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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文思


阳光总在风雨后。

  病愈后,我终于找回了前世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虽然还是有心提防他人,到底变得泰然自若了些,眼中也愈发有了光芒。凭恃着前世专业知识,我逐渐在人前抬起头来,恭顺长辈,机敏应答,也渐渐博得了卞夫人的欢心。

  “早听人说,咱这崔姑娘与别房姑娘不同,果真如此。”

  某个惬意的午后,我从庭院经过,恰巧听见东廊角下背阳择花的侍婢们在闲话。

  “何以知之?”

  “先前数月未曾察觉,近日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分明只是个未及笄的女儿家,说起话来,倒像是个行过冠礼的公子。”

  “想是二公子教的罢?你忘了,二公子早早便叮嘱了我等,要额外关照崔姑娘。”

  “嘁……别院的姑娘,像她这般年纪的,个个打扮得绣丽非常,这崔氏倒随了咱院里的四公子,穿得十分简素,真是怪事!若换我做了司空义女,那还不天天挑着不同绣样的衣裳穿呢!”

  “所以大夫人才待她有所不同了呀……”

  “……”

  对话的正是我随房的两个侍女,她们背对着我,又有庭树遮着。我莞尔罢,抬腿欲走,却又听见共同择花的别房婢女这样笑道:

  “哎呦,你们新来真是好福气!早听说崔姑娘人慈心善的,从不许你们私下自称奴婢呢,我们几个在司空侍奉多年了,可从未听过有这样好说话的主子。”

  “何止不允我们自称奴婢呢?”她们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平日里崔姑娘领到的月钱,有一半都分给了我们呢!”

  “真祖宗!还有这等好事?”

  “那可不!这还不算呢,前日大夫人赐予她一奁的佩饰,什么手串耳珰蚌珠,都送给我们去了。”

  “你只混说,哪家姑娘会平白赏赐奴婢珍宝的?何况还是大夫人所赐。”

  “诶,倒也教我们两个去做了点事儿。不过是托我们去寻画工画张城里的图纸罢了。我就让后厨的刘婶随便描了一张,今日正要去拿呢。”

  “她要图纸做什么?”

  “谁知呢。反正自那以后我俩就知晓了。”

  “晓得啥?”

  侍女压低了声音:“这崔氏啊,耳根子软,原是咱府中最好骗过的。若下回大夫人再有赏赐,我们卖个惨,兴许她又送我们了。”

  “若不送呢?”

  “哼,那即便是我们悄悄取走,想必她也不会说道些什么的,你们信吗?”

  “信!信!”

  婢女们掩袖笑成一团。

  我沉着脸,再听不下去,快步离开了正院,顺着西廊往后院走去。

  一个人坐在栏杆上,我郁闷不已,出神地想了很久很久。

  我实在没想到,来曹府这段日子,竟有一桩又一桩出乎我意料的事儿。以现代自由平等的观念来对待府中下人,我以为是正确且善意的选择,没想到,她们不但不领情,反而觉得我是好欺负的!直到今日听到她们私下言谈,才晓得自己平日里用怜悯的目光打量她们,是多么的可笑啊!

  怅惘抬头,春日暖阳也刺眼。我闭目片刻,旋即睁眼。

  病愈后,既然做好了“焕然一新”的准备,那就首先处置自己的房中事吧!

  我揣着手,大步向前,径直走到了后府杂院。

  浣洗院旁边便是柴院,柴院炊烟袅袅,少壮皆具,多为妇女。有起锅烧饭的,有搬运薪炭的,有在井边挑水的,也有挥斧劈柴的。

  我一走进院中,便引起众人惊诧私语。他们从未与我谋面,但还是纷纷停下手中事,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时,我房中教导礼仪的傅母恰巧经过柴院。

  “姑娘来此处作甚?”

  我也不答,因为我刚好相中两个正挑水劈柴的年轻府婢。她们皆已及笄,并不比我大多少,却有着十足的力气,挑起水劈起柴来稳稳当当,看着便是安分守己的模样。

  我在她俩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傅母告诉我,她们两个出身卑微,都是自小父母双亡,没为官婢的,如今外间兵荒马乱,她们无家可归,就算在司空府做一世的粗使婢女,也是值当的。

  呵呵,值当?

