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古都梦游（一）

现在的高加林已步入了不惑之年，巧珍的女儿刘倩已上了大二，他的一对龙凤已上了初三，学习还不错。巧珍在家里操持着，父母虽说八十好几，但身体还行。

  乡镇文化站工作的这些年，加林倾注心血，不断努力，施展自己的才华，使得城关镇的文化站在地区都挂上了名，前来观摩取经的络绎不绝。

  秋收过后，一个斜阳夕照的黄昏，县城东南方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制服，头发稍稍背了起来，他正目视着前方。

  送走了一拨同行之后，加林没有立即回文化站。

  现在的高加林，显得特别的老成持重，不管工作多么的繁重、生活多么的艰难，他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回顾这些年来，时光就是一把锋利的无情刀，不管你生活得如意不如意，它总会在你的心灵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而留给高加林的却是无限的伤怀。加林想到他高考落榜回到农村后，由于高考成绩在公社名列前茅，被大队推荐，成了代理教师，没想到顺顺当当的工作，却被人家顶替掉了，又回到了农村。后来，去了县上工作，由于走后门的关系，再一次的被遣返回家，但他没有消沉。不久，加林便去了城关公社基建队，当了电工，直到考上乡镇干部。这一路走来，期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他总是默默地承受着，忍辱负重地向前走着。加林曾一度把自己当做成张贤亮《灵与肉》小说里的许灵均，不管他的内心有多么的强大，精神世界有多么的丰富，而现实生活中他就是个“牧马人”，只要放好马就行了。在基建队的年月里，加林只求干好本职工作，别的他一无所求。期间他并没有闲着，能支配的时间还是很多的。工作之余，看看书，写写字。他把过去买的没来得及看的书都认真地从头看起。他在大量阅读期间始终把人民教育家徐特立的“不动笔墨不读书”牢记在心，并落实到行动上，他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读书卡片。有时他还写写散文，把对生活的爱，对尘世的怨都融进在字里行间，一任秋霜寒雨，尽情恣意，畅然挥洒抒发。

  天越来越黑了，加林才向文化站走去，在门口他被叫住，门卫递给他一个邮包。加林回到他办公室，把邮包放着办公桌上，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书，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哦  黄土地》（高加林着）。加林眼前一亮，急忙捧在手里，激动得热泪盈眶，书里面还夹着一个信封。加林放下书，展开手上的信，一行行飘逸俊秀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前：

  加林：你好！

  恕我先斩后奏，送给你一本书，你不会感到惊讶吗？不过这目前还是一本样书，我们还可以进行补充和完善。

  给你出书是我多年的心愿，请允许我慢慢地道来。首先，我要感谢命运使我和你相识。我们在一块相处的时间也就四五年吧，但到现在，我感觉到我们的精神世界好像已经融为一体了。我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一天不想你爱你念道你，就算是灵魂出轨吧。

  请你不必在意，我们做人都有底线。世上没有婚姻保证的爱情是无法永远延续下去的。对于我们来说，曾经是处于热恋中的一对妙龄青年，谁不想吃伊甸园里的禁果？你试想一下，两个青春萌动的彼此相爱的妙龄青年，紧紧拥抱在一起时的那种忘情，那种亢奋，那种强烈地占有欲望，还真有烈火见干柴的冲动。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好在你没有捅破我的窗户纸，使我完完整整地重新做人，但我在你跟前从不隐瞒我的私念，我是很爱你的，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你，常常梦中都是你的身影，你是我唯一用心爱过的人，生活中我不企图在肉体上拥有你，但在精神上你高加林应该完完全全属于我黄雅萍的。

  加林，你是否知道，你的这些东西是我在单位晚上值班时整理的。地区报纸、《延河》杂志我一直订着，《陕西日报》资料室里有。凡是你公开发表的，我都能找到。还有就是我多了个心眼，从贾老师那里偷偷拿走了你的两个作文本，还可以从里面沙里澄金。

  加林，我真回味求学时的岁月，我把咱班干部合影里你我和贾老师在一起的部分，翻拍修复放大，放在影集的毕业合影背面，晚上孤独时拿出来看看，默默地和你进行心灵深处的对话。

  加林，过去凡是你写给我的东西，就是一副对联我都收拾着，你的作品里也夹杂着我的私货，请你不要介意。那些都是我凭着记忆记下的，加点抒情而已。加林，我今天抛砖引玉，递书与你，也就是能希望你把分别这些年来的其它发表的作品或私下写的东西，统统给我递来，让我把书好好补充一下，再正式出版。

  加林，岁月苍老了我们的身躯，却没有稀释我们的情感。在我看来，你我已经彼此走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里，在形而上（学）的范畴里我们如影随形，我们心心相印，我们的灵魂是不会受到世俗的羁绊。在宇宙的四维世界里，我们对情感的依恋，我们对彼此的占有，我们对性的渴望，都能得到满足，这会让我们彼此都能沉浸在无比美妙的幸福之中。

  加林现在我就说说你的散文，在整理审阅你的散文时，我的心常常激动不已，久久难以平静。细细品味你文中所反映的生活、抒发的情怀都能引起我强烈的共鸣。你的散文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情愫带回到了那个令人久久依恋的黄土地上！

  你的散文是纯粹带有泥土味的，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美得让人屏住了呼吸，它如黄土地上漫山遍野的山丹丹，是那样的绚烂；如青纱帐里飘出的信天游在和鸣着山沟里婉约悠扬的唢呐声；又如崇山峻岭之巅上的皑皑雪莲，展示了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让人精神亢奋。

