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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被救


  尤林摘下军帽,立正站好,无限感慨地深深悼念说:“排长,磊子回来啦!真象你说的那样,红军终于回来啦……”

  这时,他的思绪就象澎湃的海浪,汹涌起伏,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

  他有多少话要向老排长汇报,有多少喜悦要和老排长分享!老排长啊,你是磊子在漫长生活道路上起步时的带路人啊!

  一个人在他起步的时候,有各种道路摆在面前,需要你思索、抉择。

  有逆流而上的,有顺水漂泊的,有听天由命的,有步入泥沼的……

  十二年前,十五岁的高磊就处在这样一个关口。

  那时,红军主力北上了,杳无消息。老苏区“白”了,赤卫队走进深山,革命处在低潮。

  就在这个阴霾蔽日的时候,他撅断放牛鞭子,走进深山,跟着他的老排长,像五龙江畔的释夫那样,迎着数以百计的险滩,开始了他的战斗生活。

  游击队的生活是艰苦的,这倒还好过,最难熬的是不知道中央的消息。

  他们就像远离母亲的孩子,在黑暗中摸索、挣扎,也在这样的环境里,不断锻炼、成长。

  尤林跟着老排长和同志们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不知渡过了多少战斗的日日夜夜,终于听到一个消息,赤色革命组织和青天白日政府合作了。

  他们这支游击队要到县城集中,然后开赴龙岩改编成新四军,去打日本鬼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振奋人心的呢?

  他们告别了土洞、茅寮,告别了乡亲们,踏上征途。可是,刚到县城的操场集合,就中了青天白日政府反动派的重兵埋伏。

  因为措手不及,仓促应战,伤亡很大。

  老排长带着他们,杀开一条血路,冲破重围,但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南、北、西三面受敌,东面是大海,他们边打边撤,最后到了这个崖头上。

  在后面追击的白狗子喊着:“抓活的!”

  “跑不了啦!”

  “乖乖投降吧!”小高磊瞪着敌人拉开枪栓,只听卡拉一声,没有跳上子弹,摸摸子弹带也空了。

  他急得两眼冒火,问道:“怎么办,排长?”

  老排长把最后一排子弹递过来:“你顶住敌人,我写一条标语!”

  “写标语?”

  小高磊接过子弹,愣住了。

  写标语,他并不陌生,多少个黑夜,他提着锅底灰调的墨水筒,跟在排长身后,在许多白墙上写下标语口号,群众看了喜,白狗子看了怕。

  排长常说:“主力走了,赤色革命组织还在,武装力量还在,把这个告诉群众,群众就有主心骨。”

  那些标语,对坚持开展游击战争起了很大作用。

  可眼下这环境,怎么写,又用什么写呢?就像只见排长抽出大刀片,用刀尖在竹子上一笔一划地刻起来,就平时刷标语那样,不慌不忙,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刻出一个字,又刻出一个字。

  转眼间半条标语出来了,高磊看到那半条标语,蒙着硝烟的眼睛骤然亮起来,他明白了排长的意思。

  对,要告诉群众,敌人耍阴谋,放暗箭,是没有好下场的。

  北方的革命烈火在熊熊燃烧,总有一天要席卷全国,所有的邪魔鬼祟都要被烧得干干净净。

  也叫群众从标语中看到希望,擦干眼泪,永远和敌人斗下去!当一个革命战士视死如归时,就是重磅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也不会使他动一下眼皮。

  现在,高磊就是这样,他在考虑怎样利用仅有的五发子弹压住敌人,掩护排长刻完这条革命宣言。

  他嫌趴在地上不得劲儿,干脆坐起来,平端步枪,面对着鸟乌压压的敌人,比打活动人像靶还要从容,瞄准击发。

  子弹从他的耳边、头上发出呼啸,他象丝毫没有感觉到,专心射击。

  一连四个敌人在面前倒下去了,子弹只剩一发了,排长还没有刻完,依然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刻,生怕将来人们看不清楚。

  排长把对敌人的刻骨仇恨,对赤色革命组织首长的殷切怀念,对革命胜利的热烈向往,全集中到刀尖上。

  突然,他的右胸涌出殷红的鲜血,他晃了一下,用左手抓住竹干,继续刻着最后的一个“来”字。

  殷红的鲜血流到大刀片上,又顺着刀片淌到刀尖上,钢刀成了蘸饱鲜血的笔,把“来”字染得血红。

  这时敌人又发起冲锋,尤林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一咬牙,摔断了钢枪,抱起奄奄一息的排长,迎着满海怒涛,一纵身,从悬崖上跳下去……

  一声惊涛拍岸,把尤林从沉思中唤醒。发现自己还在立正站着,尤林目光还对着那血染的字迹。

  那字迹还象火苗似的在跳动,老排长似乎在耳边嘱咐说:“林子,敌人属巴蕉的,叶烂皮枯心不死,逃下海的敌人还梦想着卷土重来,要把他们干净彻底全部消灭在海上!枪杆子可要握紧啊!”

