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长明城外
又是一场春雨落下，泥土被染成红褐色，胶黏在一团。
崎岖难行的秦岭山路上，东宫卫率的白泽旗帜连成细密的线条。周军士卒沉默而高效地前进着，泥泞与险阻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
“全军休整！全军休整！”
传令兵骑马逆流而上，不断地敲响手中铜锣。
“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一字长蛇的行军方阵缓缓散开，士兵们掏出干粮和水壶，顾不得被面饼水打湿的奇怪口感，开始狼吞虎咽。
急行军的体能消耗很大，即便是方未寒这样的五转修士也感到有些疲惫。
这一路上他都在散出神念警戒周围，并引动星辰力量预估前方是否有敌人出现，如今星力和血气的储备都有些不足，必须抓紧时间恢复。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开一个作战会议。
在山道旁的一株大树下，东宫卫率的高级将领围着一张用几块木头临时拼凑出的桌板站立，树干上用匕首钉着一张雍州地图。
“我们现在已经抵近雍州上洛，距离长明城仅有二百里路。如果继续按照急行军的速度，明日便可抵达。”
陈钰先向众人汇报当前的情况。
从洛京离开后，方未寒并未选择直接向西，通过长河潼关大道正面进入关中平原，而是选择先向南至南阳宛城，而后转向西北方向，走武关道入关中。
之所以要绕开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消失在异族的视野中，并绕开他们有可能做出的潼关防线。
潼关实在太过于出名，即便异族的军队指挥再不通战法，他们也会攻下这个关隘，将关中与关东的援军彻底隔绝开来。那里绝对是异族防备最为严密的地区。
东宫卫率全军上下只有四万人，其中虞候率骑兵仅一万两千，要让他们与七万人的异族骑兵正面决战，即便能够获胜，也是伤亡惨重。
西入关中解围长明本就是一场军事冒险，既已决定放手一搏，方未寒必须兵出险招。
武关道穿山而过，地形条件与平坦开阔的潼关道犹如天壤之别，极其不利于大部队的行军，就算异族人对这里有所防备，他们也绝对想不到东宫卫率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在上郡寸草不生的戈壁之中，他带着东宫卫率曾经二天之内奔袭二百里，从高奴穿插到奢山贼的老巢奢延城，这一举动直接逆转了上郡的危急形势。
而这次也将一样。
根据裴氏族人的估算，长明城中的灵石储备最多支撑十八天。
距离长明被围困已有半月，时间还剩最后三天。三天之后，乾天通明阵将因能量不足而自行解除。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方未寒问。
“准备好了，卫率。”杨风起回答道，“南阳采买的灵石已经分发给了虞候率的每一個人，只要我们有一个人能够杀入城中，乾天通明阵就能再度开启。”
采购灵石极其昂贵，方未寒没带那么多钱，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索性采取了先享后付的办法。
希望谢令婉能够帮他结清账单。
谢令婉曾为东宫卫率的六品以上武将都配备了一个空间灵戒，如今那些戒指的空间内都装满了采购来的灵石。
方未寒此行的战略目的只有一个：重启乾天通明大阵。
长明城内军队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仅凭自己手中的四万东宫卫率，想要战胜异族宇文部不太现实。
异族军队不可力敌，他该如何解围长明城？
在无数必败的方案之中，方未寒看到了唯一的一丝胜机。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唯一能够扭转战局的东西：
长明城中的乾天通明大阵。
这个由百里徽呕心沥血布下的九转阵法会无差别攻击所有处于笼罩范围内的敌人，以现在修士最高六七转的修为程度，根本挡不住这大阵的威势。
所以异族军队才会选择对长明围而不攻，就是为了在等待这阵法的能量耗尽。至于异族人是如何知道城中灵石储量不足的……想必和上原王氏脱不开关系。
在三天之后大阵能量耗尽之时，异族军队必然会对长明城发动全面总攻。而等到他们进入大阵笼罩范围内之时，方未寒便会率领虞候率从背后突入异族阵中，并杀入长明城门，重新开启乾天通明大阵。
只要此计划执行成功，长明之围将迎刃而解。
这是一个极其激进的战略，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
假如在东宫卫率赶到战场之前，长明便已然沦陷，这个计划将会失败；假如虞候率骑兵未能从背后突破异族军队的包围圈，这个计划将会失败；假如异族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提前有了应对之策，这个计划还是会失败。
但是失败又如何？
最坏的结果无疑是长明城破，方棠身死，只要他此行的结局比这个要好，那么方未寒都会毫不迟疑地去执行。
将领们领命散去，方未寒背靠在大树上，闭目喘息，恢复亏空的血气和星力。
星辰光芒凝聚成形，云纾出现在他的身旁，与他共同倚靠着同一棵树。
“知道吗？你是世外之人，我看不到你的未来，但我能看到你的过去。”云纾说。
“我的过去有什么？”方未寒问。
“一片坎坷，充斥着血与铁。”
云纾低着头，阳光和着树叶的阴翳，在她的耳际投下斑驳。
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间外传来，带着命运过滤后的失真。
“你有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活下来的后手？”方未寒开口问。
此行凶险非常，他必须做好各种保命的准备。
除去丹书铁契和恚龙噬尾之外，他能够依靠的力量便也只剩下云纾了。
“有我在，你肯定是死不了的。”云纾微微一笑。
方未寒抬起头，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
有那么一瞬间，方未寒恍惚间觉得他似乎从未认识过眼前的这个少女。
沉默片刻后，方未寒问：
“拯救世界之后，你打算去做什么？”
云纾没有说话，林间空地安静非凡，他甚至能够听到少女浅浅的呼吸声。
“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我更愿意相信历史。”
