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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0章当问题遇到难题


崔琰准备捅个篓子,扔个瓜。

        想要遮掩一个瓜,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否认,去辟谣,而是扔出更大的一个瓜来,然后狗熊就会自己将手里面的瓜扔了,去追那个更大的瓜。

        至于什么有记忆?

        能有记忆,就不是狗熊了。

        『世子,琰近日听闻……』崔琰半低着头,缓缓的说道,声音低沉,似乎是充满了悲伤,『河东大败……折损大将……』

        『哗啦』一声,曹丕闻言吓得将桌案上的器皿打翻,『什……什么?!!』

        两个大,宛如王炸。

        浆水壶倾倒,沿着桌案往下流淌,泼溅出硕大的一摊面积来。

        陈群顿时眉眼一跳。

        河东战事,其实多多少少都一些消息传递了出来,但是曹操为了军心士气考量,一直都没有对外宣布。曹洪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多有不测,但是也同样强忍着忧虑和伤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坚持作战。

        夏侯也是如此。

        可以说,曹氏夏侯氏等人为了大局,选择了隐瞒伤痛,坚持作战的时候,崔琰却为了自家的安危,冀州的利益,将这个掩盖在伤疤上的遮羞布给撕扯开了……

        『季珪!此事不可玩笑!』曹丕沉声说道,声音之中有些怒气,但是也有几分的惶恐。

        这事情,曹丕还真不知道。

        怎么说呢?

        真相定律之一,当事人往往是最后才知道的……

        在陈群耐人寻味的目光之中,崔琰缓缓说道:『之前运送军需之物途中,听闻河洛之中多有传言,言妙才将军折戈于河东……』

        陈群听闻此言,忍不住都想要击节赞叹!

        看看,什么叫做专业扔瓜选手!

        之前曹丕不是让冀州人组织物资,送往前线么?

        结果听来了这样的消息……

        所以能怪谁?

        『此言……可是当真?!』曹丕已经掩饰不住惊诧的神情。

        这事情曹操显然没和曹丕通气。

        曹操在前线,虽然有让曹丕代为『监国』的意思,但是并不代表说就真的所有大小事情都由曹丕做主,更多的依旧是曹操拿主意。而像是这种会动摇军心,甚至会影响后方安定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传给曹丕知晓,倒不是说不信任曹丕,而是没有必要。

        如果曹操需要曹丕帮忙做一些什么,或者说曹丕确实能在这个事情当中做一些什么,那么曹操自然会让曹丕知晓,可问题是曹丕能做什么?是能招魂,还是能建个灵堂安抚人心?这战事都没有完结,先建灵堂派人吊唁?万一没死呢?

        可现在,这个大瓜,被崔琰给扔出来了。

        『琰亦以为,河洛传言多虚……』崔琰缓缓的说道,就像是说着隔壁家的阿猫阿狗死了一般,语气平静得可怕,『只不过……妙才将军直进河东,若是得胜,按理应说是河东大乱,北地糜烂,北域当急归而援之才是……常山之军,岂有余力袭幽北?』

        崔琰没有说他是在军中查探到的消息,也没有说是什么渠道得来的信息,因为不管是从军中,还是从其他渠道,都会暴露了一些事情,所以崔琰只是说冀州人在送物资的过程当中,在河洛区域听到的传言。

        然后从这个传言当中进行推理,判断真假,所以崔琰的假设,同样也没有什么问题。

        夏侯渊进军河东在前,而河东平阳几乎等同于斐潜的第二核心,如果河东出现了问题,别说阴山,整个北域都会震荡不安,同时曹操也会顺势将兵力在河东展开,而不是现在蜷缩在潼关一带。所以赵云有这个闲情逸致组团来幽北参观访问,是因为河东北地确实不需要赵云回援,而不需要的原因肯定就是平阳没有什么危险。

        这么一推算,夏侯渊的下场自然是可想而知……

        『或是……』曹丕有些慌乱,讲出了原本他都不想提的词语,『或是围魏救赵之策……』

        『世子所言甚是……』崔琰没有反驳曹丕,而是顺着说道,『若是如此,更是应当严守冀北,不可擅动冀州人马,轻掷兵卒于糜烂之地也……』

        担心是围魏救赵么,那么不救赵自然就不会中计了。

        以此来推论,不援幽北,自然什么问题也没有,所距离幽北最近的冀州,只需要严守门户,就是万事大吉。

        简单来说,冀州一个大子都不出!

        现在难题就摆在了曹丕面前。

        承认夏侯渊出了大问题,那么几乎就等同于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河东失利,幽北失陷,那么现在不赶快收兵保全实力?谁还有空去管幽北如何了?

        如果不承认夏侯渊失陷在河东,那么赵云在幽北也就不过是骚扰性的行为,那曹纯所谓敌军势大,难以抗衡的说辞就立不住,所以要抽调冀州力量去支援幽北,就更没有必要了。

        反正不管曹丕选择哪一项,冀州本土力量不能动。

        同时崔琰也打了预防,这只是传言,真实情况未知,但是不可不防不是么?

