念思想,已有一定认知。不得不承认,陈侍郎的思想理念,胜过你我多矣。若是十年前,弟必然会为之疯狂,若卢照邻不惜反抗家族,若骆宾王万里来援。但现如今,弟舍不得。”
他惭愧的低下了头。
上官仪道:“为兄何尝不是如此?都到了这一步,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瞧着陈侍郎踩着你我二人的身体登顶?最好的办法,你我赢下此局,为自己争取五至十年,一展抱负。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等他复来,你我再让贤也不迟。”
薛元超不甘心作嫁,道:“弟也是这个意思,游韶兄打算如何应对?”
上官仪道:“想了一夜,除了宫体诗文,想不出其他稳胜之法。”
薛元超也是相同的意思道:“你我思之一处,既如此,那我们联名修书,邀请他一并坐而论道如何?”
“好!”上官仪颔首同意。
两人当即也不迟疑。
现在盛唐体的声势越来越大,时间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东宫!
陈青兕故地重游,再次来到东宫。
“见过太子殿下!”
李弘依旧如故,白白胖胖,一脸老实仁厚之相。
李弘再次见到陈青兕,笑的很是开心,道:“谕德好些时间没来东宫了。”
陈青兕自从升任兵部侍郎以后,一些兼职都给撤掉了,唯独太子谕德这个职位依旧挂着。但因属于副职,也没有原来那般能够自由出入东宫,往来于詹事府、门下坊、典书坊的特权。
“下官惭愧,实在是兵部事务繁忙!”
陈青兕只是找个借口,主职在东宫的时候,他一天到晚的在东宫跑,自是无妨。
但他领着兵部的事务,乃兵部第二把手,在跟太子走的近,那不等于在火盆边沿跳舞?
能避自然得避。
李弘颔首道:“孤也这么觉得,谕德乃国之栋梁,身负重任,自是不能如当初一般。只是有得空闲,可来东宫,孤也想听听先生教诲。”
此番特地请陈青兕来东宫并非李弘的意思,而是武皇后。
陈青兕声势威望越盛,她自是希望对方能够支撑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当下贺兰敏之在立大功帮大忙的情况下,最适合拉拢。
陈青兕自是不好拒绝。
李弘笑道:“孤听敏之兄长说了盛唐体与宫体之争,孤也觉得谕德的盛唐体更胜一筹。先生教了好些宫体诗,孤都很难理解。但谕德的《悯农二首》,孤特别喜欢,一听就懂,也很有感触,理解了为何父皇母后为何要崇尚节俭。孤也要如此……”
陈青兕作揖道:“太子宽厚仁德,乃天下万民之福。”
李弘带着几分腼腆的笑着,看了看时辰,说道:“孤要去詹事府听课了,敏之兄长,你送谕德一并出宫吧……”
贺兰敏之兴高采烈,一口应了下来。
陈青兕、贺兰敏之一前一后,走在出宫的路上。
陈青兕在前走着,贺兰敏之有些拘谨的在后走着。
贺兰敏之向来桀骜,可在陈青兕面前,却老实如猫很是温顺,大有一物降一物的感觉。
“曲子编写的极好!”
陈青兕突然开口。
贺兰敏之听得赞扬,眼眸满是喜悦,道:“先生也听过了?”
陈青兕知道他故意少了一个“陈”字,也不点破,颔首道:“听过了,很是喜欢,也很符合诗文之意,敏之有心了。却不知两首曲子,出自何人之手?”
此番能够支持宫体诗的士人打的有来有回,贺兰敏之此番出手,效果举足轻重。
骆宾王、卢照邻、王勃等人在诗文上取得胜利,造成的影响有限,并不能生出轰动。
甚至于因为羞于启齿,未能广泛传播。
贺兰敏之用歌唱的方式推广宣传,然后辅以故事背景,这谈资就一下子来了。
一开始两首歌只在平康坊里流传,但因为实在太火又没有版权设定,渐渐地大街小巷的酒肆茶馆也渐渐有人献唱,招揽顾客。
陈青兕也是从酒肆里听到全新的曲子的。
贺兰敏之道:“这个说不上来。”
陈青兕奇道:“曲子不是你让人创作的?”
贺兰敏之道:“自然是学生,不过学生气不过那群宵小欺负先生,便将长安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都请到了家中。还从教坊司请来精于各类乐器的大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一百三十余人。学生并不擅长乐曲,只擅长撒钱。让他们日夜赶工,编写曲子,成了有赏。两首曲子都是他们合力完成的……”
陈青兕愣了半晌,感慨道:“有钱,真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来到了皇宫门口,陈青兕道:“尽量将你的聪明劲头用在正路上,我休沐之日,你若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随时来我宅邸请教。”
贺兰敏之立刻反应过来,兴奋的高声道:“学生听先生教诲。”
骑着神驹冠军,陈青兕回到了宅邸。
这一进屋,他就察觉了气氛有一丝丝的凝重。
“郎主!”
没等到他走进大堂,姜辰手中拿着一封请帖来到近处,低声道:“这是上官侍郎、薛侍郎联名送的请帖,邀请先生同游龙首源,坐而论道。”
陈青兕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笑道:“终于坐不住了!”
他很随意的接过,看着请帖里满满的战意,他将帖子还给姜辰,说道:“就说我那日有事,无法动身,谢过两位侍郎的好意。”
姜辰看了看陈青兕,又看了看手中的拜帖,作揖道:“是!”
陈青兕双手背负,走向内堂,两人的下场,他并不意外。
他也知道上官仪、薛元超未必不知,这就是五姓想要看到的结果,只是他们放不下!
兄弟姐妹们,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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