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真名
力量,这是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东西。
我们的所有自卑,都是对于自己无能的愤怒。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你会无数次地询问自己:为什么我不能改变这一切?为什么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对魔鬼避如蛇蝎,但总会有人去选择与魔鬼做交易。他们提前支付代价,只为更加从容地面对未来,只为不去自卑。
方未寒不是在和魔鬼做交易,他是在取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世间有许多颗星星,但永远只有一颗太阳。成为太阳星君,将会让他在镜天一道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天命复苏,他注定会登临世间修士的顶峰。
平心而论,这个条件相当诱人。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老僧的表情不再平静,他贪婪而紧张地看着那高悬的金色烈阳,脸上难免流露出一丝激动与狂热。
太阳自虚空中降下,无穷的金色星力自遥远天穹汇集而来,缓缓注入方未寒的灵台。
随着命星觉醒程度的进一步加深,老僧愈发激动。
“今日,我将见证殿下的重生!”他打了个佛号,说。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方未寒说。
“……什么?”
当那颗星辰显化的太阳将要落入方未寒的识海中时,却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距离他的天灵只有几米的距离。
方未寒抬起手,精纯的蓝紫色星力狂涌而出,眼中金色雷霆缓缓寂灭,取而代之的是冷白色的月光。
他将瞳中见星的功率运转到最大,竭力对抗太阳的光辉。
方未寒在抵抗自己的命星。
“广陵王殿下,您在做什么?”老僧勃然变色,急声问,“命星觉醒机不可失,还望殿下分清利害!”
“我分得很清。”方未寒说。
太阳星力在虚空中发出哀鸣,似是在渴求着进入他的身体,供他驱使。
但方未寒始终没有回应。
“大师,你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方未寒嘲讽似地笑着说,“你太着急了,着急得像是别有目的。”
“我不忍见明珠蒙尘,更不忍见殿下功亏一篑,何错之有?”老僧反问。
“是啊,功亏一篑,是谁功亏一篑呢?是我,还是你这個别有图谋的小人?”方未寒冷笑着反问。
“殿下,您的疑心病犯了。”老僧平静下来,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知道吗?若我不是方未寒,若我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我果真就要被你骗过去了。”方未寒说。
“我不曾想过,你竟然连记忆都能作假……这般高深的手段,佛门做不到吧?”
方未寒眯起眼睛,语气变得有些幽深。
“大师,你说伱是一个虔信者,但你信的……真的是佛吗?”
老僧低眉不语,似是已然入定。
整个空间再度陷入寂静,唯有那轮烈阳的燃烧声作响。
过了许久之后,老僧以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语气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我始终相信这一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方未寒笑着说。
“我曾对我的一位学生说过同样的话,被她执行得很好,而我作为老师,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教条当摆设。”
“大师,你信的圣人……恐怕就是你自己吧。”
化凡为圣,自成天地。这便是凡圣殿的教义。
他从来都不信什么佛,他只信他自己。
方未寒抬起剑尖,遥遥地指着他,冷声说:
“一名万灵?”
在许久之前,他曾经在谢令婉的面前展露神光变幻,当时博学的少女便直言她的手段和万灵有些相像。
谢令婉说过,万灵修士可以身化万物,这句话被方未寒一直记到现在。
既能模仿万物,那变成一个佛门修士自然也不在话下。
明知道外边那寺庙中的幻境是万灵的手段,但走进来之后没有看见万灵的修士,反而看见一个佛门的老僧。
当时方未寒便存了些怀疑,只是一直没有更为直接的证据。
直到……他看到了自己的那段回忆。
方未寒不了解佛门究竟有没有操纵记忆的功能,但他知道,万灵一定有。
玉龙山上的谈话记忆犹新,魏寒说过的话依旧在他的耳边回响:
“五行修精神力,主张人与元素的共鸣。镜天修星力,主张以星喻人,身化万物。御气修灵力,主张天地和谐一统。”
“这三条修炼精神力的路径,都不会对于神魂本质进行剖析。长明擎火院、天山临渊阁、云涧逍遥宗,他们都没有这种能力。”
“余下的只有两种可能了。”
“南疆凡圣殿,王庭敕勒川。”
南疆凡圣殿……南疆凡圣殿!
