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当真棘手
那名女官也是一脸奇怪,道:“擎翱真人与那司侍君素无恩怨来往,更何况他堂堂真仙,怎会去无故为难司侍君?”
沧南衣紧锁的眉头并未松开,她轻抚湿透的衣袖,眼底却深如渊海,瞧来莫测。
那女官觉得娘娘这反应当真奇怪至极,犹豫片刻,迟疑问道:“娘娘看起来似乎……并非是真心想要惩罚司侍君?”
这对于昆仑净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昆仑净墟之所以能够于六界之外,安稳长存这么多年,无非只在于娘娘大公无私,以圣人之心立世立命,不偏不倚的对待每一个人。
若是圣人动情,则苍生不宁。
若心生偏爱,这昆仑净墟怕是不得安宁了。
女官忧心忡忡。
沧南衣抚平衣袖间的湿痕褶皱,眉目淡淡低垂。
对于百里安,她素来就从未生出过要惩处他的意思。
且不说黄金海中,护她真身之情,便是放归黄金海千万妖族桎梏金印这一点,纵然百里安这小子当真居心叵测,带着坏心思煽动青玄的思维,她都不会惩处于他。
更何况,她知晓这小子并非是那样的人。
尽管知晓百里安进入昆仑净墟目的不纯,是为取回尸王将臣心脏。
可她却也承认,正如轻水所言,他对昆仑山并无恶意,甚至隐约之间,还带着耐人寻味的善意。
对于解放那千万黄金海妖族之事,可是对他吃力不讨好的,而且事情一旦暴露,必然会引来仙尊祝斩的雷霆审判!
或许在这女官心中,她有心偏倚。
可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在偏倚百里安。
世间本就不存在永恒长久之物,即便是圣人,亦是会经历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堕。
纵然逆天改命,也不过是改了一时的兴衰宠辱。
沧南衣对于给自己逆天改命之事,其实并不热衷,若是太过执念,反而会起不宁之心,最后与那金仙丰虚一般,自困不说,还叨扰苍生。
如今的昆仑净墟命数,在命盘之中乱做无数分线,是起是落,是生是灭,皆难成定数。
以她如今之力,再难编织这难理命线。
圣人大道至公,那是源自于有对大道公允的绝对实力。
如今她自保尚且不能,唯一能够做的,无非是给身边这几个跟着她太久的小家伙们寻一个安身之所。
若昆仑净墟界崩注定成为定数,她不会强求,世间万物缘起缘灭,生死相复,若执意要与天道抗衡,那无疑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对于百里安,她无意惩处,却也知晓擎翱真人对他起的心思那些小动作,如今待他尚有几分合作利用之心,可一旦界崩,这小子注定成为祭献血旗。
不论是仙尊祝斩,还是神主傲青,都会将他除去。
纵然他如今修为已复,背后似乎还养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暗部势力,可在真正的大势天道面前,稍有不慎,为命运巨轮碾压之下的齑粉,也是常有之事。…。。
她之所以让他去那刑天峰,一为,此番青玄行事,确实引得众怒不满,青玄做为昆仑司玺女官,担不得此事,唯有让身份为外人的百里安担下。
刑天峰做为专门克制尸魔的绝死之地,‘罚’之三日,足以让心有不平着安分下来。
而这小子的犟种脾气性子,沧南衣也不是不知。
早在离开黄金海,大乱潮音结束之后,她曾多次给他机会让他坦言相告自己修为真相。
他似乎忌惮太过,始终不曾透露半分来。
做为昆仑之主,不论是立场还是情理,她都不足以主动点破此事,圣人言出法随,为天道知晓,仙尊祝斩必然有所感应。
这小子,平日里机灵,到了这种时候,却是格外地不开窍了。
沧南衣对于他在刑天山中,或许会为了怕自己知晓他修为恢复之事而封闭灵力不去抵抗山中炎烈的想法也是有所预判。
纵然他不想暴露自己身上那条小白龙的存在,她留给他的那只尾巴也足以帮助他抵御山中炎气。
甚至他若是再聪明一些,亦是能够发现有那尾巴的加持,自身灵力可与此山昆仑相容相隐,气机相合。
天地阴阳本平衡,界崩之下,谁都无法带走这山中的一草一木。
旁人无人知晓,这亿万天穹之上的三轮日月,乃是界物至宝。
尸魔王族之身,本就属至阴,便是这小子妖体状态,亦是应了玄霜应龙之身,乃是极寒之体,体内生死阴阳平衡并不稳定。
她本有意将昆仑山的日月星辰最为回报赠予百里安,如此以来界崩之下,他亦可多张底牌,在仙尊祝斩的手中存活下来。
只是叫沧南衣匪夷所思的是,这诸多条件下来,这货竟还能够被那山中炎阳灼伤到如此夸张的程度。
口吐鲜血,内脏消融成血水……这可不得了!
