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若有来世

生是什么？是你初次听到声音，你哭的时候，别人都在笑。

  死是什么？是你最后一次感受到不舍，你想笑，而所有人却都在哭。

  迷离之间，我纵有万般不舍，最后，也只能报以一笑。至于这笑的含义是什么，却连我自己都并不知晓。

  也许是太疲惫了吧，这一刻，我仿佛特别的放松。二十年来，我一直被那不可扭转的命运鞭挞着，如同垂死挣扎的畜生，明明没了力气，但只要活着，就必须奋力向前。

  终于走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口，虽然有很多遗憾，但也只能这样了。

  等待我的，也许是下一次轮回，可无论生死，谁又能否认我们都在轮回之中呢？

  “睡前原谅一切，醒来既是重生，谢谢你大师，我懂了！”

  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能听见声音？是回光返照，还是幻觉？

  我迷茫的睁开了眼睛，眼前那人看起来很是熟悉，他一脸恍然大悟，紧接着满是崇拜的看着我。

  我努力的思索着，终于，我想起他是谁了。这不是当初那个因为冤亲债主的因果债拦路，差点儿废了自己一堂子仙家的那个人么？

  他叫什么········

  好像叫辛楠度来着。

  “你·····”

  我想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可是还没等问出口，他瞬间化作烟雾爆开，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眼前一片灰雾蒙蒙。

  果然是幻觉啊······

  “天赐师父，真的是你啊。”正在我苦笑之时，身后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四十来岁，一脸憨厚。女人挺着大肚子，在男人的搀扶下，一脸的幸福。

  这不是我玄学堂刚开业时的事主，王姐还有赵斌么？

  “赵哥，王姐这是有了？恭喜恭喜啊。”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但看到他们现在幸福的模样，我还是控制不住由衷的开心。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有的人是哄着别人玩儿，有的人是哄着自己玩儿。可无论你是那种人，到了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记忆都是属于你自己的，那是自己的经历，也是自己这一生的总结。

  “嗯，我和娟儿一年前就把生意兑出去了，之前干的都是杀生害命的买卖，钱倒是攒下不少。后来娟儿劝我做功德，这一年多以来，我们印了许多佛道经文送到庙里随缘，这不就有了。”

  赵斌笑的很开心，尽管人到中年，但他每每看向王姐的眼神中，都包含着挥之不去的宠溺。

  他笑着对我说：“我俩打算开几个无人售货的连锁店，挣的钱都留给孩子以后上学用，除此之外留一笔游山玩水的，剩下全捐，毕竟只剩下半辈子了，得弥补回来。”

  望着他们消散的背影，我除了欣慰，更多的是羡慕。

  要是我跟宝儿也能这样，那该多好啊？他们两人是错过了上半辈子，而我和宝儿呢？连上半辈子我都没活完。

  “恩公！”赵斌夫妇的身影消失不见，一个耄耋老人突然从远处本来，我一看，是小艾宇的爷爷。

  还没等我说话，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我磕了个头之后，对我说：“感谢恩公的大恩大德，我今天来，是向恩公道别的。”

  “哦？您老是准备去投胎了吗？”我愕然的问道，他不是跟我的老碑王修行来着么？我还以为，他打算修清风呢。

  老人今天心情很好，对我点了点头，说道：“嗯，老碑王说我往世业债太重，修行一途劫难多，让我在修一世。有我儿子在下面看着他们俩，我也就放心了。”

  老人说完后，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豁然的走了。

  可是他的这番话，让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辈子是父母，做鬼也是父母，所以为子女不惧苦难。老爷子为了自己的孙子和儿媳妇受了那么多苦，下辈子还会是亲人吗？

  我和宝儿呢？若是有下辈子的轮回，在茫茫之中，你还会让我在人群中一眼便发现你么？

  记得宝儿踏上开往南方的列车那天，我痛苦的问她：“你说命运到底是什么？我们虽然原本就在一个城市，但本来应该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可就是这么偶然，我在大街上遇见了你，如果我晚来一步，或者你早走几秒，人生就天差地别了呢。”

  宝儿笑着对我说：“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这就是缘分啊？”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有些迷茫的问道：“如果是缘分的话，既然让我在那么精确的情况下，在十三亿分之一的可能中遇见你，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聚少离多呢？”

  我说这句话时，宝儿转过身抬起了手臂，我猜她是在擦眼泪。

  可当她再回过头的时候，眼中却已经满是笑意，她对我说：“因为这并不是缘分，缘分是天注定的东西。而我们，是自己想要遇见对方，在此之前我们都在向着对方拼命狂奔。而在此之后，多远的距离，都不会拆散我们。”

  不会拆散吗？即便是生死永隔？

  “天赐。”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是一种带着熟悉的陌生，仿佛压在心底深处许多年了，今天突然被人悄然掀起。