  我质问傅母道:“她们二人,比之我房中丫鬟如何?”

  傅母笑了:“姑娘说笑,她们皆是府中三等粗使婢女,哪能与姑娘房中人相较呢?”

  “别跟我谈什么三六九等,没有谁生来就该伺候人!”

  我不以为然,挥手将那两人唤来,正色道:

  “两位姊姊,且随我走,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崔缨的贴身侍女,再不必于此间挑水砍柴。”

  两人面面相觑,愕然且惶恐,我顾不上许多,牵起她们的手就要走。

  傅母在后面追着喊:“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这使不得啊!”

  “使不使得,大夫人说了算,我这便去向母亲请命,就不劳烦姑姑费心了!”

  “姑娘听我说,小婢年幼,做的都是粗活,怕是不能侍奉好姑娘!”

  “哈哈,巧了,我要的正是干过粗活的,我崔缨今日,偏要她们两个!”

  ……

  调换侍婢处理得很快,卞夫人没多说什么便同意了我的请求,毕竟入府数月以来,我还从未主动开口求过什么。

  于是我心情舒畅,两个新来的女婢也欢欢喜喜,感激不尽,她们梳双环髻,换上新衣裳,在房中正式认我为主。

  “奴婢秋女——”

  “奴婢文子——”

  “拜见缨姑娘——”

  这个时代的“秋”与“丑”谐音。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位姊姊莫不是打趣儿呢?你们皆长得水灵精致,如何又是‘丑女’,又是‘蚊子’呢?”

  自称秋女的小姑娘个子高高的,眼神明亮,笑起来跟曹植一样,有很好看的一对酒窝,她一开口便教我爱上了她爽朗的性格:

  “奴婢本邺城人氏,先前亦在袁府中做过事儿,因奴婢生于秋天,府中上下便唤我作‘秋女’。姑娘若觉得叫得不顺口,尽可为奴婢再取个新名儿,也让奴婢在人前风光些哩!”

  自称文子的小姑娘年纪略小些,个子也不高,看着更为内敛羞怯,她恭敬再拜,努力掩饰着欢喜的神情,唯恐失了礼数:

  “回姑娘,奴婢本是兖州任城人氏,当年青州黄巾作乱,奴婢父母皆为山贼所害,是曹司空平定黄巾,安置男女百万人口。故而奴婢长大后,便自愿没为官婢,随军北至邺城。因奴婢生父姓文,大家都唤我作文子。”

  “原来如此。”

  我踱步思量片刻,笑道:“那不若我送你们两个新名儿吧!秋生烂漫,女秋多思,叹红颜易老,韶华不再。‘花谢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阴。有天然、蕙质兰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我是最爱蕙兰的,日后秋女姊姊便以‘思’为姓,以‘蕙’为名;文子姊姊则取名‘文兰’,怎样?”

  她们二人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仍是十分喜悦地点点头。

  “谢姑娘赐名!得以侍奉姑娘,不必挑水劈柴,是奴婢们的荣幸!”

  我点点头,并未主动去扶起二人,只招手请她们快快起身,而后假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开始训话:

  “听好了——你们既跟了我,自然须将过往皆忘记的。我虽非那刁蛮任性的主儿,但终究是有脾性的。你们对我的事儿上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有做背主之事,我也不绝不会轻饶的。可记住了?”

  “唯——”

  她们二人羞赧地冲我笑了笑,我亦报之诚挚笑容。

  两位好姑娘啊,她们都跟我一样,生来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都是尝过底层生活艰辛,都是朴质纯粹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儿。

  后来,她们两个,一个成了我的晴雯,一个成为了我的袭人,陪伴了我在曹府中最快乐的一段光阴。

  ……

  解决了房中人手,为了更好适应这里的生活,接下来便是快速熟悉曹府以及曹家的一切!

