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直面命运
八月二十日，两条消息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如地动山摇般震撼了整个中土。
第一条来自江淮方向。江淮周军主力在周相谢令婉的统御下，采用诱敌深入、十面埋伏之计，利用异族轻敌冒进的战术特点层层布防，采用多种手段迟滞敌人的补给速度，使得其补给难以为继，最终在合肥之战中彻底拖垮了异族的补给，迫使其全面撤退。
由于谢令婉在战前不惜一切代价严令当地百姓种下了大范围的稻田，异族骑兵的行军速度大幅减缓。周军一路急行军追赶至当涂，成功在八月十五日完成了大规模的集结。
为了打赢这场战斗，谢令婉集结了江淮一线近乎全部的精锐力量。北府军的最后中坚五万人，外加江淮守备老兵三万，最为精锐骁勇的玄重卫与司隶校尉骑兵更是倾巢而出。除此之外，谢令婉于战前突破至七转巅峰，运用诸多增幅阵石的力量短暂拥有比肩水五行八转的力量，强行以坚冰封冻百米淮河，将周军大部队瞒天过海般成功送至淮河对岸，对正处于睡梦中的异族军队发起急袭。
异族军队在此前已经焚烧了淮河南岸的所有船只，万万没有想到南岸的周军竟然在没有船舶和桥梁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渡河攻击，一时间以为神兵天降，骇恐无比，根本无从抵挡。
此战，周军死亡九千五百余，伤两万八千余，斩首两万六千，俘虏一万八千，以碾压性优势大破异族军队，缴获包括火炮三十二门，战马数千匹在内的全部辎重，单于拓跋梁仅来得及带着几千亲兵狼狈突围，逃窜而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式大胜，当涂一战直接将异族军队吓破了胆，战线从淮河一线北退五百余里，一直到任城、济阴一带方才停下重整旗鼓。
周军趁势北上追击，一路收复扬州全境和豫州徐州的南部郡县，沿途受到周地百姓的夹道欢迎。
故土沦丧半年之后，大周王师终于再度踏上这片土地。大周社会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积冗弊病，但在经历异族血腥残酷统治与世家的暴烈镇压之后，百姓们还是更向往稳定的大周。
周相谢令婉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已有与古代名相并驾齐驱之势。现在帝国世人皆传：北有女帝，南有谢相，君臣同心，大周定能度此灾年。
当涂一战，必将载入史册。
相比于第一条信息，第二条引起的反响要更为轻微，但在周廷高层看来却远比第一条要更为引人注意。
上原王氏集结了并州、豫州、青州、徐州的全部兵力，合计三十万大军。分为三路向南方急行军而去，从方向来看，他们的目标正是襄阳。
“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方未寒的面色有些凝重。
“令婉的北府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体能耗尽，伤亡近半，装备也急需补充，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再度发动支持一场全军上阵规模的大决战。”
“从襄阳到当涂足有千里之远，就算谢令婉能够顶住压力带领北府军赶到，那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方棠补充道。
“现在的襄阳守备军力有哪些？”方棠紧盯着地图上那代表襄阳的方框，出声问。
飞红行礼道：“主要是荆州守备部队，大约三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吴兴沈氏和琅琊王氏的私军。”
吴兴沈氏、琅琊王氏……方未寒的目光微微一凝。
在洛京大营的时候，王之由和沈元兴便帮了自己一次，相当于和上原王氏彻底站到了对立面。在方迎失败之后，他们没有跟随荥阳郑氏一同投降并州王家，而是选择南下避难，便再度证明了这一点。
方未寒不担心他们对于朝廷的忠诚，但眼下大军压境，他担心王沈二家为保存实力而避战。