        夏侯渊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传闻,崔琰如是上报,能有错吗?

        曹丕强行镇定,转头问陈群,『幽北军报之中,言贼军兵力多少?』

        『各地县乡送来的信报很是混乱,有说数千,又言数万,』陈群在一旁拱手说道,『乌桓鲜卑各部均有,另有柔然坚昆等部……具体兵力不好估算……总人数应有万余……不过常山军马尚未出现,想必是隐匿于某处,恐他人知晓其虚实也……』

        陈群的意思是,幽州很麻烦啊,局势不明朗啊,还是要给曹纯支援才是正理。

        『乌桓鲜卑等部,只不过是趁火打劫之辈……不会久待……』崔琰则是说道,『即便是常山倾巢而出,也不过数千兵马,更何况子和将军渔阳蓟县未失,又有冀州边境严防死守,贼军必定不可肆无忌惮大举入侵……反而是冀州要地,万万不可有失……』

        崔琰表示,幽州之前又不是没被胡人侵袭过,反正冀州严防死守就行。

        曹丕看了看陈群,又看了看崔琰,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陈群说道:『若战,当何以战?』

        陈群微微愣了一下。

        崔琰的嘴角翘起了些许。

        陈群拱了拱手,依旧很平静的说道,『贼军无力攻打渔阳蓟县,只知劫掠……破古北口之后,贼军并无攻城之计划,而是绕过坚城,劫掠乡野……此乃游胡流窜之法也,若追之,则疲,故当以伏击之……若是此时征调兵卒援幽北,子和将军必然有余力可抽调人马拦截胡人于关口,届时胡人进不得进,归不得归,自当大胜!』

        当陈群在叙说的时候,崔琰心中暗骂,关键是抽调征发对吧?

        冀州就活该征调,替幽州擦屁股是吧?

        如果崔琰和陈群争论是不是应该征调,或者说应该不应该是冀州承担幽州损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陈群立刻可以用各种大义来驳斥崔琰。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的利益,那么高高在上的道德宣言就丝毫都不腰疼。

        什么为了大汉,为了大局,冀州再苦一苦,再忍一忍都是基本操作,毕竟陈群不在乎冀州,曹丕其实也不在乎。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一旦冀州乡绅有什么反对的言行,曹军兵卒未必敢对于常山举起刀枪,但是对于自家人么,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就不信榨不出油来,或者就不信找不到什么毛病来……

        一直等到了陈群说完了,崔琰才缓缓的说道,『长文之意,是欲世子亲征?既然幽州平定乱局易如反掌,何不长文辅佐世子亲征幽北?如此一来世子可尽获幽冀民心,又可统御亲善大将,协助主公平定四海!社稷幸甚!大汉幸甚!』

        崔琰不管陈群有些扭曲的表情,继续说道,『若是有世子亲征,又有长文为辅助,臣便愿意为大军后勤,供应粮草器物,责无旁贷!以助世子成就不世之功!』

        陈群顿时后脊梁一凉。

        好你个毒辣的崔琰,竟然想要釜底抽薪!

        陈群连忙说道:『世子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此外,主公乃命群摄邺城事务,未有令不敢擅离。如今子和将军在幽北多年,又是素有武勇谋略,自然可统领军马,足矣驱胡平乱。崔季珪鼓动世子涉险,究竟是何居心?!』

        还别说,陈群还真害怕曹丕一个激动,被崔琰给一杆子捅到了幽北去,到时候自己还真的要陪着曹丕走一趟,否则曹丕有什么闪失,陈群就算是自身没损伤,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自己若是离开了邺城,岂不是给崔琰在冀州坐大的机会?

        『嗯?之前长文不是说平幽州之乱易如反掌么?怎么如今又成险地了?』崔琰微笑着说道,似乎是在嘲笑陈群,但又像是礼节性的习惯微笑,『世子明鉴。子和将军先败于漠北,再退于古北口,又是求援于当下……乃幽北兵马不利乎?又或是有何人掣肘乎?仅以支援便足可定幽北乎?长文切莫全人情而罔军法,兵之大事,不可不重啊……如今大局不稳,再抽调冀州兵马人力,若是万一……岂不是害了主公大事?』

        『你……』陈群一时无语。

        崔琰说的都是事实,所以陈群也无法争辩。

        如果曹纯真的那么厉害,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如果曹纯不行,给再多的支援也是没鸟用。

        曹丕沉默许久,转头对着崔琰问道:『以季珪之见,当下应当如何?』

        『可行坚壁清野之策也。』崔琰依旧是微笑着说道,『胡人南下,为得就是劫掠人口,强获财物,若无人口财物可得,胡人何必多此一举?故臣以为,可于蓟县以南,冀州以北区域,收拢人口,迁移民众南下以避兵祸!此举利者有三,一来可绝胡人之欲。如此一来,即便是胡人破口,劫掠幽北,皆重镇坚城,无有其获,自然就转而他顾,可收不靡一兵而得战利是也。二来幽北骚乱,人心难安,迁移孱弱无辜,更显主公世子仁德无双,可活百姓无算,自得民心拥护是也。三则春耕在即,前有征发民夫,田亩虚缺人力,可益庄禾,乃长久之策是也。如此,举一而可得其三,即可御幽北,亦可护百姓,还可利国家,此乃上上之策也!』

