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融入都市（一）

黄雅萍的父亲黄标转业后，被组织分配在南京市白下区公安处工作，母亲在该区商业系统下属的一个劳动服务公司工作，雅萍则处于待业阶段。家也安在白下区，住的是筒子楼（中间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旁是房间的楼房，多做宿所用，因为通道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筒子楼）。

  回到南京的这段时间，黄雅萍除随父母拜亲访友外，就是自由地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她始终没有放松学习，她记着贾老师分别时嘱咐她的话，“雅萍，我们搞文字工作的人，必须将识字、阅读和写作三方面有机地结合起来。尤其对从事播音工作的你来说，识字就显得特别的重要，多识字毕竟没有坏处，有些字你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但你必须会读，知道它的用法，阅读范围要扩大，知识积累不能间断。每天都要练习播音，你过去能一口气将《理想之歌》朗诵一遍，这还远远不够。你应当练习将胡耀邦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六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站着读一遍，不要出差错。”

  待业的这段时间，黄雅萍每天都有功课，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洗涮一毕，便拿起《现代汉语词典》将上面的生字一个不漏地读着，读累了就将生字制成卡片，一张32开的纸作四个卡片，每张生字卡片上有注音有组词，特别是多音字她都归纳起来。等到六点三十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一开始，她便跟着播音员的声音快速地口述其内容，这也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广播收听一毕，她便开始帮着母亲做饭，父母上班去后。黄雅萍便开始自己的活动，看书学习，她给自己订了一个读书计划，加强政治学习，提高理论素养，她特意将父亲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四卷）《列宁选集》（四卷）《毛泽东选集》（五卷）放在自己的书架上，坚持每天读经典着作八千到一万字。

  这天，父母上班去了，黄雅萍将锅碗瓢勺洗涮一毕后，便坐在床边上，她一边听着红灯牌收音机播放的江苏新闻，一边整理着从陕北带回来的书籍资料。黄雅萍的目光很快就集中在一个比较讲究的塑料皮笔记本上，因为这个笔记本她不知翻过了多少次，那上面是加林抄给她的让她练习吐字的《绕口令》，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高加林是从哪里给她抄来的这么多的绕口令让她反复练习。

  黄雅萍捧着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着加林那一行行刚劲俊秀的字迹，一股酸楚袭上了她心头，黄雅萍咬了一下嘴唇，有选择性地小声读了几段：

  （一）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

  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二）

  调到敌岛打特盗，特盗太刁投短刀，

  推挡顶打短刀掉，踏盗得刀盗打倒。

  （三）施氏食狮史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侍拭。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十狮尸，实是十石狮尸。试释是事。下面还有加林的翻译（略）……

  黄雅萍读着读着眼泪就掉落下来，面对这些包含深情的练习舌功的材料，她岂能不动情思，因为字字渗透着高加林的心血，行行凝结着高加林的恋情。

  往昔的岁月怎能让人忘怀，黄雅萍的思绪很快又回到黄土地上。自从和高加林确定恋爱关系后，黄雅萍没有想到加林会在工作上给她提供了那么多的帮助。首先，加林把他在马店教书那几年订的《汉语拼音小报》一张不落地送给了她，让她必看的都在标题的右上角用红圆珠笔画个圈。那报虽说是八开大个小报，但它的靠山却很硬朗，是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主办的，很有权威性，版面内容有各地语言文字动态；各地推广普通话经验；汉语拼音朗读材料及朗读指导；语文札记及教学随笔；现代语言学讲座。雅萍在小报里面学了不少东西，使她受益匪浅；其次是加林把他在教书那几年所做的几本厚厚的剪报都让她看了，内容包罗万象，丰富极了。回想起她留给加林的只有自责和不安，她不该让加林放下手头重要的工作，冒雨去县城南边的小洼地，去为她寻找那把根本没有丢失的进口小刀子；她为了见证加林的骑车技艺在集市上竟不下车子，使加林在人群中狼狈地躲闪着，而她就像坐花轿似的被摇来摆去，好不自在；还有一个漆黑的夜晚，她和加林在东岗畅叙心怀，离岗时已夜深人静，她竟恶作剧般地让高加林学电影《铁道游击队》里面游击队长刘洪背着从敌人枪口下逃生的芳林嫂那样，背着她下了东岗……

  不敢再想了，爱情的失败不能用谁对谁错来判断。黄雅萍和高加林之间的爱那是两颗炽热的心缠绵在一起，进行疯狂地碰撞，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就等着结婚呢，他俩吻也吻了，抱也抱了，加林插着手指搂着黄雅萍的腰，就像上树搂着树那样，他想怎样搂就怎样搂，搂得黄雅萍都不能回转身去。加林还把嘴放在黄雅萍的耳边，柔情地说道，“雅萍，我上学期间，多看你一眼都是奢侈，看着你穿着绿军装上衣，蓝凡力精裤子，白力士鞋。整日价在想，啥时能和你面对面坐上一会儿，我这一辈子就知足了，真没想到还能把美人搂在怀里，我现在就是死了也值了。”黄雅萍那时侧着脸熨帖在加林的胸脯上，她也很激动，她终于如愿以偿。她一度很自信，是她以她的美色和气质征服了黄土地上的铮铮汉子……

  这时，收音机里香港歌星张明敏的一曲《我的中国心》才使黄雅萍从消沉中又打起了精神。不能再想了，黄雅萍转身将加林的笔记本放在了书桌上的书立间。接下来黄雅萍一边听着流行音乐，一边整理着从老家叔父那里带回的一网兜东西，这里面主要是书和日记本。

  黄雅萍随便翻出了一本贺友直画的连环画《孔老二罪恶的一生》，这是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四年六月出版的。黄雅萍非常珍爱这本书，她不知看了多少遍，上中学那时她写的批孔文章都是从这本书里选取材料。放下连环画，黄雅萍从网兜里拿出了一个塑料皮日记本，由于时间太久的缘故，本子上有一层吹不掉的尘垢，黄雅萍起身来到门闭后的脸盆架前，从上面取下抹布，在脸盆里把布摆湿拿来，使劲地擦拭着塑料皮，一会儿封皮上的图案清晰了，绿湛湛的底色上显示出两个女知识青年，脊背背着草帽，身后的背影是一座座山脉相连，山顶上有四个仿毛体红字——广阔天地。

  黄雅萍手里掂着笔记本，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以追思的心情打开了扉页，

  赠黄雅萍同学：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张波

  一九七六年元月

  黄雅萍默默地读着上面的题字，一种怀旧的思绪油然而生。雅萍清楚地记得初中在市（南京）二十七中读书，这个笔记本是毕业时，一个名叫张波的男同学送给她的，由于那时的大环境，男女同学之间走路都尽量回避，一般见面都不太多说话，她只记得她给张波当过入团介绍人，找他谈过几次话，帮他学习列宁的《青年团的任务》，检查了他的学习心得及思想汇报，再也没有过多的接触。好在笔记本里面还夹有一张初中毕业照，黄雅萍仔细的看着微微发黄的照片上那一个个稚嫩的脸庞，她现在已经不能把张波的名字和照片上的影像对号入座了，不知道张波现在干什么，见面后两人是否还认识，黄雅萍顿感眼前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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