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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章 成例


  章越两名同寝一人名叫黄履,字安中,邵武军人,正好是章越,黄好义的同乡。黄屡之前就是太学生,但没读了几个月,即因害病养了一年多,如今算是复学。

  黄好义曾在乡里即听闻过黄履的名声,算是学霸一枚。

  另一位同寝名叫孙过,则是西京人士,曾师从于邵雍学易,这也不简单。

  加上范祖禹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章越因来了几人同寝深感有些竞争压力加大。

  至于养正斋中其他几个舍里也来了几个牛人。

  章越回到斋舍后,即看到一名华服青年,正捧鹰把弄。章越见此不由讶异,什么时候太学肯让学生们养宠物了?

  别的宠物也罢了,还是如此凶猛的鹰。

  章越也曾去过汴京里的鹰鹘店,却没见过比这青年臂上的鹰毛色更鲜亮,更凶猛的了。

  章越知昨日范祖禹昨日与这青年一起来太学,于是问道:“范三,此人是谁?”

  范三言道:“此人名为韩忠彦,是韩相国家的大郎君。”

  章越心道,原来世界如此之小。

  前几日刚见了文及甫,如今又与韩琦的大儿子同斋共学。

  在太学里镀了把金,也不要说其他了,光靠结识得这些牛人,就足够自己在汴京安身了。

  不过韩忠彦在斋舍里玩鹰,这一副目无余子的样子,倒是令人不快。

  本来这时候理应由斋长出面制止,但是刘几中了状元已自动卸职,如今养正斋里李觏让章越和斋谕代管。

  斋谕是执掌学规,斋规的,他本应该在这时候出面规劝,但对方却犹豫了。

  这倒也不能怪斋谕,众生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虽说斋长有诸多好处,但章越之前与黄好义说自己不想任斋长,倒不是虚言,因为要牵扯自己不少精力。

  斋里总有几个刺头不服管的,又碰上韩忠彦这样衙内中的衙内的,你敢管么?

  一旁同斋的太学生们皆有微词,但摄于对方声势却不敢有一人上前。

  章越道:“此人我略有耳闻,我去劝一劝他。”

  章越要上前,一旁范三郎拉住章越道:“舍长,韩大虽说在京城衙内中不算跋扈,但都是爱惜面子,切莫与他争执。”

  章越与范三郎道:“我有分寸。”

  章越上前对韩忠彦道:“在下章越,字度之,如今代管本斋,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韩忠彦用手摸了摸鹰毛,然后随意地道:“原来是章兄,在下姓韩,字师朴,幸会。”

  章越笑道:“不敢当,在下听闻韩相国家的大郎君表字亦是师朴,想来必是兄台了。”

  “不敢当。”

  章越道:“听闻韩相公磊落而英多,任人之所不能任,为人之所不敢为,实乃自范相公本朝的擎天柱国之臣。”

  “好说。”

  章越又看到韩忠彦的鹰笑道:“真是神骏的鹰,方才在下不谨慎忘了说了,斋舍里空间甚小,似不便于此鹰腾挪,万一折损的羽翼岂非可惜。”

  韩忠彦闻言看向对方,却见章越宽和地笑了笑。

  韩忠彦打量章越道:“你既知我爹乃当今宰执,我还不知你底细,你姓章,那么章子平章子厚识得?”

  章越道:“都是未出五服的族亲。”

  韩忠彦点头道:“我与子厚子平皆有交情,如此说不上生分。既是如此,我将此鹰移出斋舍了。”

  “如此多谢韩大郎君,改日兄台将此鹰放之郊外,也让我好一睹其翱翔九天之风姿。”

  “好说,你们章氏子弟各个能书擅文,以后同斋我要多请益才是。”韩忠彦说得也很客气。

  韩忠彦说罢命鹰奴带着鹰出门了,而他则道:“我寝室何在?”

