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审判
2003年,韩凌接到贺子农电话时,正在二爷的诊所里吊水,二爷曾是韩凌父亲的师弟,也算有点渊源,他自小就认识二爷的儿子姜辰。
韩凌他爸正派,一心想把武馆发扬光大,可二爷生性爱惹事,十几岁就和师门闹翻,出去混。
师兄弟俩一正一邪,可二爷这么多年一直后悔自己年少无知,走入歧路。
所以有了姜辰后,二爷就把儿子送出去读书,走正路。
可命运就像开了个极大的玩笑,几年前,韩凌父亲惹上官司,坐牢死了。
韩凌因家里的事,伤人退学,他和姜辰,仿佛把父辈的经历倒转了过来。
现在韩凌是混的,姜辰则是二爷引以为傲的正途律师。
二爷很宝贝这个儿子,深怕自己曾经的狐朋狗友影响儿子,很少让姜辰来诊所。
所以今天姜辰把韩凌送过来输液,二爷明显脸色不好。
可二爷并不知晓,自小被他严加管教还送走的姜辰,并不如他想的那般走了正途。
姜辰小时候就被送进城里寄人篱下哪是那么好过的,他尽量满足父亲的愿望,尽力去做,可他自幼看惯了父亲和兄弟们的打打杀杀意气风发,不懂得平凡人的世界很多时候是没有他想的那般公平,面对压迫大多数要忍让,而不是反抗。
所以姜辰在实习的律所里,公然和带他的大律师打起来,被律所开除除名全行业封杀后,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父亲给他灌输的走正道,一心当一个主持公道之人的姜辰,在全行业封杀的那一夜喝的烂醉,信仰崩塌。
后来还是韩凌看不过去,找人在那个大律师下班路上套麻袋揍了一顿替他出气,姜辰才缓过来。那时候他毕业没多久,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把就过了司法考试的后起之秀,却在那个冬夜里,人生观价值观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可他不敢告诉父亲,二爷对他寄予了厚望,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是大律师。
姜辰也没敢告诉父亲,自己在外惹事了,如果不是韩凌保他,他估计要被人整死了。
他不敢说,只能在二爷面前维持自己律师正人君子的样子,实际上,在酒吧刷了好几个月杯子,倒帮韩凌解决了好些个八道街的麻烦。
韩凌一直让姜辰和他一起干,姜辰却犹豫不决。
所以那天韩凌接到贺子农电话后,看了姜辰一眼,帮他做了决定。
只是韩凌也没想到,那天到现场看到的是人命案。
而那时贺子农已经带着莫莉开车走了。
韩凌只愣了一会就利索的从车后备箱里拿了袋子,叫姜辰搭把手。
姜辰则人都僵住了,反应过来狠揍了韩凌一拳,打到他嘴角流血,愤怒的揪着他的领子,“你故意的。”
过了今天,他便无法回头了。
韩凌却很坦然,“你早就回不了头了,你要是有那个心,一开始就该去大律师面前下跪道歉,你能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都会打洞,认命吧。”
韩凌熟练地带上手套处理彭城的尸体,姜辰瞪着眼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吧。”
确实不是第一次,当初韩凌不只打人,他还杀了人,自己处理的。
但他不是没给过姜辰机会,“你现在去举报我,把我抓走,你就还能回头。”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而且这人也不是你杀的,举报你干嘛,要举报也举报那个贺子农,我看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姜辰又给了他一拳。
韩凌却跌在血泊里,笑道,“你举报,我会和警察说人是我杀的。”
“什么?”
姜辰觉得他疯了,韩凌却严肃的,“贺子农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不会出卖我,同样我永远不会出卖贺子农,如果你今天选择跟我,就永远不能背叛贺子农,不然你就举报我吧。”
他把手机递给姜辰。
后者颤抖着没接,“你是疯了吗?”
“我是疯了。”
“你和贺子农才认识多久,就为他肝脑涂地把我拉下水。”
韩凌没回答,盯着姜辰的眼睛让他选,良久姜辰打开他的手,和他一起处理尸体,韩凌颤抖的心才长舒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卑鄙,但现在贺子农太需要一个姜辰这样的人做帮手。而他,可以为贺子农做所有卑鄙的事。
……
心理医生的工作室里,贺子农也被问到差不多的问题。
你有很重要的朋友吗?生死之交那种?
