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食蟹
秋高气爽的时节,落木萧萧,清菊璨璨,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李白《月下独酌》。燕京城里的上至豪门朱户,下至平民布衣,纷纷相约赏菊食蟹。
在燕京生活的时日不算短,柳妙璎发现,燕京城里的城民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乐观精神和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无论贫富贵贱,都热衷呼朋唤友赏景邀宴。钱袋鼓鼓的,可选择私人山庄和高档酒楼;囊中羞涩的,也可沽几斤浊酒,买几两碎肉,约三两好友至风景秀丽处,游玩聚食。总之就是,随遇而安,随物见喜,令柳妙璎甚为欣赏、向往。
入乡随俗,到了气候宜人的深秋时节,柳妙璎也早早向柯瑶发出邀约,没想到一向对美食局来者不拒的柯瑶竟然拒绝了她。
“瑶姐姐,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柳妙璎认真打量着柯瑶,嘟囔道。
“那只是你觉得,我一切正常。至于拒绝同你去聚仙楼吃螃蟹,是因为我最近肌肤有疾,食不得发物。”柯瑶瞥了柳妙璎一眼,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唉,三哥忙着和翰林院的老大人们修编律法,怡姐姐要临盆了,你又不能吃螃蟹,那我只能——独自一人享用膏肥黄多的大螃蟹啦!”柳妙璎说着,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一双杏眼闪烁着兴奋的光,偷偷瞄了瞄柯瑶,试图诱之改变主意。
柯瑶丝毫不为所动,还补充道:“我幼时自个儿从湖里捞过螃蟹,还曾跟着小舅舅去海边抓过海蟹,那滋味儿,啧啧啧,舌头都能鲜掉。与那些美味相比,聚仙楼的螃蟹宴也不过尔尔,不吃也罢。”
柳妙璎并未受到打击,嘿嘿一笑说道:“聚仙楼的螃蟹宴风靡燕京,靠的可不仅仅是食材哦。据说烹制螃蟹宴的大厨,是一位御厨的徒孙,能将螃蟹各个部位都料理鲜美可口,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如今十家酒楼就有九家称自家大厨是御厨的徒子徒孙,也不知是真是假。”柯瑶淡然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得尝尝,你们都不去,我就找小云去,想必他定会感兴趣。”柳妙璎笑道。
崔啸云的确感兴趣,收到柳妙璎递的帖子,就立即答复说一定赴约。择日不如撞日,他俩就约在当日傍晚。出门前,一向大大咧咧崔啸云难得挑选了一身新制的秋装,是天青色的蜀锦长衫,袖口、领口以暗纹绣着祥云。除此以外,从不佩戴玉饰的他,破天荒地选了一块吉祥纹玉佩挂在腰间。
临出门时,崔啸云还对着铜镜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感觉满意了,才取了把折扇,附庸风雅地摇了摇,迈着八字步,一晃一摇、故作潇洒地地往聚仙楼去。
到了聚仙楼大门口,崔啸云一眼就看到了等人等得百无聊赖的柳妙璎。只见她穿着男装,。一袭纯白的飘逸丝袍,腰间系一条镶银丝的玉带,高高绾起的乌发间插一支白玉簪,配上她精致的眉目,显得仙气飘飘,如误入凡尘的谪仙。
与崔啸云一样,柳妙璎也手执折扇,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一双妙目隐在扇面后,暗暗观察来来往往的宾客。
“柳七……呃……贤弟,你来得好早!“崔啸云微笑着上前打招呼,还弯腰作了个揖。
柳妙璎翻了个白眼,随意地拱了拱手,没好气地说道:”是崔兄来晚了,你再晚来些,咱们可就没地儿吃螃蟹喽。“
“抱歉抱歉,我处理公务忘了时辰,真是不好意思,劳贤弟久候了,愚兄这厢给贤弟赔个不是。“崔啸云诚恳说着,又向柳妙璎作揖。
柳妙璎斜着眼觑着崔啸云,感觉最近身边的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都有些不大正常。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咱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行不?快进去吧,否则真得黄花菜都凉了。”
“好好好,走走走,贤弟先请。”
柳妙璎之所以着男装,是因为聚仙楼整了个噱头,说是只要是学子来聚仙楼享用螃蟹宴,并在入口处作诗一首,就可享受菜价优惠,且可获赠老板娘自酿的美酒一壶。当然,为了应景,诗作必须是关于“蟹”的。另外就是,来者至少是二人结伴,单独一人的,聚仙楼拒绝招待。
至于来者是不是真的学子,并不重要,只要穿着打扮看起来像且能完成作诗这个小考验即可。
柳、崔二人早已准备好了诗作,顺利通过了考验,被跑堂的小伙计引上了二楼。只有二楼楼梯口附近的一个角落有座位,其余地方都已经满满当当了,可见聚仙楼的噱头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小角落的座位显然是临时添加的,小木桌一看就是从库房中寻来救急用的,带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儿,且一个桌腿不知为何比其他三个略短寸许,导致小木桌摇摇晃晃。
若是在平时,他俩必定不会将就,可看着楼下大门外排队等候的人群,此刻二人只庆幸他们来得还不算太晚,至少不用眼巴巴等着人家用完膳才能有个座位,并不约而同地看歪歪斜斜的小木桌没那么不顺眼了。
聚仙楼推出的“全蟹宴”,共二十五道菜,包括“百鸟归巢”、“万里挑一”、“繁花似锦”、“万象更新”、“吉祥龙珠”、“金牛出水”、“花好月圆”、“虾兵蟹将”、“舌灿莲花”、“未雨绸缪”等等,烹制时采用蒸、煮、煎、炸、炖、炒等多种方式,,确保每道菜都能充分展螃蟹的鲜美。
工序复杂,烹制起来耗时耗力,这“全蟹宴”自然价格不菲,不是普通百姓有财力享用的。
柳妙璎虽然不缺钱,但也不是能够随便一掷千金的主儿;崔家家教严格,对子弟约束甚多,讲究节俭清明,崔啸云不敢也不愿花天价吃一顿螃蟹,加上他们只有两个人两个胃,压根儿就吃不下二十多道菜,因此,他们只点了清蒸整蟹、椒盐蟹脚、蟹酿橙、蟹黄拌面、蟹粉豆腐等几道家常菜。