  “排长,你放心吧!”尤林转过身来,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大海,自言自语着。

  “我们决不让革命烈士的鲜血白流。赤色革命军最高首长在七届二中全会上发出的伟大号召,在鼓舞我们把革命进行到底,一定要把万恶的敌入一个不剩地消灭掉,解放岛屿,解放台湾!”

  尤林望着大海,望着海门岛,如缕如丝的思绪继续萦绕在脑子里,眼前又浮出一个粗犷的渔民形象一—这便是他的救命恩人,永生难忘的陈老海。这张面容,又使他想起投海后的情景;

  他落到海里之后,顺着落潮漂流,有一个沙埂子挡住了他。

  睁开眼睛一看,排长被海水卷走了。他自己没有死,而是喝了一肚子海水。

  这道沙埂子,南北三里长,东西一里宽,是渔民所谓的“干出滩”。

  “干出滩”是海中的大沙堆,随着潮水的涨落露出和沉没,每天只露出三个多钟头。

  他艰难地抬起头辨别方向,发现东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海门岛,那末西边的古雷半岛的洪厝村也离这里不远,跳崖后并没有漂出很远,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

  下一步怎么办?他想挣扎着站起来,但刚一动,腰眼炸了一样疼——摔伤了。他多想看到一只船!

  船,果然被他盼来了!

  一只小连家船张着一块破抹布似的黄帆开过来,船头上有一个半大孩子,向四下里瞭望。

  尤林就象从万丈山涧中跌下去,卡在半腰小树上的人,看到从上面送下来一根绳头。

  他要抓住它,他要活,要继续和敌人干,为战友为排长报仇,他向着那只船使劲挥舞着胳膊。

  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一只三桅大船,桅杆顶上挂着印有海匪奇形怪状标记的破旗。

  这伙海匪的头子就是这一带有名的渔霸洪乌螺,他是蒋匪豢养的一只看家狗。

  赤色革命军落到他手里是好不了的。

  真是刚离虎穴,又遇狼群!

  小连家船继续朝着他划动,舵手也发现了远处有海匪船,但却毫不动摇照直而来。

  这时,尤林把个人安危完全置之度外,为连家船耽起心来。

  蒋匪早有通令,发现谁掩护,隐藏红军战士,要枪杀示众。

  他心中暗想:“自己是死里逃生的,要是海匪船过来,大不了再滚到海里去,决不能连累这家渔民!”

  他想到这里,暗暗向着小船摆手示意,叫他们赶快离开。

  但那连家船毫不躲闪,一直开到水边,一位四十来岁的老渔民上来把他抱起,象父亲似的把他搂在胸前,抱到船仓里,还说了一句:“小同志,让我们好一顿找啊。”

  说着话,便把船摇走了。

  原来这个渔民名叫陈老海,是海门岛人,船上还有他的妻子、十二岁的大儿子阿帆和三岁的小女儿。

  他们在海里听到岸上枪响,看到一个黑影从古雷的悬崖上投到海里,就知道是自己的队伍遭了难,已经在海上找两个钟头。

  因为,陈老海熟悉海潮流向,终于像大海捞针似地把他找到了。

  他一心救赤色革命军战士,根本没管一家安危,他不能把亲人丢给海匪。

  海匪也正在满海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准备到他的主子那里领赏银。

  坚强的赤色小鬼尤林,看着飞快地操着舵柄绕开海匪船的老渔民陈老海,放下心来,眼角滚下两行热泪……

  从此,磊子和老海叔一家五位一体了。老海叔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仓小,大家挤着点。粮少,多加一瓢水。有我陈老海,就有你小周志的生路。”

  赤色小鬼脱下戎装,换上了渔民装,在小小船仓里隐藏下来。

  在陈阿婶精心照料下,他的伤势很快愈合着。为了躲避海匪的耳目,老海叔绞尽脑子变换着停靠点和过宿的滩岸。

  随着伤势的好转,尤林心中的革命火苗又燃烧起来了。

  他躺在连家船上,心飞向远方!

  尤林怀念部队,怀念龙腾虎跃的连队生活,怀念硝烟弥漫的战场。

  他听到海水哗哗地从船底流过,就联想起成排子弹手榴弹在敌入阵地上轰鸣。

  尤林就像匹在战场驰骋惯了的烈马骤然离了群,心底感到孤独烦闷。又像一只搏击长空的海燕落了水,又要举翅翱翔。

  他的那颗战斗的心,越来越不能安静,更深夜静,听着哗哗的潮水声,他想着其他各路游击队在各根据地的抗日活动。

  尤林想啊想啊,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喊出杀声,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看到老海叔坐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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