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融入生活（三）

第二天，加林准时来到三星家的门楼前，三星早已做好了出车的准备。三星一见加林来了，只说了一句，“你一来，咱就走！”话音一毕，三星就拿起发车的摇把撅着屁股弯着腰使劲地搅着，随着一阵黑烟的冒起，三星发动好了手扶拖拉机。

  一出村，加林就骑着自行车跟在了三星的手扶拖拉机后面，他们先去了城关公社窑场，加林帮三星装满了车，又出发了。三星的手扶拖拉机穿了一条大沟道，上了一道缓坡，来到了城关建筑队工地。

  工地上，三星开着手扶拖拉机在料场的砖堆旁倒车，站在一边的高加林，他环顾了四周，由于他俩来的早，场地上零星的有几个人在等着安排活路。加林一阵反胃，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感觉怎么和过去开门办学在窑场劳动时的心情不咋一样，没有一点亢奋，他好像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古罗马的奴隶市场，但这只是一闪念。

  “加林，走！”三星把砖车停到地方上便带着加林来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找到了牛志杰队长。由于高加林过去在县上的影响，牛队长早已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过去只是见过几面，也没有直接交往过，用不着介绍两人就相识了。

  牛队长激动地握着加林的手，“我的大文人，到咱这儿，可着实委屈你了。”

  三星一看牛队长认识加林，那就用不着介绍了，便说道，“既然你们认识，那你们谈，我下砖去了！”三星说罢，就朝料场走去。

  到了这个地方还能再说什么呢？加林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戏曲里的台词讲得好“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我好比浅水龙久困沙滩……”人龟了还讲啥呢，加林便随口答道，“牛队长请你不要见外，咱本来就是一个乡巴佬，泥腿子，干庄稼活的坯子，在你这儿，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也谈不上委屈不委屈。我是来干活的，不到之处还要请你多多海涵。”加林强含着内心的凄楚。

  牛队长让加林坐下，给加林发了一支烟，满脸堆笑地说：“是这样，不知三星是怎样给你说的。咱这儿的工程说大可不大，说小又不小。你一应承就等于把你拴在了工地上。有时吃不准还会让你干些其它活，希望你能谅解。干起活来，可要注意安全哟，我把话给你说到前头。”听到这里，加林心里一怔，心想，你无非就是想多榨取我的剩余价值么？那有什么法子呢？加林还是坚毅地点了一下头。

  牛队长一看事情落实了，他便站了起来，走到加林的跟前，拍了他的肩膀，“加林走，旁的话就不说了，我先把你带到工地上看看，交代一下。”加林“嗯”了一声站了起来，跟着牛队长离开了牛毛毡棚。

  牛志杰队长先带加林来到简易的电工房，这也是临时搭建的，都是用砖扎个毛墙，留个窗子框框，安个简易门，上面用牛毛毡一搭，电房门朝西开，北面靠墙有个电盘，靠门口的墙角有一个发电机，旁边还放着一个倒链、一个旧泵子和一台马达及一个用木包装箱改制的大工具箱，墙上一人高的地方四周揳着好几个木橛橛，上面挂着三角带、油壶、八号铁丝、几条绌绳等。出了电房，牛队长又把加林引到工地外的水井旁，水井是周边一个生产队的，通过水渠把水引到工地，水渠距离工地有二三百米远，工地上有个水池，里面下了个潜水泵。

  加林的主要工作就是接灯、搭线、管好泵子及工地上的卷扬机和搅拌机，一停电还要转换发电机。说是发电机其实就是用手扶拖拉机退下来的发动机带动马达来发电。加林知道这只不过是英国物理学家法拉第电磁感应原理在实际工作中的互换。虽说功率不是很大的，但是能应急，还能解决晚上加班的照明问题。加林还有个活路，那就是给水罐上水，架子车上放一个用食用油桶改的水桶，从井边把水装满，用架子车拉回来，滴到桶里，再掖进三米高的水罐里，一天拉上三五趟水，主要是供灶上和民工生活用水。

  牛队长临走时对加林说：“加林老弟，这份工作一个月七八十块钱，比民办教师强多了，民办教师钱少还不按时发。没事的时候你还可以支配你的时间。”

  晚上，在加林家的窑里，油灯忽闪着，一会儿加林的父母也进了加林的里窑，加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父母说：“爸妈，我这就要去工地上了。今天我看了一下，还行，先干着看。一会儿，我把放在凳子上的面给三星送去，让他明天早上用手扶捎到工地上，我的车子带不上。妈，你给我找几件换洗衣服。”加林又转过头，对着高玉德，“爸，先不挖窑了，撂着嘁，光挖窑也挖不出个钱来。二爸说是给他留一孔窑，他不过是说说罢了，他都是当日回来当日走，说到退休以后住，那都是牛年马月的事情，还早着呢。你和德顺爷也不要干了，先让窑吃风一下，慢慢阴着嘁，到时候时再说……”

  高玉德并没有搭理加林的话，他只是一个劲地吸着烟，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柔石小说《为奴隶的母亲》里面那个皮贩的那样毫无表情。因为，德顺老汉给他讲过水浒，他感觉把加林送到基建队，就好像把鲁达送进五台山，加林他可不是干基建的料。他的宝贝儿子能在基建队待几天？

  几十年来高玉德养成了这样一个生活习惯，顺心时就拼命多干干活，烦心时就一个劲地吸烟，什么都不想干。有什么法子，高玉德嘴里的烟锅就吸个没停。

  这时，站在板柜跟前寻找衣服的加林母亲，一边找，一边用右手的鱼际揩着眼泪……

  几天过后，加林就熟悉了工地上的一切。

  这天下午收工后，高加林一个人在工地上转悠着，他一边吸烟、一边了望着工地上远远离去的民工。不管怎么说，他这时的心情和几年前卖馍那时一模一样，现在不是他选择生活，而是生活在选择他。人常说不走的路都要走三遍，过去开门办学时，他和同学们在建筑工地上干过，端砖、搬石头，和灰，向架上扔砖供匠人。现在生活又把他推到了这般地步，他能干电工，这还得感谢过去的开门办学，农基课堂办在田间地头。那时学过的三机一泵、农村电工知识现在都派上了用场。记得到农机修造厂参观实习时，他总是仔细观察、认真思考，不要师傅教他就学会了开手扶拖拉机、修水泵等农机，他认为那些都是眼窍活，一看就会，用不着师傅过来过去教。

  生活既然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干干看，加林定了定心。

  不到一月，高加林就变成了城关建筑工地简易电房里的主人。他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把里面重新布置了一番，他先支好床，一对床櫈是用十二个圆的钢筋焊的两个A型骨架，在上面焊着一截一米来长的钢管，他在床板上铺了几张报纸，又用报纸把床围糊了，他还让三星从家里给他捎来了一个马扎，他坐在床边把被子一揭，就可以爬在床上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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