平心而论,这个万灵展现给自己的那些回忆应该是真的,它们能够和方未寒潜意识中深埋的部分一一对应上。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看到那所谓的“太虚真人”说的话时,他才产生警觉。
魏寒不可能骗自己,临渊阁并未掌握分离天魂的手段,那这个太虚真人又为何说这番话?
排除所有可能,集合之前的种种诡异现象,方未寒只能想出两个可能性:
要么这段记忆是假的,要么……记忆中的这个“太虚真人”是假的。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能说明眼前这个僧人的目的并不仅限于他说的那般正直。
“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太阳太阴相克的事情吧?”方未寒冷笑道。
“你是想用我的命星……摧毁我师姐的命星?好一招阴险至极的借刀杀人!你们谋害临渊御辰,凡圣殿是想要与临渊阁全面开战吗?”
老僧睁开浑浊的眼,赤红色的袈裟似血刺目。
“你的嗅觉很敏锐,但已然太晚了。”老僧说。
他抬起头,看着又下沉三分的太阳命星,眼中无悲无喜。
“太阳已经将目光投下人间,你是它选定的星君。即便你极力抗拒,也只为你争取了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后,你注定会成为太阳星君,而温折雪也将因此而死。”
“天意如此,而天意……不可违。”
他像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残酷事实。
“还望施主节哀顺变。”
须臾后。
“呵。”
方未寒冷冷地嗤笑着。
“施主为何而笑?”老僧问。
“你犯了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方未寒说,“你不该激活我的全部记忆。”
指向僧人的剑刃发出一声清越的剑吟,似是在感叹久别重逢的喜悦。
如有生命律动,流明的剑身有规律地闪烁着。亮银色的辉光纹路自剑柄处亮起,神剑以苍曜勾勒的血槽一寸一寸激闪,厚重的星灰自刃锋抖落。
老僧的面色突变,他从面前的这把剑上察觉到了极强的能量波动。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方未寒手中的剑,问道:
“这是什么剑?”
他读取了方未寒消失的所有记忆,为何其中没有提到过有关于这把剑的任何信息?!
“你当然不知道,历史上不存在的剑,不可视之物,你又该如何得知?”
方未寒握紧剑柄,剑上铭刻的所有久远记忆如洪流般冲入他的识海。
五千年前,有金银双尾彗星坠于天山。临渊祖师,镜天九转巅峰的玄意真君,以其中赤金为底,引飞雪淬之,铸成一剑,命名为“明霄”。此剑一出便引得天地异象,相传天星争相亮起,只为将自己的光芒率先照耀在明霄剑上。
自此以后,明霄便作为历代临渊阁主的佩剑,代代相传。常年高居名剑谱之首。
但……极少有人知道,双尾彗星除赤金之外,还有一尾苍银。
玄意真君以赤金乘载天道之意,铸成神剑明霄,取意为天道恒常。而余下的苍银,他向其中倾注了气运人道的力量。
日月不照之处,唯在你我影中。百十万人的愿想铸成的长剑,在剑成之日便已然从天道的视野中消失。
他将其命名为照渊,与明霄相对。
明霄与照渊,如同光与暗的双生,虽力量同出一源,但地位却迥乎不同。
明霄剑闻名天下,即便是三岁小儿都知晓它的威名。而至于照渊……无论是有着窥探过去之能的云纾,或是执掌春秋笔锋的史官,抑或者是临渊阁的门徒,他们都不知道,在天山之上竟还有一把能够和明霄剑相提并论的神兵。
自剑成之日,照渊便隐没在坠剑星渊之中,地处在浅层的剑池中。即便是天赋平凡的临渊门徒,也有能力将其拔出。
但无一例外地,他们都忽视了这把剑,因为它不可被观测。
日月轮转,明霄几度闻名,照渊仍不曾出鞘。直到五千年后的大周瑞平五年,阴差阳错之下,小方未寒将它从星渊之中拔出。
照渊剑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位主人,化名流明,忠实地护卫着他。
作为流明的长剑将自己的所有锋芒尽数收敛,只余下一层黄铜镀着的外壳,看上去真的如同一把破旧的剑,再无往日半分神兵之影。
流明在等,它在等自己主人恢复记忆的那一天。
如今,它终于等到了,它的真名也将重新回响于世间。
玄意真君以身华道,散尽毕生修为铸造明霄与照渊。待到照渊剑成,他身死道消,临死之前留下遗训:
“得明霄者,入主临渊。得照渊者,兼济苍生。”
身处天山之上,临渊首座更能体会天道的冷血无常,但他们却无力改变。
虚假之天,倒映诡谲之世。天道以万物为刍狗,而众生当奈何?