  思蕙与文兰一直做着粗活,常在府中走动,接触外界机会也多,兰儿侍奉曹家人早,对府中诸事熟悉,且蕙儿又是从小在邺城长大。于是她们毫不费力,半日不到,便凭记忆画出了整座邺城及州牧司空府的布局图。

  一块长约两尺,宽约一尺半的绢布就在我的案几上徐徐展开了。

  纵观可知,邺城平面呈矩形。

  我从地方志中了解到,邺城历史悠久,西周属卫,春秋属晋。齐桓公时始筑邺城,战国属魏,魏文侯以邺城作为陪都。秦并天下后,邺属邯郸郡。汉时更置邺县。

  按蕙儿的说法,邺城东西长约七里,南北宽约五里,南依漳河而建,袁绍据此城时曾一度扩建。

  再细细打听,邺城城郭原有七座城门,北墙自东及西有广德门与厩门;东墙唤作迎春门,门外置了一处迎宾寓,名曰‘建安驿’,驿旁设市;南墙临漳河,倚河护城,自东及西依次有广阳、雍阳、凤阳三门;西门独设一金明门。

  邺城中腹,一条干道横贯东西两城门,将全城分成南北两部分,称为“建宁街”。城北称里,城南称坊。干道以北即为权贵闾里,干道以南为一般庶民区,划分有若干坊里。

  另有三条南北走向干道,分别通向城南三座城门,中轴线大道名曰广阳门大街,北行途经官署,可直达司空府北门。

  城南街衢通达,坊市相离,约五百步设一市,分东中西三市。

  城北司空府邸则隔此东西走向的建宁大街,与州牧官署相对,隔南北走向的广德门大街与贵胄闾里相对。

  我想,夏侯氏与曹氏原是本家,曹操定居邺城不久,想来许多族中子弟还留在沛国谯县老家,抑或是许都。那么邺城东寓闾里,自然只是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等曹操族亲兄弟的一时寓所。

  弄清楚邺城市坊布局后,我便开始领着思思和喜儿在内外府走动,尝试去摸清偌大的司空幕府布局,并让她们事先了解曹府亲眷诸况。

  司空幕府亦等同于冀州牧府,曹操幕下许多臣子皆居幕所。幕府恢弘阔大,殿宇森森,台阁林立,门巷修直,屋舍栉比。有南殿北院之称,分外府与内宅。

  从正南门直走,过一高墙窄道,行数十步,即可抵理政聚议处——前殿,外围诸偏殿。

  由前殿穿过中门,来到平阔的四方场,便能看见场中有一新建之高台。蕙儿告诉我,这是迎宾、宴饮、游观和行大典的地方,取名唤作“建章台”。

  我遥遥望去,但见台基四方,夯土严实,台高五丈,上造楼观,榭峰高耸,其巍峨之势,颇有王室之风,令人不禁肃穆胆战。

  再穿过北门,便径入曹府内宅。

  内宅外堂内室,前庭后院,东阁西苑,廊庑曲径。堂东西有墙曰“序”,序外东西各有一个小夹室,叫东夹西夹,隔着户儿与堂前东西两厢相通。

  初春雨后,宅院里的各色花儿都结出了花骨朵儿,微风一吹,些许花瓣便零落在庭前石地上,颇显凄凉之色。

  曹府是在袁宅的基础上修建而成的,虽内外翻新了一遍,仍能看出旧宅的痕迹。当年袁绍据邺城为基,控幽、并、冀、青四州,号称天下诸侯第一。如今家业悉数落入曹操囊中,连同那座华耀一时的袁府。

  昔日寝榻沦为他人宿所,真是物是人非,世事难料啊。

  我一面走,一面仔细听文兰给我讲解曹操亲眷:

  “卞夫人生四子,讳丕、彰、植、熊,皆称嫡公子。建安六年,二公子便与前夫人外甥女任氏成婚,但至今无所出……”

  “什么!?”我全身一震,“姓任?不是甄……甄姊姊吗?”

