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精神孽债（二）

自行车距离大桥越来越近，加林的心也越来越酸。和刘巧珍分手的这些年来，高加林就最怕骑车子上羊马河大桥，每次当加林骑着自行车过羊马河大桥时，他都有一种负罪感。他都不敢正视一下大桥的两头，因为通往县城的那头，是巧珍在等着给他卖馍的地方，同时也是刘巧珍向他示爱的地方；而通往村子的那头，是他在和黄雅萍确定关系之前，和巧珍了断情爱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两个桥头都有刘巧那珍挥之不去的貌若菩萨似的高大身影挡住他的去路。还有就是因为这座山沟里及普通的一座水泥桥却见证了他的情感波澜，这桥常常刺激着他那敏感的神经，总之眼前这曾经让他缠绵，让他疑惑，让他伤感的大桥，他怎么也从精神上绕不过去的。尽管有些事情他或许不能想明白，而现实却是高加林在没有得到他所竭力追求的东西的同时，却失去了他原本不该失去的东西。对于刘巧珍高加林怎么也意想不到，他高加林人前刚丢手，而后头就有马拴等着接手，并且是这样的及时。高加林没有和时髦的黄雅萍结为连理，璞玉般的刘巧珍又花落人家，在他的情感生活中，他没有追到钻石连手头的金子都丢失了。

  理想和现实的落差也真是太大了，得失之间使高加林感到他的精神上好像背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一想到这里高加林便感到更加的失落和孤寂。

  汽车的喇叭声在身后不时的嘟嘟，路上车来车往。高加林无力地骑着车子，他尽量放慢速度，速度就是再慢，他还是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羊马河大桥上，双车道的水泥路面，路面两边的水泥栏杆依然如故。

  加林感到眼前一片凄凉，一股酸水从胃里泛直涌到到喉咙，显然这桥头没有成为高加林挂帆起航的码头，让他的轻舟由这里渡到壶口，泛叶滔滔的九曲黄河，直抵渤海，沿着曲折的海岸线直达长江口，逆流而上，通过秦淮河，融入六朝古都，去实现他的弘愿，然而一切都成了泡影。

  一想到这里，高加林不由得伤心落泪，腿脚无力，他还是下了车子。

  加林把车子提上道沿紧挨栏杆撑起，接着他背靠栏杆，右手伸向上衣口袋，掏出了烟，点上了一支烟。面孔严峻的高加林孤独的站在道沿，他的视线在桥上慢慢地移动着，他注视着桥上的一切，从一根根栏杆到一段段横梁，再到道沿的水泥墩墩，甚至连桥面上的一个小凹坑或拉石子车撒下的小石块他都不放过。而更让高加林感到惊讶的是他现在所站的地方，正好就是当年他和巧珍分别时的地方。眼前这座大桥对高加林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这大桥是和他的感情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桥是他和巧珍的连心桥。

  这时，虽然加林的眼睛模糊了，但他的大脑却非常清晰，他记得，民办教师被辞退的那年夏天。父亲让他赶集卖馍，而他在南关农贸市场，半天都没有卖掉一个馍。他索性提着馍笼子，去了县文化馆阅览室，报纸杂志任他翻阅，一坐就是大半天。傍晚，当他赶集回家时，一副垂头丧气的他像奔丧似的迈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到桥头的时候，他被一声甜润地声音叫住了，同村的刘巧珍走进了他的视线，在他还没有来得急做出任何反应时，巧珍果决地从他的右手抢过馍笼子，又返回县城替他卖馍，解了他家的燃眉之急。从那时起，他和巧珍便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系，到后来巧珍随他去县城买漂白粉进行井水漂白的所谓“卫生革命”。巧珍抛开了少女的羞涩，在大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和他肩并肩地推着飞鸽牌加重自行车上了路，还没有出村子，他就潇洒地骑上自行车，巧珍侧身坐在车后座上，挨着他的背，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右肩上，而他一边骑车一边自豪地向人们宣示，车后面坐的川道里的头把稍子就是他高加林的婆姨；再到后来，他俩和德顺老汉一同去县城拉茅粪，入夏的夜晚，皓浩的明月下，习风浸肤。巧珍就像一个温顺的羔羊，紧紧地卷缩在他的怀里，任他亲着，他一边忘情地抚摸着怀中的尤物，一边听着德顺老汉唱着那悲壮凄凉的《走西口》，他那时的心律伴随着驴脖子上锵琅的铜铃声，时而平稳，时而激荡，陶醉在忘情之中，那种感觉是何等的美妙啊！直到后来，抖掉了满身黄土还没有融入小县城他，便鬼使神差地接受了高中同学城里姑娘黄雅萍抛来的橄榄枝，而残忍地与爱他死去活来的刘巧珍分了手。面对于重新燃起爱情之火的他来说，也在经历着情感的折磨，黄雅萍的恋爱方式与刘巧珍截然不同，高加林感觉他好像是黄雅萍身边的小猫小狗，任其滋爱，而黄雅萍有时表达出来的爱情行为，常让他痛苦至极。一次，天正下着大雨，而黄雅萍却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去找水果刀，他为了表示对黄雅萍爱情的忠贞，竟放下手中非常重要的工作，请假冒着大雨给黄雅萍去寻找一把极不值钱的并根本没有丢失的水果刀，而使他在泥泞的大桥前的沟坎上摔了一跤，掉进沟里，把自己滚成了泥母猪，其狼狈相不堪回首……

  一幕幕往事在高加林的眼前浮现，往事并不如烟，加林的感触真是太深了。

  回顾着人生暂短而又漫长的情感折磨，这时紧靠着栏杆的高加林，他只是一个劲地猛吸烟，一丝暖意又唤起他的记忆，他有意无意地转身聚精会神地了望着巧珍那天回去的川道小路，泪眼中朦胧地望着一个头上挽着红纱巾穿着红上衣蓝裤子黑皮鞋骑上车子离他远去的背影，从他的视野中慢慢地消失…消失…消失……

  情感失落的高加林是多么地希望奇迹再一次的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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