玄意真君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以生命为代价,他留下了照渊剑,这把无法观测之剑,这把消失在天道视野中的神兵。
只为若有一日有人想要打破既定的命运之时,他能够拥有一把所谓的凶兵。
“大师,之前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方未寒说。
长剑锐鸣,剑芒如暴风般卷积气浪。
“我喜欢凶兵。但我不是用它杀人,而是用它斩破我的命运。”
他提着照渊,看向上方的昭昭烈日。
似是知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那太阳的光芒也暗淡了些许,数不尽的灼热星力哀鸣着。
它们环绕在方未寒的身周,最后一次不舍地触碰他的躯体,似是在告别。
回忆如雨滴落下。
或是娇稚如人偶,或是出尘若仙子,少女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渐渐重叠化作一处。
她说,她是自己的姐姐。
“对不起了,太阳,我的命星。”方未寒轻声说,“我曾发誓要保她一世周全。”
太阳星彻底暗淡,默默地远离他些许,主动将它和方未寒间的因果链接暴露出来。
看到这里的老僧终于无法再保持冷静。
他厉声喝道:“方未寒!那是太阳命星!那是世人趋之若骛的力量!”
“你想好了,若没有太阳命星,你什么都不是!”
“你错了,大师。”方未寒笑了出声,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习惯做自己的圣人,让你已经忘了如何去爱他人。”
“没了太阳命星,我依然是她的弟弟。”
“你……”
老僧还想不甘心地再说些什么,但方未寒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照渊,好久不见。”
方未寒轻声说。
长剑上最后的一层劣铜彻底脱落,灿银色的剑身上流动着光束,如雪晶般璀璨而圣洁。
照渊光芒大盛,剑吟声通天彻地。
它找回了自己的真名。
方未寒抬起照渊剑,脚下发力,身形暴起,流华胜雪的剑锋携带蓝紫色的星力,以雷霆之势斩在因果的链接之上。
剑锋峥嵘触及因果,发出无声的轰鸣,像是亿万座大厦的倒塌。
这是人道之剑与天道之因的正面碰撞,最终以方未寒的胜利而告终。
他先是感觉自己的神魂之中似是缺了一块什么东西,而后是如潮水般的剧痛。
方未寒强忍着疼痛,聚拢了残存的因果之力。他发动皎月秘仪,将这部分力量导向温折雪的所在。
“一定来得及……”他默默心想。
……
……
急得团团转的瑜沫突然发现,自己的主人身上命星的破碎势头突然开始减慢,逐渐又变得停滞。
在它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太阴星的光芒一点一点地再度亮起,凛然而皎洁。
“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瑜沫很高兴。
空间撕裂,一道散发着太阳之力的因果碎片凭空浮现,以极快的速度冲入少女的眉心。
“嗷?”小凤凰被吓得炸毛。
它连忙把脑袋凑过去,细细地感知着。发现主人没有感受到痛苦之后,方才放下心。
就在瑜沫松了口气的时候,它突然察觉到自己主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的变化。
小凤凰好奇地看去,只见少女那白皙如雪的眉间,渐渐浮现两道浮动的神圣虚影。
一为太阴的亮银,而另一个……
竟然是太阳的灿金!
小凤凰惊呆了。
……
……
太阳光芒亮起又暗淡,直到化作沉寂,消散无形。
“又失败了。”她心想。
少女站起身,宽大的袖子垂落在雪地。
她释然般地叹了口气。
日晷的针影落在她的身后,与少女的影子融为一体。从远处看去,针影如同一柄尖枪,将她的后心无情刺穿。
“我不喜欢凶兵,但我也不信什么天意。”少女轻声说。
她抬起头,无穷的星河倒映在她的眸中。
在离开之前,云纾回过头,以极其复杂的眼神最后看了眼巨大的天仪,说:
“或许,你才是对的。”
风雪吹过,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而日晷依旧沉默地立在原地,一如既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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