  “任姑娘才是二公子的结发妻子啊……”文兰也呆了,“缨姑娘……你现在才知么?”

  “我从未去过二哥的小院,也从未有人告知与我呀!”

  “任姑娘素来身体孱弱,故而深居简出,缨姑娘与她相类,想来确实容易错过碰面,”说到这儿,文兰压低了声音,“奴婢听人说,那任姑娘脾气十分不好,与二公子不睦,常常发疯病呢,姑娘日后见了,须隔远些。”

  我傻了眼,愣在原地。

  原来曹丕十五岁就成亲了么?

  娶的还是曹操前妻丁夫人的外甥女?

  那甄妤嫁给曹丕也只能算妾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你可知那任姊姊的闺名?”

  “嗯,听人说过,好像单名一个霜字。”

  我顿住脚:“兰儿,你识字么?”

  文兰迷惑地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继续说吧。”

  “公子彰年方十七,好勇武之术,已娶江东孙贲之女为妻,时时出入军旅,或在北营练武,鲜有时日留在府中,此番更是随司空一同出征去了……”

  “孙贲?”我稍稍留了点心,“可是那孙策和孙权的堂兄?”

  “然。”

  “……”

  我一时有些无言以对,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正院。

  内宅正院是正室所居大院,主房住着卞夫人,东偏房住着曹植与曹熊,西偏房住着我、曹节、秦纯三姐妹,曹丕曹彰已在邻着东阁的别院分居。其他姨娘各携未满十五的儿女在北院、西院住着。

  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卞夫人出身倡家。大约是貌美、多才多艺且有母仪之度的缘故吧,她才能成为继丁夫人之后的曹操正室。平日里,她抚育诸子,严慈兼济,处理府内大小杂事,将偌大个司空府治理得井然有序,这数月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卞夫人的小儿子曹熊,曹植的亲弟弟,我见过几面,确如史书上所言,自小羸弱多病;曹节也不过十岁,但她生母很早就病故了,是卞夫人一手带大的;至于那秦纯,曾听傅母说起过,好像是曹真的胞妹。

  唉,入府以来,我是真的极少出房门,连几时与同院而居的他们照过面都不记得,更不论辨得面孔了。他们常随在卞夫人身侧,也不太敢亲近先前卧病的我。可曹植诫言犹在耳畔……等今日熟悉完府宅,便去跟院里的兄弟姊妹们打个招呼吧!

  走出正院后,我们向西出发,决定绕西院和北院一圈,再从东边的别院绕回正院。

  思蕙引我绕过红廊,笑嘻嘻地说道:

  “该我啦,该我啦,缨姑娘,蕙儿也知道好多些呢!”

  “嗯?”

  思蕙口齿伶俐,介绍起其余诸院曹操姬妾来毫不费力,但我并未细听,因为我早已摸清。

  府中除大夫人外,较得曹操宠幸的,主要便是初入府时,家宴上有一席之地的环姨娘、杜姨娘、尹姨娘和孙姨娘。

  环氏温良敦厚,待府中众人十分仁善,母凭子贵,入府以来没少听府中仆婢说她的好话。她为曹操诞下三子:曹冲、曹据和曹宇,分别只有十岁、五岁和两岁;

  杜氏清雅脱俗,身世传奇,据说曾是吕布旧将秦宜禄之妻,还是大名鼎鼎的关羽的意中人。秦朗是她和秦宜禄所生之子,又唤作“阿苏”,跟曹冲的“仓舒”一样,都是小字。秦宜禄战死后,杜氏便被曹操纳入了府中,秦阿苏因此也成为了曹操的养子。杜氏为曹操诞下二子曹林、曹衮,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儿,名唤姝儿;

  尹氏曾是原汉大将军何进的儿媳,丈夫早逝,因年轻貌美,被曹操纳为妾室,还生下了曹矩。何晏随尹氏一同入府,少有美姿,又嗜读诸子书,故而颇得曹操宠爱;