  国子监有国子生与太学生。

  国子生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韩忠彦即是如此。国子监对于国子生管得极宽,至于太学的规矩管不到国子生,韩忠彦这样的国子生以往倒是常在太学斋舍里借宿听学。

  众人见章越方才与韩宗彦言语的一幕都是嗡嗡有声。

  章越回到斋舍后,一旁范三郎,孙过,黄履对章越都是面露佩服的神色。

  黄好义则道:“三郎,我之前说错话了,你还别争这斋长之位了。”

  章越看向黄好义道:“为何不争?之前我尚有犹豫,如今我倒真要试一试!”

  众人都不明白章越之意。

  章越心道,连韩宗彦都摆不平,以后连当变法马前卒的资格都没有,人家王安石可是一人独战韩琦,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六大派高手啊。

  再说你们这些人都不了解太学生生活的清苦啊!

  果真如章越所预料,韩忠彦来太学住了没两日,即已是打起了退堂鼓。太学生活条件之恶劣,绝非韩宗彦这样自幼锦衣玉食的衙内可以忍受的。

  第三日起,韩忠彦即夜不归宿了。

  第五日起,韩忠彦即来半日走半日。

  后面几日就隔一日来一次,再以后频率就更少了。

  章越料如韩忠彦来太学,不是为了与同学们打成一片的。多半是要让老爹高看一眼,或者纯粹是体验生活的,故而肯定住不久。

  但经过规劝韩忠彦之事,章越在斋舍里的威望倒是提升了。

  按照太学里的规矩,斋长需由学官推荐,斋生认可,学正授命。

  别看太学虽小,但这些流程一个也省不得。

  章越已得到了李觏推荐出任斋长,至于学正授命大概率是走个过场。

  名义上学官是不管理太学,而是由太学生推举出的学正和学录管理,但中间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斋生们的认可。

  章越打听除了自己,斋谕也有打算竞争斋长。

  斋谕是慈溪人士,之前论才学等各个方面都不如刘几,但是胜在在斋舍三年,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平日也会用小恩小惠来拉拢同窗。

  至于章越在斋舍里人缘也是不错。

  除了有李觏支持,去年还刘佐,向七一起满汴京地采买冬菜和薪炭,算是一直在斋舍作事比较多的人。

  章越功课赶上来了,如今他的诗赋都能得个中,至于经义更是得优,与斋谕相较倒是不相上下。

  因此现在斋内两边都有人支持,而支持斋谕的人多一些。

  斋谕有次找到章越私下聊了聊,意思是让章越退出竞争,他来担任斋长,由章越来担任斋谕。

  但是章越没答允,他又不是真为了斋长之位的好处来的。他只想通过此职在太学里多历练,与人打交道,拓宽人脉罢了。

  二人虽有竞争,但还是保持比较好的气氛,平日见了也是有说有笑。

  这时候正巧有一事,这次太学扩招至八百人后,太学里的用度再次吃紧。

  这时候就要各斋用斋用钱补贴了。

  养正斋的斋用钱已差不多见底了,这时候就要向各位先达化缘,讨要光斋钱。

  说起光斋钱也有不成文的规矩。

  这是每个太学生中进士做官后,对于本斋的馈赠。

  官到什么位置就要送什么礼,比如官至宰执则要送真金碗一只,至于状元则送镀金魁星杯柈一副,若帅漕新除,则要给两百贯,酒十尊如此。

  正好章越和斋谕二人竞争斋长之位,于是二人各自出面,也算一定胜负。

  斋谕找了刘几,对方之前与斋谕同斋,一出手拿了十贯。

  章越则去找向七。章越知道向七刚定下婚事,正如他所愿娶得是一位官宦人家之女。

  章越见向七的地方正是在樊楼。

  章越没有上去,而是让伙计知会,自己在楼下等候。

  不久向七醉醺醺地下得楼,一见章越很是高兴,笑着拉住他道:“三郎,来得正好,与我一并吃酒去,我给你引荐几位同科,他们都爽利热肠之人啊,结交了对你以后科考大有好处!”

  章越则没动道:“七郎,我这次不是来与你吃酒的,如今太学人多,斋舍里有了难处,斋用钱不够。”

  向七道:“我知道我如今中了进士,但至今光斋钱还没凑够呢,宽限我些时日吧。”

  章越心想这樊楼一桌饭菜都得五六贯了吧。

  章越道:“也罢,那我就先回去。”

  向七则道:“三郎,既是来了,就不要见外了,以后我出官了,你要见我就难了。斋舍之中,如今就我与你交情最好了。那刘佐不仗义,知我中了进士后,连半句话也没有。”

  章越道:“我是来与你拿光斋钱的,叙旧之事以后再说吧!”