本来他们两家便已经在平丘伤亡惨重，损失近乎全部的世家供奉不说，连二家族长的性命也丢在了那里，可谓是元气大伤。
换位思考，他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避战决定。方未寒能够理解动机，但眼下的这个局面绝对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驻扎在长明的东宫卫率距离最近能够增援襄阳的部队，若是全速行军，抛弃辎重，大约能够在一月之内赶到。”方棠皱眉说，“但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以王伯光此人的心性，上原王氏定然在潼关道和武关道上层层阻击，阻止我们增援襄阳。”
“而上原王氏的军队在九月中旬便能够对襄阳城展开攻击，我们的时间根本不够。”
方棠分析得很有道理，而这也正是方未寒担心的点。
襄阳城绝不能丢。
这是荆州向北御敌的门户，也是由北向南的荆襄古道必经之路。一旦襄阳丢失，异族军队便可沿汉江一路南下，荆州境内将再无险可守，守备空虚的江陵城也会危在旦夕。
而荆州若是受控于上原王氏一方，那么大周朝廷将会被从陆上一分为二，江南财税将再无法输送至明河谷地，江南与关中更是有被分化击破的风险。
“我这便修羽书一封发给王之由和沈元兴。”方未寒道。
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也要将王沈二家的军队留下来。
“可……我们若要赶到襄阳，保守估计至少要一个半月，而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内，三万余的襄阳守军要面对二十万的并州军队。”方棠分外担忧地说。
“不，不是一个半月。”方未寒笑着摇摇头，“我们并不是距离襄阳最近的军队。”
“你是不是方才一直没有看明月芦花的群聊？”
“的确没有。”
方棠微微一愣，而后不好意思地撇下眼睛，她拿出芦花环，便看见了上面最显眼的几条消息。
谢令婉：“萧槿你到哪了？”
萧槿：“济阴，我就在异族的主营旁边。”
陶允姜：“？”
陶允姜：“小槿你能不能直接给拓跋梁砍了呀。”
萧槿：“我也想，但这拓跋梁是个七转高手，旁边还有两个七转。去倒是能去，我这一去大概率是肉包子打狗了。”
陶允姜：“那算了，感觉小槿你还是活着比较好。”
萧槿：“……”
萧槿：“异族最近依旧在大规模地征兵，据说拓跋梁又从榆关长垣调来了不少草原军队，现在光是这个主营之中就有大概十万人。当涂虽胜，但大周军队也元气大伤。感觉他们若是下次再来，咱们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了。”
陶允姜：“主要问题就出现在那该死的圣祝身上，把一个此前从未杀过人的平民变成野兽，这种路径简直就是洗脑的邪教嘛！若是拓跋梁当真要铁了心与我们打持久战，局势还真不好说。”
萧槿：“嗯哼，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萧槿：“治不了拓跋梁，杀几个圣祝还是轻轻松松的。”
谢令婉：“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便立刻带着玄重卫走水路朝襄阳进发，那边城防空虚，必须增援。”
陶允姜：“小槿不用那么着急，我大概半个月之后就能到襄阳城下。”
萧槿：“对啊！怎么把姜姜忘了！”
谢令婉：“允姜你那里还有多少人？”
陶允姜：“五万人，只需坐船沿长河南下，而后在江陵转向北方，很快的！”
谢令婉：“足够了。你手下有五万人，江陵援兵两万，襄阳守备三万，夫君的东宫卫率四万，再加上萧槿的玄重卫和司隶校尉精兵，勉强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和并州军团旗鼓相当。”
陶允姜：“襄阳战斗，北府军不参加吗？”
谢令婉：“现在能够参与作战的北府军只余三万之数，还需盯紧残余的异族部队，绝不能让他们越过江淮防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槿：“如果拓跋梁在我们主力集中在襄阳的过程中向南发动进攻该怎么办？”
谢令婉：“不必担心，我已有谋划。”