  我浑身颤抖的转过了身，看见了那个让我想见，又害怕看见的人。

  “哥，你冷么？没事儿，我也很冷，我下来陪你了。”我有些想哭，不知道是因为他湿漉漉的身形，还是我即将要死了的这个事实。

  此时我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了，他身上没了黑色的鬼气，无论是穿着还是身高，都一如小时候的样子，唯有他湿透的衣裤，让我心里有些压抑。

  他笑了，笑的有些枯涩，他沉默了半天，终于开了口：“我的死跟你没关系，你这些年的经历他都跟我说了，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即便这样，你还愿意救我，我很感激你。”

  他？我哥口中的这个他，我不知道是谁。但他问我是不是都知道了，我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这些年寻找我哥魂魄的过程中，从最开始的期望，以为只要我出马了，能动用堂子上的仙家了，那么找到他的魂魄便易如反掌。

  到后来瞒着我师父，动用了清风堂与满江红的关系，依旧一无所获。甚至后来差点因为这个，害了黄云岚与黄容一七兄弟，然后我师父亲自跟我说，我哥的魂魄没入地府，无处可寻。

  我经历了从期望到失望，又到绝望。我知道，我和我爸之间的那层隔膜，恐怕是永远都解不开了，我们俩也许到死，都解不开这个枷锁。

  那种火热的期望被磨灭后，我发现了许多的疑点。于是从另外一个方向着手去查，可查到的结果，令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我爸眉心斩子剑的命格，确实这辈子不可能有儿子。我原本就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是因为伯邑考的关系，而我爸无子的命数已定，所以才让我投胎于此，用以蒙蔽天道。

  至于我哥，他竟然根本就不是我爸的孩子。当初我家太穷，大爷被过继给无儿无女的三爷爷，二大爷早早的背井离乡，三大爷凭借自己努力入伍。

  我爷怕我爸娶不上媳妇，所以才到处托人保媒。确实，没有人愿意嫁给这个穷的吃野菜吃到脸都绿了的家庭，除了一家。

  我爸并不喜欢她，她的心也早就心有所属，那就是她的姨夫。

  她当时有了身孕，大姑娘怀孕，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无法想象的。一个嫁不出去，一个怕儿子娶不上媳妇，所以在我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情况下，俩人办了个没领证的婚礼。

  从此以后，我爸就再没回去过。

  后来，我爸妈相识了，我爸时隔几年再次回去，目的就是离婚。

  那女人的条件很简单，离婚可以，拿一万块钱，并且那个孩子归我爸抚养。否则的话，我爸跟我妈过他们的，她就在农村跟我爷我奶过。

  我爸不得不为我爷我奶考虑，可那女人的要求，他根本无法满足。先不说养别人的儿子，在那个年代，万元户跟现在的百万富翁一个概念，上哪去弄一万块钱？

  没想到，当我妈得知这个事情后，她竟然同意了。于是我爸净身出户，签下了当时看来，也许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一年后，有了我。有好几次我爸妈都想把个这个哥接过来，可每次他都呆不久，因为与我不合。

  一直到我去武校那一年，他回来了，然后，在我八岁生日的那一年，他死了。

  “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你是就我哥不是么？”我笑着问道。

  我这话是发自肺腑说的，与我是不是将死之人没有关系。虎子跟我有血缘关系吗？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如亲兄弟吗？

  换句话说，在今天之前，行须在我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宝儿说的对，有些东西也许不是缘分，可能就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因为想要与对方相遇，于是，我们才会相遇吧。

  “那么，如果我也是罗梦鸿的一具鬼菩萨傀儡呢？”我哥抬起了头，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这话出口，我并没有震惊，因为在行须让他动手的时候，我便已经猜到了。

  正因如此，这个与我焦急并不多，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才会让我更加感激。

  “你坑过我吗？你害过我爸妈吗？正因为你没这么做，并且一直躲避我，才会早夭的吧？所以行须才会那么折磨你，对么？”我虽然是在问，但是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真正的那个人，也许早就死了。不知道何时，眼前这人占了我哥的魂魄。但他并没有选择害我，相反还故意不接近我。

  正因如此，人性的高下立判。被骗入一贯教的人固然可怜，但他们绝大多数都选择屈服，然后麻木的同流合污，可眼前这人没有，因为，他把我当做了弟弟，所以我认可他是我哥！

  突然，他笑了，笑的很开心：“我没害你，是因为你小时候身边就有一帮很厉害的仙家。不过无论怎么说，我欠你的已经还了。你欠我的，要是还有下辈子，慢慢还吧。”

  说完，他消失了。

  我不明白他说欠我的已经还了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并不欠我什么，即使他真的打算过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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