  向七借着醉意道:“三郎,我与你道来,斋舍里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一一记得。以往我没少遭人白眼,刘几要打金碗光斋是他的事。如今要我拿光斋钱便宜他们,想也别想。但若你要使钱,我绝没有二话。”

  向七满脸酒气直喷章越脸上,章越不由苦笑,对于斋里的同窗有这么大怨念我还能说什么。他日真有难处,我也不好开口向你借钱。

  章越最后说了几句即告辞离去。

  章越走在汴京路上,想着方才向七的言语,也不好评价对方什么。

  正走至半路,忽有一人下马道:“这不是三郎么?”

  章越一见笑道:“这不是二郎君么?幸会幸会。”

  对方正是吴安持,他笑道:“三郎去哪?好久不见。”

  章越笑了笑道:“之前去见了向七郎。”

  吴安持笑容有些淡淡的:“哦,向七,我记得他中了五甲,之前在审官院见过他一面,今时不比往日了,三郎找他作什么?”

  章越如实道出,吴安持笑道:“我还道什么事,向七那性子我还不清楚么?这人抑着自己性子太过,早晚这般。这光斋钱我给你凑了。”

  章越讶道:“这不好吧。”

  吴安持笑道:“我虽说不是进士及第,但好歹如今也荫了官!”

  说着吴安持对一旁仆人吩咐道:“取五十两来到太学交给三郎。”

  仆人飞奔而去。

  章越也是没料到平日待人甚是寡淡的吴安持居然有这一面,难道还是纯粹的有钱任性。

  果真吴安持笑道:“五十贯不算什么,不过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罢了。”

  章越心道,果然。

  这钱虽有些多,但也是交至斋里,不是给自己,章越也没有推辞。

  “倒是三郎有些日子没到我家来了,上次家宴遇上了文六郎君,他对三郎你可谓赞誉有加。”

  章越笑道:“文六郎君谬赞了,不过是恰巧道左相遇罢了。”

  吴安持摇头道:“文六郎君可谓是金口,素不夸奖人的,三郎,我兄长素来口无遮拦,有什么冒犯之处,千万莫往心底去。家父下月回京省亲,到时候三郎无论如何也要来家坐坐。”

  章越闻言一愣,然后答允了吴安持。

  之后章越即返回了斋舍,虽说向七一毛不拔,但在光斋钱的数量上,章越还是压过了斋谕一头。

  之后章越即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斋长。

  正所谓双喜临门,章越成为斋长后数日,李觏找到章越与他说三字诗的赏赐,中书那边已是有了决断,大概快下来了。

  章越问李觏到底是什么赏赐。

  李觏与章越道大概会是州文学或州长史之间二选一。

  所谓州长史,在晋时州的佐属有军府佐属与州佐属两系,长史为军府佐属的上纲,别驾为州吏的上佐。到了唐朝州长史就是州别驾。

  可是到了至宋代,府、州长史名为上佐官,实为散官,并无职掌。

  至于州文学,在唐朝时品秩同州参军,位在参军之上。但是州学颓废,博士多以寒士为之。文学亦无职事,士人耻为之。

  到了宋朝,就是州学助教。

  在宋朝州长史和州助教都是授予特奏名进士,特奏名诸科的待遇。

  什么是特奏名?

  就是进士五次省试不第,年满五十,或诸科六次省试不第,年满六十,或者经过殿试被罢落,进士考三次,诸科考五次以上。

  官家会特别开恩给这些人一个考试的机会。

  最后特奏名及第了,会授予进士诸科州长史或州文学。

  章越闻言倒是有些茫然,幸福来得太快,尚且不及消化。

  李觏道:“三郎,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感谢老师,领导的栽培,章越一时激动,话正要说出口。

  却见李觏道:“不过我看你最后还是推了这次封赏为好?”

  顿了顿,李觏正色道:“依成例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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