  你的散文之所以泛着浓浓的黄土情，是因为你就像大漠里一簇簇塞上柳似的，任凭狂风骤雨，摔摔打打，而根却牢牢地扎在黄土的深处，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这和你生在黄土地，长在黄土地上是分不开的。你是对生活在这块高原厚土上人民深怀一种哺育之情，感念之情来触笔的。这些都能从你的散文里找到答案。你的散文压根就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积淀，有着骨肉相连的深厚的根基，这也正是你散文泛着黄土气息的生命所在，也是眷眷乡情的感人之处。

  加林，你虽是一介书生，而胸中却鼓荡着大海汹涌的波涛，激扬着黄土地上雄浑的豪情。你生在黄土地，长在黄土地，你的根深扎在黄土里。对你来说，黄土地上的万物芸芸，哪怕一束苦菜，一束谷穗，一片枣林，一棵柿子树，一条川道，一幢破窑，一只背篓，一副梿枷，一副挑担，一台碾子，甚至一件农具，一片瓦砾，一块石头，你都能从中捕捉到绵绵的情意，都能唤起你那无限的情思。

  在你的笔下，陕北一山有一山的自豪，一山有一山的妙处。那一山一水，一沟一岔，那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无不渗透着脉脉的情结，无不渗透着绵绵的眷恋。

  你的散文能把叙事、写景、抒情融而为一，达到了极其自然和谐的境地，语言浅显，不借雕琢，完全像随口倒出，但又无一处不生动，无一处不妥贴。

  加林由于你的散文尽可能地汲取了黄土地上的人文情怀和自然信息，加上你对历史的研究，特别是陕北地方志，这会使读者更加关注黄土文化所折射的文学意境。

  陕北位于我国西部黄土高原北部，这里黄河环绕，是华夏民族的重要发祥地。自商周始，陕北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北部边陲，它北控河套，南蔽关中，西通陇右，东卫中原。这里是中原农耕文化和北方游牧文化的交汇地带，经历了无数次激烈的碰撞、冲突与整合。到了汉代，才初步形成了以农耕文化为主体，融汇大量北方草原文化在内的区域文化格局和样式。秦汉以来，这里长城纵横，堡寨相连，成为汉族与北方草原民族征战厮杀的大旋涡。一幕幕气吞山河、荡气回肠的民族历史剧在这里上演。这里也是明末李自成农民起义的策源地，又是革命圣地，这些因素都蕴存于陕北历史文化遗产之中。

  黄土文化博大精深，这些都是你的文学资源宝库，加上你质朴而奔放的豪情，纵横排奡的文笔，从而使你的散文既有厚度又有深度。

  加林，我并不是在恭维你，你的文笔质朴而奔放，激情而又浪漫，潇洒而颇具个性。你的字里行间洋溢着感情，蕴含着一种思考，一种智慧，一种精神，完全是属于自己心灵深处的一种呼唤。你以自己独特的视角，敏锐的观察力，审视着你脚下的黄土地，同时通过自己的生命体验，感受了黄土地上生灵万物的苍凉和悲壮，体察到黄土地上人们的苦难和崇高。于是你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运用你独特的创造力，振臂挥毫，为之赞叹，为之呐喊，为之高歌。

  无论你是站在山顶之上对生与死的感悟，还是在与命运的抗争中，不论你是对大自然变迁的追索，还是驻足目睹被洪水冲毁的田园故地，期间所触动的忧伤以及你对生活在荒塬中各种人为的形象描述，我都无不觉得你感情涌动的暗流，时而平静如水，时而碧波荡漾，时而喷薄汹涌，时而又哀婉流泻。从你的作品中，我认识到你对脚下黄土地的情感投入，更相信你其所以深深地迷恋黄土地的感受及情怀。

  就说你的作品吧，让我更为欣赏的是你的这几篇，《黄土地上的生灵》、《躺在黄土母亲的怀抱》、《枣乡礼赞》、《大地的恩赐》，我不知读了多少遍。由于工作的关系以及便利的条件，这些年来，我非常注意搜集你的文章，尤其是散文，每次碰到我都做了剪报，贴在一个大本子上，有的可能是笔名，而我是看风格选的，有些还需要你来甄别。

  我之所以欣赏你散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你的笔下凝聚着沉实的文化含量，由于你能把黄土地上的风俗民情、人文历史这些文化因素恰到好处地融入到你的散文中去，而你的文章又能拓宽时空，深化主题，凸显了人文精神，这些都使你的散文达到了一种预想不到的高度。

  加林你的散文既有秦牧的博识善智；也有巴金的自然真挚；有茅盾的淳厚质朴；还有杨朔的诗意盎然。让人反复品味，深感言有尽而意无穷。

  总之，加林，你的散文，可以使人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这就我对你散文的总体感受，不知能否得到你的认可。

  （以上是我给你散文所写序言的基本思想，还需征求你的意见。）

  加林啊！一位哲人说过，是真金总有发光的机会。努力耕耘吧！生活中我们虽是劳燕分飞，但在精神上、文学上我们是相通的。不管怎么说，你的散文把我的情结永远地凝聚在黄土地上，从而使我的精神得到了皈依和升华。

  黄雅萍

  二〇〇X年X月X日

  捧着黄雅萍的信，加林的心里此时浪涛汹涌……

  在高加林看来，静谧的夜晚，坐在桌前，展纸拿笔，斟酌字句，将心绪用文字记录下来，不过是一种排遣时间的方式而已，没想到，黄雅萍对他的散文竟这样的厚爱，还给他演绎出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加林看得出来，黄雅萍字里行间的背后是真挚的情怀，是在和他灵魂进行的碰撞，也是绵长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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