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兄弟阋于墙
陈宝祥想不到，之前还奄奄一息的凤九，一天之内，就恢复了元气。
“你的人说，很快就送你走。”
“多谢陈老板成全，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呵呵呵呵……”
凤九的目光深邃而孤傲，如同冬夜寒星。
“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凤九摇头：“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八方面军永远感谢你。”
陈宝祥坐在长凳上，忽然觉得，凤九虽然是个女人，但她定力极强，只有那些帐前干军万马的大将军，才有这份睥睨群雄的无敌力量。
陈宝祥熄了灯，把攮子抽出来，扣在右手边，然后躺在柴堆里。
“如果有事发生，你不要动。只要有人找上门来，你都惹不起，徒增死伤。”
黑暗中，凤九的双眼闪闪发光。
“你到底得罪了谁？”
“错，陈老板，我是中国人，并没得罪谁，只想拿回被日本人抢走的一切。华夏三干里山河，属于四万万国人，凭什么要被日本鬼子践踏？”
陈宝祥苦笑一声，话好说，事难做。
没有几个人能扛住郑鸣蝉的“鹰爪分筋错骨手”，凤九算是一个，而他陈宝祥也未必能行。
外面，不知谁家的狗叫起来。
鬼子巡逻队的大皮靴橐橐响着，经过了米饭铺的前门。
“小荣说过，你是个好人。”
陈宝祥吃了一惊，小荣就是李擎天身边的胖丫头。
凤九提到小荣，声音如此自然，证明她和李擎天也无比熟悉。
“好人百无一用，什么都帮不上。”
“你又错了，陈老板，有人上阵杀敌，有人幕后驰援，有人擅长伏击，有人善于闪击。天下人物，绝对没有无用之才，只看能不能放在合适的位置。济南人里面，你是高手，任何事都能独当一面，佩服。”
受到对方赞扬，陈宝祥心里一暖，疲惫之感，化解了不少。
“喵呜”，北屋顶上，有小猫掠过。
瓦垄响了几声，又没了动静。
“有人来，是敌非友。你别动，我来应付。”
陈宝祥猛地坐起来，凤九四肢全断，怎么可能应付得了敌人的杀手？关键时刻，他拼了性命，也得保住凤九。
这已经不是金条多少的问题，事关济南江湖人的颜面，明知不敌，也要拼命。
柴房的门一开，只露出半尺宽的缝隙，一个瘦削如纸的男人挤进来，随即飘然滑步，隐藏在暗处。
“没想到是真的，凤九，你演的是哪一出？苦肉计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男人开口，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
“我有那闲心思就好了，你们南方军大概不知道，北平日本军部改变了策略，从东京调来一大批三代华裔。他们本来是负责大后方谍报工作，如今放在第一线，已经演变成你我的噩梦。”
“我们当然知道，南方军的谍报工作横跨太平洋，怎么能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你在济南落脚，为何非得给泺源公馆机会抓你？你是谁呀？天下有九州，人间有九绝，你是九绝之一凤九啊，小小的济南，能困住你凤九？”
陈宝祥知道“九州九绝”的江湖传说，那九个人，都是民国建立之后的绝顶江湖高人。
来无踪，去无影，神龙见首不见尾。
既然凤九是“九绝”之一，的确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你是为了护宝吧？我可听说了，你受太行山文胆军师周大人之托，潜伏于德国黑十字实验室，专为窃取超级武器而战，已经取得了关键进展。据说，周大人是你师兄，对不对？”
“呵呵呵呵，白公子消息灵通，不愧是将门之后，局面再乱，也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感叹：“文胆军师周大人德才兼备，傲视天下，不知有多少江湖豪侠仰慕他，敬重他，愿意追随麾下。北方豪杰都说——为人不识周文胆，便称英雄也枉然。我父亲也说过，八方面军这边的英雄，除了文胆军师，其他人不足为惧。”
凤九笑起来：“如果我师兄知道，连名动西南的白将军都将他视为一生之敌，那他一定高兴。很可惜，他从未将华夏诸雄视为敌人，唯一的敌人就是日本鬼子。九州飘摇，华夏烽烟，而我们中国人偏偏内讧不断，可惜，可惜。我师兄常常引用《诗经•小雅•常棣》里的句子——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请白公子方便的时候，转告令尊，八方面军的敌人永远不是南方军，而是日本人。”
“一定转告家父，不过，结果如何，恐怕你等不到了。”
“呵呵呵呵……白公子真是直白。不过，宋人陆游已经说过，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死是小事，王师北伐山海关，杀光小日本鬼子，那已经足够了！”
“好了，叙旧的话已经说完，现在，我要那份超级武器秘籍，南方军等着我回去交差。”
男人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从怀中掏出手枪，枪口已经装好了消音器。
“好啊，你为什么不想想，我躺在这里，四肢都废了，浑身连个小纸片都没有，哪来的秘籍？”
男人举枪，枪口对准凤九的胸口。
“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而不是我。没有秘籍，就杀了你，继续追杀燕云十八骑，直到杀光所有人。”