他思来想去,说了两个名字,秦瀚阳和韩凌。
“你为什么认定这两个人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都是另一个我。”
秦瀚阳和他有共同的秘密,交换了名字交换了原本的人生。而韩凌,却是贺子农在这世上看到的另一个自己,被打被逼疯。他曾窥探到韩凌最不为人知的一面,抱着头痛苦的大叫着,奋力的撕咬,那简直就是这世上另一个他。
就如他看到莫莉眼睛时,会抑制不住内心无尽地愧疚和恐惧一般,韩凌也会在特定的某种状态下失去自我。
他想到此,问着心理医生,“你说一个人会因为一首歌发疯吗。”
“是创伤后遗症的一种吧,人在巨大刺激下,大脑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淡忘那段记忆。可事件发生时,伴随着一些客观事物,就会变成一个开关。每当遇到类似的事,就会发作。
比如,很多人小时候出现创伤后遗症是雨夜,以后每当雨夜,都会影响他大脑保护机制的开关,让他以另一种形式难受。怎么,你有害怕的歌曲?每当听到时就会难受?”
贺子农摇头,却问,“有的治吗?”
“人要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情景重现,才好在创伤中自愈,否则,就是永远被盖住的血块。
你今天竟然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有想起的东西?”
今天贺子农没到约定时间就主动联系了心理医生,可他来到这平静后,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心理医生只能随便问他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实际在观察他,他今天很不同。
贺子农摇着头,但真相是,他已经记起来了,那段丢失的记忆。
就在看到莫莉坐在血泊中惊慌失措泪满面求他的时候,脑海里,一瞬间记起了一双相似的眼睛流着泪水,哀求的画面。
贺子农一下闭上眼,不敢再去回想那段记忆。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心理医生皱皱眉,帮他按着头,“想起什么了吗?”
贺子农摇头,他不想记起来,永远不想面对。
但实际上,那天晚上把莫莉送走后,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记忆里的女人和莫莉有着相似的双眸,他忍不住让韩凌打听,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那个女人,他曾偷偷去看过,以为那是父亲的情人,甚至曾以为当时和莫红梅生活在一起的是王志刚另一个私生子。
所以1999年那天父亲再次去莫红梅的出租屋,他忍不住跟上了,他看着那个男孩惊慌失措的跑出楼。
他害怕,那一刻他也不知在害怕什么,他明明那么恨王志刚,恨其入骨,恨不得将自己和母亲承受过的所有苦,都让父亲再体会一遍,所以不断地作闹。可他却不明白,从小缺爱的自己,很多时候,只是想引起亲生父亲的注意。
他内心渴望有人来爱他的,连秦建国他都寄予过希望,何况是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找回来的王志刚。
可他不想承认,总感觉如果承认和接受王志刚就是对亲生母亲,对曾经受苦的自己的一种背叛。
他是那样矛盾,那样痛苦。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就好像病入膏肓的人,无尽的痛苦让他一直以为,他恨王志刚甚至想让其死。
可当他走进那间出租屋,当看到血泊里的王志刚和莫红梅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他不知那满地血是谁的,只看到那个女人,掐着王志刚的脖子。
他几乎是本能的,抓过桌上的酒瓶。
反应过来时,莫红梅已经被他击中后脑,转过脸来,那双眼睛噙满泪水和不甘,带着祈求,他才看到莫红梅胸口的血洞,可为时已晚。
王志刚看着这一切,惊恐的喊着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只看到那个女人绝望的,张嘴喊着救命,却无力反抗,仰面瞪着眼躺在地上抽搐。
那双眼到最后都是睁着的,流着泪,深深的印进他的心里。
他直觉天旋地转。
看着拿着酒瓶的自己的手,只有一个想法,他杀人了,他杀人了,他杀人了。
王志刚过来喊他,可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样。
只看到父亲惊恐的目光。
之后他发了高烧,意识模糊中,只记得王志刚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醒来后忘记了自己因何发烧,只记得,这个自己一直怨恨的父亲对他多有照顾。
甚至王志刚还把那个男孩带到他面前,和他们说,从此以后,他俩互换身份,还和他说了这个互换身份男孩的事,说是那个男孩杀了莫红梅。
这么久以来他都以为那才是真相,他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直到莫莉的出现,他觉得那双眼无比熟悉。可真相窥破的这一刻,太恐怖了。
他竟亲手杀了莫莉的姑姑。
而他对莫莉所谓的心动,也不过是内心面对相似眼睛的恐惧,吊桥效应下以为是动心了,却不知,就是巨大错误的开始。
如果没有遇上莫莉,这辈子也许都不会想起这段记忆,可命运偏让他遇见了她,被她吸引。
像是宿命的嘲讽,像是给他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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