她没想伤他罚他,不出意外,今日下午青玄便能够带着他归山请命。
可如今听起来,怎么一副快要挂掉的样子?
沧南衣的眉头越锁越紧,心道这其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她无知无觉地抚平了衣袖间的褶痕,长腿一抬,便从美人榻上起了身。
那女官愈发匪夷所思了,心道近日来娘娘状况这般不好,这是要到哪里去。
她诚惶诚恐的跪在沧南衣的面前,低声道:“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沧南衣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带,淡道:“青玄前些日子受了刑罚,三日未见,也不知伤势如何,吾且去看看。”
说完,暮隐西归处里,一只白鹤乘云而来,将她托载而起,飞升而去。
女官起身欲言又止。
神情复杂。
她心说,她还从未说青玄大人此番离开刑天山而前往何方,何以娘娘您就如此聪慧,知晓往小山居的方向前去呢?
而且,方才不是还不喜身上衣衫湿重,眼下都尚未换以新衣,就匆匆离山而去了呢?…。。
去往小山居的方向,正好经过那刑天峰。
绰约迎风立于鹤背之上的沧南衣墨眉低垂间,灵力汇聚于双眼之间,常年老花眼自然也就变得视力极佳。
她清楚看到黄沙石英铺就的山道之间,依稀可见串串斑驳殷红痕迹,倒的确是像人留下的血迹。
沧南衣原本觉得荒唐不可能的事,忽然就有些凝重起来,她心下一沉,御鹤而行,速度更快了些。
……
……
小山居偏室之中,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以及草药被捣碎的清香。
“啪……”一声轻响。
一张染血的巾帕被人颇为粗暴的甩进盛满清水的铜盆之中。
血色在铜盆之中飞快的晕染开来,素来脾气温和的轻水此刻面上写满了暴躁,她动作粗蛮地撸起自己的双袖,露出雪白细藕般的纤细小臂,扯来一条涂满绿色草药膏的绷带,颦眉低声道:
“倔种,你当真是个倔种!伤得这般重,偏生就不知上药,非要看着那小子作甚?伤口都裂开了,流这么多血,你还一声不吭,当真是厉害。”
青玄脸色苍白地伏在案上柔软的枕头上,一张苍白的俏丽容颜看起来竟是脆弱又精致的。
她虚弱地动了动眼皮,淡声道:“伤得再重也只是皮外伤,养一些时日就好了,可那小子不一样,他……嘶!!!”