“白公子，你这样做，是帮了德国人、日本人的大忙。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本想夺回秘籍，可现在如果知情者都死了，秘籍就永远消失，南方军和八方面军，都制造不出超级武器，在东西方战场上，全面落后。”
白公子哼了一声：“超级武器就是德国人哗众取宠的玩意儿，没什么了不起。”
凤九摇头：“白公子，你大概不知道，黑十字实验室的超级武器模型已经更新到第十二代，大约再有半年，就能进行实弹操作。如果你看过德国人的纪录片，就明白，超级武器毁灭一个城市，就像潮水冲垮一个沙堡那样，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男人沉默了一阵，冷笑起来：“如果是这样，你更应该把秘籍交给我。我交给上级，上级献给美国人，由他们来制造，这才是一条完美的关系链，对不对？”
陈宝祥不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但从凤九的冷笑中，他就听得出，凤九的智商远远高于男人。
男人以为，美国人是永远的盟友，永远值得信任，双方资料共享，是唯一的选择。
“白公子，你真是太天真了。如果你现在打电话请示白将军，他一定是另外一种观点。把超级武器的资料献给美国人，等于是太阿倒持，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即便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陈宝祥一直沉默，攮子在手，不敢妄动。
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必须好好活着，不能为另外那些不相干的人，白白送命。
“凤九，不叫出秘籍，就对不住了。”
那位白公子慢慢地走出了阴影，站在床板前。
凤九四肢尽折，没有任何战斗力，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难道连你都相信，超级武器秘籍在我手里？黑十字实验室的防守有多严密，你会不知道？南方军在柏林也有间谍小组活动，你们三年都没拿到的东西，我有本事轻易拿到吗？”
白公子慢慢蹲下去，枪口从凤九的胸部向上移动，指向她的鼻尖。
“你不是最爱漂亮吗？我在这里开一枪，打掉你的鼻子，验尸官拍照，登在报纸上，配上一句话——‘八方面军匪徒凤九颜面受创，无鼻而亡。’呵呵呵呵……九泉之下，你也是个无鼻美人，这样有趣吗？”
凤九嘿嘿冷笑，但四肢缠着白布，动都不能动。
“凤九，情报部门分析，你从北边过来的路上，已经将秘籍隐藏起来。可是，太行山那边要得很急，你必须尽快将资料送过去，不能耽搁。那么，秘籍会藏在什么地方呢？坐车，藏在车里，坐船，藏在船里……”
陈宝祥浑身一震，他想起“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两句诗，如果再结合前两句“朝发白帝彩云间，干里江陵一日还”，的确是跟大船、江水有关。
济南附近，有船的地方，只有黄河、小清河、大明湖。
凤九舍命保护秘籍，一定是放在那些地方。不知道她传递消息之后，同伴能不能领悟其中的意思？
“事实情况是，黑十字实验室为了误导美国人，广发消息，说超级武器秘籍失窃，内部实验停滞。这一切都是烟幕弹，假如盟军相信，那就完了。白公子，如果你够聪明，就火速电告柏林行动小组，炸毁黑十字实验室，阻止德国人研发超级武器。”
白公子摇摇头：“凤九，你以为我是三五岁的小孩子，让你刷得团团转？听着，今晚必须有个了断，不交出秘籍，你就得死。”
凤九沉默了一会儿，冷冷一笑：“你说，我师兄周大人如果知道，是白公子杀了我，他会怎么做？兄弟阋墙，一旦外地入侵，也会联手保卫家园。八方面军一直忍让南方军的种种攻讦，希望南方军好自为之。今天，你真敢开枪吗？”
白公子低头，距离凤九的眼睛只有一尺，一字一句地回答：“不交待，就得死，管你是凤九还是周大人，在我白思聪眼里，就是一堆废物垃圾。唯一能够统一华夏的，就是我父亲白将军——”
他刚刚进入柴房时，小心谨慎，仔细观察，不肯轻举妄动。
到了此刻，他确信凤九失去行动能力，情绪又遭到挑拨，已经变得肆无忌惮，近乎疯狂。
文胆军师周大人绝非南方军白将军能够相比，天下英雄，九成以上，提到周大人，都要挑起大拇指，说一个“服”字。
白公子还年轻，仗着白将军威名，缠着金腰带行走江湖，别人怕的是白将军，所以一路给他面子。
他的实力如何，从来没有一个公平定论。
凤九突然向上挺身，舌尖一吐，舌根下翻出一枚刀片，从左向右，划过白公子的喉结。
她四肢被废，唯一能够活动的是上半身。
如果白公子足够小心，始终远离床板，她就没有机会出手。
刚刚两人激烈辩论，她成功地激怒了白公子。当对方面对面威胁她的时候，就落入了她的死亡陷阱。
‘我……我……”
白公子捂着咽喉，鲜血从指缝里喷出来，向后翻身倒地，气绝而亡。
这一幕的变化兔起鹘落，令人眼花缭乱。
陈宝祥本以为，凤九一定会在白公子枪下认输，说出实话。或者，就算她说实话，白公子也已经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
无论怎么算计，都是凤九必死。
结果，死的是白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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