云纾轻声说。
“若有那一天，我或许会去看看这方世界我不曾到过的每一个角落。”
“那就是要去周游世界？”方未寒笑着问，“怎么不待在我身边？”
云纾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待在你身边干什么？好没意思的。”她略有些嫌弃地说，“我堂堂临渊三圣之一，自从来到你身边之后，竟然沦落到天天看女人吵架找乐子的地步。”
“哪来的天天？”方未寒无语道，“我的翅膀们还是很和谐的好不好？”
云纾不搭理他，蓦地把脑袋撇到一边。
好久之后，她才认真地轻声说道：
“放心吧，有我在，伱不会有事情的。”
方未寒怔了怔：
“好。”他笑着说。
方未寒拿出明月符看了一眼，发现婉婉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想必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除了她之外，允姜、小槿和师姐应该是有事情在忙，暂且还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
这样也好，省得自己一个个地去解释。
东宫卫率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方未寒继续带着他们急行军赶路。
方未寒等一众五转修士分散在军阵的周围充当斥候，以虞候率开路，司御率和殿前率居中，东宫卫率全军在两天之内赶到了长明近郊的灞桥，此地距离长明城只有十五里路，骑兵全速前行仅需要半个时辰便能赶到。
方未寒命令大部队停留在灞桥东北方的洪庆山中隐藏，他自己则是带着陈钰先赵二爷等几个心腹将领下山侦查。
今天是长明被围困的第十七天，还有一天的时间，乾天通明阵便会彻底崩溃。
方未寒站在灞桥边，仅凭肉眼便能看到远处耸立在天穹之上的金光屏障。若要调动明武修士的敏锐观察力，他甚至还能够隐隐约约一窥长明城墙的轮廓。
“你别说，这百里徽留下的阵法真结实耐用，过了一千多年还没坏，人家大师出手就是不一般！”陈钰先啧啧感叹道。
赵二爷瞪圆了眼睛，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身后。
“哎，老赵你这是什么表情……”陈钰先大大咧咧地转过头，瞬间目瞪口呆，“哎我草……”
自九天穹顶垂下的金光寸寸崩落，庞大的气流从远方吹拂而来，像是巨龙的死亡。
“乾天通明阵……塌了？”陈钰先惊声问道。
他立刻转头看向方未寒：“卫率！我们怎么办？”
方未寒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看向远处那越来越低的金光屏障。
东宫卫率刚刚从武关方向奔波而来，人困马乏，现在正是战斗力最弱的时候，根本无法和异族军队对抗。
按照原本的估计，乾天通明阵距离能量不足还有一天多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东宫卫率休整精力，准备好各项战斗事宜。
但现在……不只是时间来不及，他们完全没有战斗的条件。
“十八天这个数字是谁估计出来的？”方未寒沉声问。
“河东裴氏的人……这群王八蛋一定是没好好算，结果最后出了误差！”陈钰先骂骂咧咧地说。
河东裴氏两面下注，他们骗自己的概率不大。但现在这个情况……
方未寒闭上眼睛……心中两种念头在天人交战。
“按兵不动。”方未寒深吸一口气后说。
“喏！”
方未寒相信自己的学生。
——即便她从不相信自己。
……
……
方棠站在城墙上，漠然地看着远方天际线上的大阵寸寸崩塌。
她的手中拿着一把暗金色的威严长剑，正是神剑玄曜。
远处异族的军阵缓缓移动，他们似乎是在试探乾天通明是否真的已经解除。
在确认乾天通明阵真的不在了之后，异族人的军阵分成两部分，人数较少的一部分向着长明的方向移动而来。
方棠没有去看他们，而是轻轻地抚摸着玄曜的剑脊，一遍又一遍。
碧珑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心疼而复杂。
自昨日过后，自己这位殿下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清亮凤眸中不再有任何生气。她的双目空洞而冷漠，像是没有人情味的机器。
“殿下……”她担忧地唤道。
方棠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碧珑急忙递给她一方手帕。
少女将手帕抓在掌中，掩去了上面刺目的猩红。
“殿下，身体要紧。”碧珑低声说。
方棠沉默不语。
年轻的公主殿下直起身，看向远处来袭的异族。
人数并不多，大概只有一万多人的样子，看上去异族是打算用这么多人攻下长明。
真是……盲目地自大。
尽管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方棠能够感受到那些人的贪婪与残暴。
他们自遥远的边陲之地而来，跨上草原的骏马，带上喋血的马刀，历经朝圣般的路途后来到长明城下，只为取下她的性命，掠夺这千年之都储存的无尽财富。
“这么多人想要我死啊。”
方棠轻声说。
“但我并不想如他们所愿。”
少女手臂用力，牙关紧咬，一寸一寸地拔出鞘中的玄曜剑。
“我还有未见之人，我还有未竟之事。我会活下去，亲口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玄曜出鞘，被方棠费力地握在手中。
“老师跟我讲过一个故事，里面的诸葛孔明会使用一种唤作空城计的计策。”
“他又救了我一次。”
少女顿了顿，看着逐步靠近的异族骑兵，神思却逐渐飘远。
“我会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他的声音回荡在脑海。
心脏隐隐绞痛，清泪自酸涩眸中溢出。
方棠将玄曜剑用力插入城墙之中，剑锋上爆发出冲天的金光。
作为九转神阵，乾天通明阵自然也存在一个能够遥控大阵的阵眼。
而这阵眼便是神剑玄曜。
刚刚崩塌的金光再度重建，乾天通明阵重新复苏。磅礴的灵气威压瞬间便笼罩了闯入其中的异族骑兵。
灵力金光聚成的锋刃从四面八方飞向异族的军阵，异族士兵惨嚎声不断。
他们慌忙撤出战场，抛下了无数具尸体。
两军重新回归对峙状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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