谢令婉；“诸位齐心协力，只需赢下襄阳一战，我谢令婉可做出担保：这场恐怖而血腥的战争将彻底结束。”
小女皇合上芦花环，撇撇嘴：“谢令婉真是把自己当成正宫娘娘了，还想着发号施令，哼……”
“我才不要听她的——除了老师的话，我谁也不听。”
方未寒揽过少女削肩，在她的额头温柔一吻。
“那我现在重新给棠棠说一遍好不好？”方未寒像是哄小孩一般地说，“收拾收拾东西，带上全部的鸾台卫金吾卫和东宫卫率，我们去荆州吧。”
老师突然的吻让方棠蓦地红了脸，脑袋晕晕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
“嗯！我们走吧！”方棠用力点头。
神龙盘旋，化作灿金色巨兽爬伏在元会殿正中。白金色龙袍煌煌耀然，少女容颜绝美而华贵，她以单手横握玄曜神剑，意气风发地向方未寒伸出手。
“老师！请与我一同结束这场战争！”
……
……
盛夏初秋，大周中土烈日炎炎之时，天山却还在下着一场暴雪。
临渊尖塔的顶端埋没在云翳之中，明晃晃的白日与飞雪混成一片，像是遮蔽天穹的雾。
除去璀璨星辰，温折雪最喜欢看的，便是天山的雪。它们无根无依，随风而动，只流连于天地一隅，不扰乱世间安生。即便消融，留下的也还是无害清淡的水。
即便消融，也像是从没有来过。
没有人知道第一片雪花如何产生，正如没有人知道最后一片雪花何时融化。
她以很多身份看过雪，孤儿、门生、弟子、临渊御辰……抑或者是，临渊阁主。
温折雪抬起手，她的根根手指骨节分明，纤长匀称，当真是精心雕琢出的冰肌玉骨。就连现在，指尖没入飞雪之时，也很难分辨雪与肌肤哪个更白。
狂风卷着雪花。从她的指尖掠过，冰凉微一触碰，便化作刀割般的磨砂钝痛。
但即使她的手指再像雪，也终究不是雪，抓不住那飞来的冰晶。
距离她回到宗门，现今已经过了三天。三天之内，温折雪几乎不眠不休地找遍了所有太虚真人曾经出现的地方，也翻遍了问天峰中所有臻藏的书籍造册。仓皇的眸光不安地找寻着，她盯着那一个个晦涩难懂的符号，却终是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有关她师尊的信息。
她向他们发问，临渊阁的十六任阁主是谁？每一本书都写着这个问题的回答，每一个人都告诉她那冰冷无情的答案。
在当代临渊阁主的那一列，赫然铭刻着自己的名字。
太虚真人温折雪，师承灵浮真人，第十六任临渊阁主。
世界上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师尊的存在，就像是他们曾面对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那样。
好在，小寒还记得。
温折雪悄然捏紧了袖中的芦花环，在这冰冷天山之上，这是唯一能够带给她些许温暖的东西。
不仅仅是小寒，令婉、小槿、允姜，还有方棠，她们也都记得。但是除去她们之外，再无一人能知晓师尊的存在。
究竟是何等的力量才能完全抹消掉一个七转镜天的存在？八转的引宇境？九转的碎宙境？还是九转之上的仙人手段？
直到如今，温折雪甚至无法确定师尊的消失究竟是偶然因素，还是被人陷害。不过少女更宁愿相信，那个师尊——一直以来庇护自己，像是父亲一样的亲人，他更有可能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自己导演了这一出戏。
若是能够联系到云纾圣尊的话就好了，作为通晓过去的圣器，她一定知道自己的师尊出了什么事。
师尊一定会回来的，温折雪告诉自己。
凤凰自九天飞落，带起一阵漫着雪的劲风。
“嗷！（天仪喊你过去！）”
“天仪圣尊？”温折雪的心中本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凤凰缩小幻化，落在她的肩上，小凤凰默默用羽毛为主人理去眉间的霜雪，低低地鸣叫着。
“你没事吧，温璇？”识海中的暗面担忧地问，“不行的话让我来，心魔不怕这些。”
“无碍。”温折雪对它们轻声说。
她低垂下睫羽，声音像是要揉碎进风雪。
“总归是要面对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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