  孙氏为人顺从,长子曹上的性格是真随了她,但次子曹彪却颇具曹操之风,年不过十一,而文武兼优,诗书骑射两不误。平日里曹彪与曹植走得倒是很近,好几次我都见着他领着五岁的曹衮,偷偷来正院寻曹植,请教如何写好文章给卞夫人交差。

  西院往西走几步,便来到了遍布清池假山的西苑。从西苑往西再走约五百步,便是邺城曹氏私家园林,名曰‘西园’。园内植了许多果树,还有许多未开垦的土地,遥遥可见平地隆起的土坡上,许多兵役出没。

  听路过的兵役说,西北角新修了一处养马场,临近北营校场。养马场西边,便用来修筑粮仓,仓下辟粟窖、盐窖和冰窖;西南角则预备修建武库,用以储藏矿石;至于西园中央,则计划从城外漳河引进一河渠。

  若要再往西城郭走去,便是荒芜之地了。

  上回听曹植说,曹操有扩建西园至西城郭的想法,扩建后的西园,有山有水,林修木茂,上可通北场练兵,下可抵市街大道——大概就是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铜雀园”吧!

  啊,铜雀园,邺水朱华,我的建安文学梦!

  继续往北走,便见北端些许败落的后园,一同并在了别院。那里据说是袁府当年遗留的,还未及拆毁,平日鲜有人来,倒也十分僻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别院又称东院,是束发公子小姐所居合院。曹丕早在别院独居,今年我亦将行笄礼,而曹植也达束发之龄,我们生辰都在仲夏五月……看来,无需多久,我和曹植都会有各自的小院了。

  想到那时再不能朝夕相对,我突然有些惆怅。

  走了半天,终于绕到了东阁。

  东阁东邻东院。这里既有曹府诸子读书修业、夫子讲习之所,又有诸公子赏乐娱宾之间。平日里,曹丕常常与一众不知名姓的文人在东阁饮酒作诗。他们中许多都是司空府掾属文吏,想来,也是河洛名士之流了。

  东阁紧靠广德门大街,与曹氏夏侯氏宗亲居住的东寓闾里隔街相望。

  听蕙儿说,东寓闾里的府邸群落主要便是曹仁、曹洪、夏侯惇和夏侯渊四家。

  说起来,曹家官宦出身,家族是绝无什么颍川、汝南、河内士族势力庞大的。当年曹操己吾初起义兵,多少族亲子弟与他出生入死,不离不弃。曹氏政权能声势浩大到今日这般地步,与曹操那些同族姻亲的兄弟子侄沙场浴血脱不了干系。

  夏侯氏与曹氏,唇齿相依,互为姻亲,良有以也。

  蓦然想到将来曹魏政权的果实被司马家窃取,我不禁有些唏嘘。

  “与我二哥同止的公子们都有谁呢?”我好奇地问道。

  “平日里,同二公子最亲近的莫过于真公子、尚公子、休公子和楙公子了……”

  文兰徐徐说来,却被思蕙抢了个先:

  “真公子字子丹,本姓秦,是司空旧部秦邵之子,他与姑娘邻房的纯姑娘是同胞兄妹。真公子八岁丧父,司空怜其兄妹二人孤幼,便收养入府,与诸公子同止。奴婢们听说,去年暮春,真公子与二公子一同去邺西狩猎,还亲手射死一只大老虎呢!司空知道了很是高兴,便让真公子在虎豹骑营中做了名小将军。今年特留于邺中,辅助二公子守城。”

  听蕙儿说起曹丕邺西游猎之事,我不禁想起曹丕当初翻墙进崔府送我皎皎的旧事来。此时此刻,皎皎就正在我的布囊中。

  哈哈,什么真公子假公子,我看都不及我二哥曹丕吹嘘的本事呢!