待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菜肴陆续上了桌,二人都顾不得用膳礼仪,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起来,都吃得满脸满手的油汁。
“今日这顿我请了。”崔啸云一边将蟹腿嚼得蹦蹦响,一边阔气十足地说道。
柳妙璎用油手抹了一把油嘴,说道:“那可不成,说好了一人付一半的,可不能让你吃亏。”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就听墙壁后的包间里传来一阵哄笑,笑声大得似要将房顶给掀了。这还不算,里头那群人不知是拼酒拼上了头还是怎么的,狂言浪语一声接一声,吵得柳、崔二人若是不将声音抬高些,都无法听见对方在说些什么了,完全无法聊天。
崔啸云生气地唤来跑堂小伙计,让他提醒包间里的宾客小声些,莫要影响其他宾客。
那小伙计苦着脸给崔啸云和柳妙璎连连作揖,带着歉意道:“劳二位客官多担待些,他们应该一会儿就结束了。那间包厢里有位了不得的人物,别说是小的,就是咱聚仙楼的东家,也不敢提醒那位放低声音。”
“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天子脚下,管他什么大人物,还能翻天了不成?”崔啸云带着怒气问道。
小伙计四下瞟了瞟,凑近崔啸云,压低声音说道:“您知道威宁侯府吧?里头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位,正是威宁侯府的四公子。”
柳妙璎听了一耳朵,挠挠头露出茫然的神色。她不是燕京本地人,并不清楚燕京城里的勋贵人家有哪些。崔啸云却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又生长在名门望族,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打小就有人教,因此他一听“威宁侯府”,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了。
威宁侯与其他国公、侯爷一样,是靠军功得了爵位。不同其他勋贵的是,如今的威宁侯平夙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当今圣上的奶兄弟。其母为当今圣上的乳母,在今上登极后被封为“郡夫人”,逢年过节也多得宫中的赏赐,可见圣眷之浓。
威宁侯平夙儿子不少,但嫡子只有一个,即族中行四的平赟。这位平四公子被母亲和祖母宠坏了,文不成,武不就,小小年纪时就劣迹斑斑。就他肚子里那点子墨水,原本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国子监,可他有位好祖母和一位好父亲,凭着过硬的关系,轻而易举就入了国子监。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遇到了这位,只有让步的份儿。崔啸云好歹已经入了官场,何时该强硬、何时该低头还是懂的,因此他虽生气,却也没再坚持让小伙计去传话了。
好在桌上的美味绝大部分已经进了他俩的肚子,倒是不必继续待在这儿,二人正欲结账走人,就听一墙之隔的包间里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高高低低的起哄声。
柳、崔二人对视一眼,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包间里的动静。
“救命!我错了,我错了,我说……”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声说道。
“说啊,快说啊!”七嘴八舌的起哄声随即响起。
“我……我是……兔儿爷……”
“大点声儿说,你四爷听不清!”包间里传来一个带着明显恶意的高亢声音。
“我是兔儿爷!我是兔儿爷!不要折磨我了,我说!”
“你得说‘顾洗砚是兔儿爷’,否则谁知道你是谁?”另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
那名叫顾洗砚的男子似是被逼到了墙角,自暴自弃般的大声喊道:“顾洗砚是兔儿爷!”
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狞笑,听得人汗毛倒竖。
“太过分了!”柳妙璎拍案而起,愤愤不平道。
“柳七,稍安勿躁!他们人多势大,就算我们前去阻止,也成不了事儿,而且自己还会受伤。我有位族伯在国子监任司业,我今晚就去寻族伯,请他多多关照那个被欺负的学子。”崔啸云急切劝道。他生怕柳妙璎一时激愤,冲动地跑去包间声张正义。
柳妙璎很快冷静了下来,知道崔啸云说的是实情。那包间里显然是国子监的一群学生在聚会,其中还有个地位超然的,他们贸然闯入,可能只会自取其辱,不如另寻他法帮助那位可怜的顾姓学子。
对于柳、崔二人来说,原本兴致甚佳的一顿螃蟹宴,因为国子监的学子被欺凌一事,草草收尾。崔啸云把柳妙璎送至秦王府正门口,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多想,并再三保证一定会请族伯关照顾洗砚。
待崔啸云离开,柳妙璎跨进王府,没走几步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宋瑄,他面色不虞,带着责怪的语气,酸溜溜地说道:“和崔六共食很开怀?终于舍得回来了?”
柳妙璎以为宋瑄是因为自己回来晚了而生气,忙跑上前去拉着宋瑄的袖子撒娇道:“三哥,我错了,保证以后不这么晚回了。”
宋瑄原本要忙到深夜,但想着要回府陪小丫头一起用晚膳,就赶回了王府,谁知一进门就听刘喜雨禀报说柳妙璎出门赴宴了。他问是去哪家赴宴,刘回答说是同崔六公子一起去了聚仙楼。
宋瑄气恼不已,既怒又妒,恨不得立即将人抓回来,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他暗自恼恨小丫头不开窍,转念一想,又庆幸她不开窍,否则可能早就被那些该死的色欲熏心的小子们给哄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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