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竖子多情
陈宝祥能够感受到同行的恶意，自古同行是冤家，崔先生他们登门，肯定是不服气，他跟日本人联手赚大钱。
如果日本人先找上崔先生，或许这些人比他更献媚。
陈宝祥这么多年，见过更无耻的人，当年韩长官在的时候，济南城六大鲁菜馆子为了争宠，向韩长官的几个姨太送礼，真金白银一箩筐，家家户户都没落下，已经传为笑谈。
实际上，那些人找韩长官，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而人家把他们当傻瓜，白吃白喝，每逢年过节，还要勒索送礼。
陈宝祥早就看清，崔先生他们虽然号称济南城鲁菜名家，实际上对于鲁菜的贡献微乎其微，只是守着几张祖上传下来的菜谱，无比珍重，奉为圭皋。
这其实毫无意义，从古代到现在，大家常用的餐饮调料都变了，用花椒和八角调味，现在老百姓都能完全接受，再遵循古代那一套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他是整天做菜的，明白济南老百姓的口味，那就是又鲜又咸，除此之外，毫不重要。
至于南方那些又酸又辣的东西，北方人吃不习惯。
传文低头出神，似乎还有话说。
陈宝祥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传文，不用担心，咱做的是米饭把子肉，正宗不正宗，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咱又不做鲁菜，就算在日本鬼子那里开饭馆，也是请鲁菜的师傅来做，又不是咱自己上手，济南城的鲁菜馆子骂咱们毫无理由。”
传文点了点头：“爹，就怕是这些人联合起来，咱陈家的名声就完了，以后在济南城怎么抬头？尤其是其他地方，听着风就是雨，传的人多了，陈家米饭把子肉，就变成了奸商假货。”
陈宝祥预料到这一点，但他并不在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山东人讲究的是口碑和信誉，到时候在大观园开大饭店，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自然知道他陈宝祥的为人，崔先生他们再造谣，也无济于事。
“爹，到日本鬼子的公馆里面开饭馆儿，冯爷真是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简直是太贼了！济南这么多鲁菜馆子，都是坐地户，从来没想过跟人家合作，尤其是进入日本鬼子的地盘，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机会，这一次不是一飞冲天，就是遗臭万年。爹，我相信你的眼光，咱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陈宝祥内心十分复杂，假如没有金顺姬和宋艺，他的确可以像传文说的，好好干一笔买卖，赚点钱，离开济南城，要么向西去太行山，要么向南，去临沂八方面军的地盘。
可如今，他打入泺源公馆，就是为了接应宋艺，让宋艺进去安放炸弹，炸死日本鬼子。
这些关键的话，他不敢跟传文说，只好连连点头。
“爹，你说日本鬼子里面，是不是有好人，也有坏人？”
陈宝祥坚决地摇头：“那不可能，以前修夫人说过，其他八方面军的高手也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日本人从东京来到济南，就没安什么好心，他们占领济南，吃咱们的，喝咱们的，在芙蓉街开各种店铺，抢咱们的生意，有时候强买强卖，搅乱治安。传文，千万不要这么想，日本鬼子里面没有好人，一个都没有。”
转弯皱起了眉头：“爹，我说的是日本平民，不是日本鬼子，他们从东京来济南，或者是去上海、北平，都是为了开阔眼界，周游列国，他们从来没有伤害中国人，跟咱们一样也是老百姓。”
陈宝祥坚决地摇头，他对于日本人满腔仇恨，从来不觉得日本鬼子里也有平民，如果是平民，就老老实实待在日本岛，为什么要到中国的土地上来？
“传文，这件事你不要听别人撒谎，所有日本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他们的天皇在内。”
传文叹了口气：“那好吧，就当我没说。”
陈宝祥觉得传文今天怪怪的，一定是有另外一些话还没说完。
晚饭餐桌上，他一直注意观察传文。
看到传文长虚短叹，食欲不振，就安排柳月娥饭后再问一问，到底传文遇到了什么？
陈宝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对于日本人里面，有没有好人这件事，从来不会怀疑，唯一的答案就是肯定没有。
柳月娥问过传文，来向陈宝祥报告：“传文在天桥书场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子，是日本面粉厂老板的女儿，从东京来旅行，他们全家都是老百姓，跟部队没有一点关系。那个女孩子长得漂亮，说流利的中国话，希望传文能带她在济南逛一逛，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挨个看下来，传文这小子大概是看上人家了。”
陈宝祥眉头一皱：“那怎么可能，他们不过是到书场去听书，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了，咱不是让传文跟宋小姐将来缔结良缘？”