        崔琰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也满像是一回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曹丕听了之后多少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曹丕皱着眉头,一时想不起来。

        陈群也是微笑,甚至嘴角翘起的幅度都和崔琰一模一样,『季珪此策,盖三迁凉州之策乎?』

        三,似乎是一个充满了奇异力量的数值,春秋早期有孟母三迁,而在大汉,想要割凉州,也是议论了三次。

        崔琰微笑,似乎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彼凉州岂可与此并论?既有简便之策,何必求难而弃易,舍利而求损乎?』

        陈群和崔琰的意见,再一次出现了分歧。

        当然,在某些山东人眼里,或是嘴里,当下邺城之中也是和谐的,没有问题的,毫无隐患的,只有骠骑那边才是各种纰漏各种问题……

        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天下?

        在华夏古代的『天下』,主要有三义,一是整个世界,及苍穹之下,虽然华夏古人没有地球的概念,但是也不妨碍他们能想象到广阔的世界;二则是指九州,四海,八荒之类,包含了华夏周边的领土;三则只是指中原地区。

        其实,华夏很早的时候,就将眼光放得很大了。

        最早的大天下,或者说是对于更大的世界的认知框架,大概是从战国时期的邹衍那边建立的。

        邹衍将『天下』分为九个大州,而儒者后来来所说的『中国』也称『赤县神州』,只是『天下』九个大州之中的一个,在『天下九州』之中像『中国』这样的州还有八个,后人称之为『大九州』。

        『中国』虽也分为九州,但每一州不过是『天下九州』的八十一分之一而已,所以也被称为『小九州』。

        邹衍又认为被称为『中国』的『小九州』,四面有海围绕着;被称为『天下』的『大九州』,四面有更大的海围绕着。

        邹衍对『天下』的构想,是他当时对世界的一种认知,虽然也有一定的道理,并为汉代的一些大夫所引用,但由于时代和科技等条件的限制,大多数人对邹衍的『天下』构想,尤其是他的『大九州』学说,并不赞同。

        汉代一些山东人认为邹衍所言迂怪虚妄,不足以信,但是这些人又认同『中国九州』,也就是小九州学说。并且将邹衍所说的『中国九州』,即小九州等同于『禹之序九州』,也就是《尚书·禹贡》所记载的『九州』。

        至此,对于『天下』的概念,就被山东人束缚在了一个比较狭小的范围之内,也就是『大禹九州』,至于在『大禹九州』之外的事物,山东人本能的在抗拒。

        没错,抗拒。

        抗拒的因素有很多,但是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中原之外的四蛮夷,不听他们的……

        所谓不遵孔孟之道,不服王化之辈。

        到了汉代后期,甚至连和这些蛮夷交接的地域,山东人也不想要了。

        比如并州,凉州,幽州等等。

        只顾得眼前的经济账,而不去算整个国家账,也就成为了大汉山东之人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大汉衰败的时候,因为官吏的腐败,制度的僵化,难以调集资源在边疆维持对于周边蛮夷的压制,就以东汉时期的凉州来说,在大汉后期的纷乱之中,丧失了多达110万的统计人口。

        缴纳赋税的人口减少,一方面是羌族等游牧民族反复掀起起义、叛乱,当地饱经战乱,很多人逃离凉州,或在混乱中伤亡。而另外一方面则是当地豪强的大量隐匿人口。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汉帝国派遣到凉州的驻守将军,还是当地的豪强,想要组建压制叛乱的军力,就只能倚赖胡人,以至于后者渐渐在凉州地区中占据了人口优势,反过来又导致下一轮的叛乱滋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山东之人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放弃。

        没错,不是改革,不是改良,而是直接一棍子敲死。

        以至于大汉在边疆地区的人很难获得朝堂公平晋升、竞争机会,朝廷不断讨论放弃凉州,大汉对于边疆的经济、政治和军事上的支持在不断减少,没有人关心凉州的天灾人祸,生活状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边疆之民必然心生怨忿。这种不满的情绪,最终以最戏剧化的方式上演……

        董卓乱政。

        但是在董卓之后,这些山东人就汲取了教训了么?

        现在,轮到幽州了。

        『如此……便是双管齐下!』

        曹丕难以选择,于是再一次的表示,我都要,我两个都要!

        『这……』陈群吞了口唾沫。

        崔琰的微笑也僵硬起来,『世子……』

        陈群想要给曹丕解释一下,他和崔琰的策略是相互矛盾的,是有冲突的,是不可能同时进行的,既要又要还要,只能存在于梦想之中……

        可是曹丕挥舞着手臂,表示之前他既然可以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我当然知道有难度,这才是你们存在的价值啊,要不然要你们干什么?

        陈群看了看崔琰,崔琰也看了看陈群,两个人沉默下来。

        两手都要抓,确实很美好,所以能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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