话未说完,那沾着草药的绷带便贴了上来,顿时火辣辣的痛感袭来,让青玄眉毛拧成一团,疼得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轻水动作快准地给她飞快将伤口包扎好,低声道:“若非你这伤口生在背上,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脑子被抽了,那小子能够撑过这三日本就已经是奇迹了,可是你看看他如今那模样,显然是对我们有所保留。”
青玄摇了摇首,脸色苍白道:“不一样,那小子性子有些像娘娘,他纵然有事,人前也最是自若,若他想要隐瞒,旁人定是看不出半点端倪来的,若非伤重,在那样炎烈的阳光直射之下,他一身尸魔之血足以被熬干,可他还能吐出一口血来,可见脏腑伤之至深,行了,你也别急着给我上药了,去看看那小子,我趴着睡会儿就好了。”
轻水见他这副模样,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俯身为她系结带,道:“你这个样子……我当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
隔壁主屋间,百里安盘腿随意坐在床榻上,对面小白龙跪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铜镜,正对着他的脸。
百里安左照右照,愁眉不展,撩起自己的上嘴唇,看着自己缺了獠牙的那个缺口,兀自还带着红肿的血迹。
他颇为疑惑不解,道:“我至今不能明白,我牙口素来坚硬,便是连仙器都咬得断,我这颗牙怎么就缺失不见了,也不知日后,还长不长得回来。”
这日后吸血,可是极不方便的。…。。
小白龙也顺着百里安的视线左看右看,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撕去百里安脸上的血珈,道:“主人这伤口,一撕就不见了。”
百里安说道:“这个无事,总不好分毫不伤地从那刑天峰上走下来,若是不把自己搞得惨烈一些,怕是难过沧南衣那关,若是她不满意,再来一些新的责罚,虽是不怕,可应付起来也是麻烦的。”
百里安看着满身都是血珈,烧伤的痕迹,乍一看触目惊心,可这伤口早已愈合,就那深褐色的珈壳看着惨烈罢了。
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怪。
百里安并不怕受那皮肉之苦,灼伤之痛,他也早有经验,不用灵力抵抗,并不会伤及脏腑尸珠,把自己搞得惨烈一些,叫这山中的妖仙一族定定心就好了。
只是莫名其妙的是,纵然他收敛一身灵力,那三轮大日光辉照在身上来,竟是不痛不痒,连人间寻常阳光都比之不得。
期初百里安是认为娘娘大限将至,这山中天地之力都在大幅度的弱化,故此对他如今的肉身强度难以形成半点伤害。
毫发无损走出这刑天峰,必然引来不少麻烦。
既然想要瞒过娘娘的眼睛,他反倒是十分麻烦,暗自不动声色的运转体内妖力来摧残自己的外壳子,来制造出一些看起来吓人的外伤来。
却是不曾想,体内妖力刚刚运转,却是为那刑天峰上的三轮大日汲取而去。
百里安当时好生心惊,还以为自己的修为状况暴露,娘娘正在操控那三轮大日汲取抽空他体内妖力灵力,来教训对付他。
却是不曾想,那三轮炎日,竟是有借有还,再度返还回来的妖力仿佛得到融炼进化一般,形成天地之线。
在日阳与他肉身之间,形成一道虚无的感应妖力之线。
体内的鉴字诀宛若受到某种引导启发一般,自行开启运转,百里安自觉修行的话,尚且都需要一个艰难的循序渐进的漫长过程。
可这一切发生得十分丝滑自然,几个呼吸间,就通过那妖气为线,鉴字为媒介,窃取出了那三轮大日炎阳之中的日之精华。
而那三轮日之精华,飞速融入并未显露的妖体元丹之中。
一切悄无声息,便是连监刑的青玄轻水女官都并未察觉到半分异样。
只是如此一来,百里安本就觉得有些棘手的刑罚,也就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不痛不痒的鞭子抽打在身上,还要自己想办法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搞出一身伤来,当真是比真受刑还辛苦。
只是这太阳晒久了,不痛不痒是真,可大抵也是好生上火的。
他撞断的獠牙伤口本就红肿未愈,如今为那太阳一晒,三轮日之精华一收入体内,牙龈滋滋冒血,忍着方一下山就吐了一口血。
轻水女官还好,倒是将青玄吓了一跳,火急火燎地要带他归小山居来疗伤。
许是怕娘娘继续责难于他,也并未带他回那西悬峰上。
不过这样也好,沧南衣这个女人眼光毒辣,一针见血,自己此番隐藏伪装也不算完美,身体在山上本就怪怪的,若是此时去忘尘殿见她,暴露的风险倒是很大。
在这苟几日,再寻个好法子糊弄过去,此事想必也就过去了吧。
“咯吱……”
就在百里安胡思乱想之际,长竹所做的屋门被一只玉手轻轻推开。
百里安心下一惊,抬首望去。
逆光的门框里,纤然立着一道清淡颀长的身影,有风吹进屋内来,拂得一袭青衣鼓风,宛似一叶泠泠夜色里的穿杨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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