柳月娥连声叹气：“我也不知道，传文告诉我，他看到那个女孩子像一朵花，就再也忘不掉，对方一颦一笑，都让他的内心就像大明湖扔进了石子儿，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再也放不下，总觉得那个女孩子似曾相识，像是在梦里见过。当家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宝祥沉下脸来：“那是当然，日本鬼子的女儿，咱可要不起！给日本鬼子当女婿，陈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柳月娥连连点头，她也知道这件事有些麻烦，但年轻男女一见钟情，这件事谁都说不清楚。
陈宝祥心里有数，考虑明天敲打敲打传文，让他不要好高骛远，把自己送入狼窝。
整整一晚上，柳月娥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时的推推陈宝祥的胳膊：“当家的，这件事太麻烦了，我刚才想，咱跟日本鬼子做生意，那只是钱财上的交往，如果传文看上了日本女孩子，那真的是罪大莫及，列祖列宗恐怕都要气的从坟墓里跳起来。我左思右想，怎么都不行，必须跟他说，忘掉这件事，及时回头。”
陈宝祥答应一声，他知道传文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要说清楚利害关系，肯定能够回头。
陈宝祥听见柳月娥睡着，响起了轻轻的鼾声，自己就披衣起床，到了院子里。
如果传文能跟宋艺比翼双飞，将来一起去太行山，那未来肯定前途无量。
传文会写字，能算账，记得以前修夫人说过，太行山就需要这样的多面手，尤其是年轻人，上级愿意培养，一定能做出成绩，光宗耀祖。
相反，如果跟日本女孩子相识、相知，结婚成亲，那陈家就完了，长子长孙，娶一个日本女人成何体统？
他在院子里倒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的抬头看看西屋，传文的窗户，恨不得现在就把传文揪起来，狠狠的训斥一番。
男女之情固然可贵，但家国情仇，却不得不遵守，跟日本鬼子结亲，他陈宝祥丢不起这个人！
陈宝祥不知不觉走到了天明，他现在觉很少，睡得晚，起得早，浑身都有力气，应该就是宋艺和金顺姬给他带来了信心。
天蒙蒙亮，他到店里收拾刀具，明知道那些鲁菜厨子肯定会带着自己的刀过来，但还是做一些准备。
有几把刚刚磨好的刀，裹在布包里面，放进一个食盒，准备随时带到泺源公馆去。
陈宝祥抚摸着柜台上的算盘，心里打算着，怎样跟传文解释这件事？
他很希望传文一点就透，放弃跟日本鬼子交往的幻想。
传文起床，在院子里弯腰挥拳，活动身体。
陈宝祥端着茶壶走过去，看着儿子。
传文抬头打招呼，在礼貌方面，陈家的孩子都没有问题，从小就知书达理。
“传文，我想跟你说，你认识日本面粉厂的女孩子，这是好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家多一堵墙，这是咱济南老百姓的老话。但你应该想一想，咱是中国人，他们是日本人，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你跟日本人交往，我给日本人做饭，咱们陈家就完了。”
传文脸一红：“爹，我只是跟人家偶尔碰到，觉得投缘，我们一起听岳武穆，后背刺字，精忠报国，一起鼓掌，都觉得岳武穆正气凛然，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连她也挑起大拇指，连声赞叹。他们在东京跟咱一样，也是小本生意，家里开着两个杂货店，一个水车磨面屋，平时操劳惯了，到了济南也闲不住，就到他爹的面粉厂去帮忙算账，她跟我约好，跟着我学习打算盘，面粉厂的一些账目她也想拿过来让我看一看。”
陈宝祥内心愤怒，这样一来，传文就变成了人家免费打工的。
“传文，好好想一想，别做这些傻事，你老老实实在米饭铺，给我记账看店，不准出去，这些日本鬼子没安什么好心，哪一天他们把你骗到公馆里面做细菌实验，你就完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从小就读过这句话，对不对？”
传文的脸更红：“我们只是偶然遇到，萍水相逢的朋友而已，跟其他事情不相干。爹，她只是想开拓眼界，开拓技能，我想带她到千佛山、趵突泉和大明湖转一大圈。”
陈宝祥摇头否定：“那不行，好好干活，不要出门，人家想看济南风景，她老爹就会派人带她去，跟你这个穷小子有什么关系？还是算了吧。”
陈宝祥无奈，只能说出最绝情的话，本来想讲究一些技巧，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
他甚至觉得，传文现在误入歧途，正在下滑，如果他和柳月娥不及时制止，传文就会变坏，被人家勾引走了。
日本鬼子狡诈无比，日本女人肯定也诡计多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上当受骗。
传文无奈：“爹，我只是想多交个朋友，面粉厂那边也在招工，我不想当工人，想当记账的，她说可以找她爹帮忙，到会计室去某一个职位，肯定比在家里开米饭铺更有前途。”
陈宝祥连连点头，大声呵斥：“日本面粉厂就擅长坑蒙拐骗，他们出的面粉，每一袋都不够称，济南老百姓已经吃尽了苦头，恨不得把日本面粉厂砸个稀巴烂，你去帮他们算账，就是羊入虎口，千万不能这样做。”
传文已经想得很完善，所以陈宝祥这样说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紧攥着拳头，据理力争：“爹，他们不是日本鬼子，只是小买卖生意人，现在需要帮忙，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咱们山东省礼仪之乡，孔孟之地，这份热心热肠总要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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