  文兰端着手,继续边走边说道:

  “休公子字文烈,乃司空族子,十余岁时父丧,携老母渡江入吴地。司空举兵时,自荆州渐行北归。司空便令其与二公子同止,待若亲子。休公子常从司空征伐,现于军中领虎豹骑宿卫,司空此次平叛,便带了公子彰与休公子同去。

  “尚公子字伯仁,姓夏侯,典军校尉之侄,是与二公子一同长大的表亲兄弟,去年刚及弱冠之龄。尚公子文武具佳,常年出入军旅,与公子彰、真公子和休公子相伴。因精通兵法,深受司空喜爱,故而此次司空平叛,也将尚公子随带左右……”

  “哎哎——”

  思蕙突然打断,绕到我跟前,掩袖笑道:“缨姑娘!奴婢常听人说,尚公子虽性冷寡言,长得却伟岸挺拔,丰神俊朗,城中诸多官宦小姐都心仪已久呢!”

  我像是嗅到了久违的八卦气息,不禁留了心眼,起了兴致,追问道:

  “这‘伯仁’我也曾听二哥他们提起过的,原来叫夏侯尚呀!他还十分年轻么?竟还不曾婚配?哎呦,你们若不说,我还一直以为是跟曹休一样的胡子大叔呢!”

  思蕙和文兰都被我逗笑了。

  我摸着囊中皎皎的兔头,兴致昂扬,继续大步向前走。

  文兰所说的典军校尉,我当然晓得,那是曹操心腹大将夏侯渊,他娶的正是曹操发妻丁夫人之妹。

  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他运粮急行军的声名其实早在府中传开。

  “那……与我长姊姊有婚约的楙公子呢?”

  我忽然想起长姐曹银的那桩婚事来。

  “楙公子字子林,乃伏波将军中子,其容貌与尚公子不相上下,却好养生休娱,并不喜武略……”

  听完思蕙和文兰的介绍,我虽犹在云里雾里,但还是不禁感叹:曹家夏侯家不仅人才多,美男子居然也挺多的。不过说再多,人都不过一具皮囊罢了。在二十一世纪时,自己什么明星帅哥没见过呢?我崔缨今生可没有心思去博取这些贵公子哥的芳心喽,还是解决自己的大事要紧。

  不知不觉间,我们三人已经绕回主院,一时览尽全府风光,回到原地,感慨万千。

  这邺城治所官署齐具,曹府上下又莫不公府气派,几乎令我忘却了还有许都——那个困囿汉献帝刘协之地,原名叫作许昌的颍川小县。

  我知道,北方曹氏政权,名义上以许都为都城,实际上,已经将真正的政治中心转移到邺下了。

  建安九年,冀州初定,曹营诸将各以功次受居第于邺。我叔叔崔琰,本是袁绍部下,初拜别驾,便得一偌大府邸,足可见曹操爱才之心。

  曹氏阵营中居第最华者,不用猜我便知,定是曹操的“子房”——尚书令荀彧的府邸。

  但不知为何,听曹丕说,荀彧只于初破邺城后,在新居小住了一段时日,往后平克袁谭兄弟之事,基本由荀攸郭嘉主谋,他则退守许都,为曹操镇守许都大本营去了。

  算着时日,荀彧与曹操,竟有多年未再见面,只靠书信往来。

  罢了,罢了,权谋之事于我而言并无甚有趣,也不忍探知曹荀二人之间的隐事。我只想在这个时代好好活着,读我想读的古书,见我想见的古人,做我想做的善事。

  一切为了改命,一切为了扼住命运的咽喉!

  我和思蕙文兰三人说说笑笑,赶在晌午前,从院外回到房中。刚坐下歇息了不久,我便喝水被呛到,忽又听见文兰惊喜地叫:

  “二公子——”

  我赶忙回头,往门外看去。

  只见曹丕穿着一身蓝紫色的便服,先一步踏过门槛,站在阴处。

  “纯儿,节儿,来,随二哥进来——”

  曹丕伸手,牵过两只稚嫩的玉手。

  那是两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一个稚气未脱,“咯咯”地笑着,像个小精灵似的抢先跳进屋内,好奇地张望屋内陈设;另一个背着光,沐浴在春光之下,宛若不沾人间烟火气的天仙。

  纤尘在光中飘舞,她们却如此澄净。

  背着光的姑娘,一踏入门槛内,我的闺室便暗淡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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