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顽固


江束站在桌案上,犹如溺水的人紧抱浮木,由于长久未曾进食,他身体已经十分羸弱。

  理智在无法应付的处境中一点点抽离,他身上又脏又乱又黏,脸上沾染的污泥仿佛还没擦净。

  他想到这个,就细微地抽搐起来。

  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从来不曾窘厄至此,那双冰眸有片刻失神,燥裂的嘴唇紧紧抿着。

  时间在幽暗中陷入停滞,江束知道这是错觉,他狠狠咬了咬舌尖,在疼痛中恢复神台清明。

  淮瑾关不了他多久,也绝不会伤他,只要他自己摒弃外界影响,保持足够清醒就行了。

  腐烂的老鼠没什么大不了,地上的污泥也无所谓,他隔着衣料抚摸琉璃叶雕。

  一股热流慢慢从他心脏处点燃起来,随着血脉缓缓流遍全身,连他指尖都仿佛要被这热度融化了。

  他一遍遍低声轻唤:“阿琅……”

  这个名字出现在耳中,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让他觉得周围的环境,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已经很久未见到淮琅了。

  江束沉浸在浓浓的思念中,指尖摩挲着琉璃叶雕,仿佛轻抚着淮琅的脸。

  这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细微的冷风,携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荤腥气,这股味道与牢房中的臭味混杂在一起,随着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渐渐靠近。

  短短几息时间,江束想了很多,比如为何换花样了,是淮瑾提前吩咐的,还是没吃饭的事、已经随着装晕一起传到淮瑾手中。

  若是第二种,那说明淮瑾和哥哥离此地并不远,或者消息往来便利。

  这么小的镇子,寻个人很简单,更何况自己是当街被扣押的,随便问问就知道了,可哥哥却没来寻自己。

  说明此事哥哥也是知道的,哥哥放任淮瑾如此做是为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很听话了。

  江束眼角微微湿润,他想抬手擦拭,又嫌弃手脏,只能捏着衣角轻轻沾了沾。

  他是很讨厌流泪的,因为自小聪慧,所以幼时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又因为记得格外清楚,所以哭泣对他来说,是件很耻辱的事。

  此时此刻,他捏着衣角,无助地在肮脏难闻的牢中擦拭眼泪,让他想起幼时哥哥背着他的情形。

  那时,他还太小,话都说不清楚,别人动他东西,只能用哭泣表达,舅舅打他屁股,是哥哥背着他躲去假山里。

  哥哥当时也才五岁,背着三岁的他连路都走不稳当,走一段路就要歇一会儿,累的气喘吁吁,还在不断安慰他。

  可现在,哥哥成淮瑾的了,阿琅也走了。

  疼痛带给别人的,或许只有迷惘颓废,但江束却不会,他向来信奉的是。

  什么东西碍着他,解决掉就是。

  他又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孩子。

  可没打算坐以待毙。

  *

  三月初,江瑀抵达杭州,略歇了几日,顾灿便也到了,身旁跟着个面容俊俏,袖兜沉甸甸的陌生少年。

  江瑀看着那双乖巧纯然的凤眸,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淮琅见他眼角含笑的看着自己,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

  “哥哥,皇兄。”

  江瑀笑着温声应了,淮瑾心里恼他不争气,没搭理他,转身进了屋。

  顾灿听闻江瑀戒了药引,捏着他的手腕凝神把脉,见他身子无恙,又免不了一阵唠叨叙话。

  总不过是问他过程可有凶险,如今可还难受,以及为何不跟他说一声。

  淮琅没打扰二人说话,捞起衣摆小跑着跟在淮瑾身后:“皇兄,我现在叫阿福,你别喊露馅了。”

  淮瑾偏要逗他,大声喊:“阿琅!”

  淮琅踢掉鞋子,蹭得跳上软榻,伸手捂住皇兄的嘴,袖兜里的瓷娃娃磕得叮当响。

  淮瑾想敲弟弟的脑袋,曲指顿了半天没咚下去,只得在言语上打击人,轻哼一声说:“笨蛋,他又不在这,怕什么露馅。”

  “啊?哦。”淮琅垮下双肩,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松。

  淮瑾伸手拽住他后衣领,拎小鸡一样提到自己身边坐着,伸指探上他的手腕:

  “舅舅带你去哪里玩了?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说起这个,淮琅笑得一脸灿烂:“去了峨眉山,那里的猴子可坏了,抢我东西吃,还挠我。”

  “还去看了石佛,特别高大雄伟。”他说着仰着脑袋,举起手比划了半晌,也没说清楚到底有多大,又说:

  “顾叔还带我去看了冰川,听说那里的山顶终年积雪,我打算等夏季再去一趟,坐船来的路上,我们还去了黄鹤楼……”

  他叽叽喳喳的说着看过的美景,圆溜溜的眼中闪闪发光,哪里还有方才失落的样子。

  淮瑾收了诊脉的手,胡乱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玩得挺开心啊,这次打算在杭州待多久?”

  淮琅晃荡着脚丫子,有些不自然的捏着手指:“我想去西湖划船,再去灵隐寺拜佛,你和哥哥要一起吗?”

  算盘珠子都快崩淮瑾脸上了,他语调有些无奈:“到时看情况,阿束过几日就回来了,你这傻乎乎的样子,是生怕他认不出?”

  淮琅道:“很明显吗?我贴上这面具,顾叔也是没一会儿就认出来了。”

  淮瑾支着下巴,懒懒的点头:“挨得打不痛了,是不是想着他要是认出你,就不用计较之前的事了。”

  淮琅脸上显出疑惑迷茫之色,说:“我想着,他既然为我断了手臂,又在海棠山修建别院,心里总还是有我的。”

  “我……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若是能认出,说明……说明我在他那,还是特别的。”

  淮瑾紧紧握拳,语调徐缓,听不出生气:“那你也不用这么放水呀,就差把名字刻在脸上了,就算认出来也代表不了什么。”

  淮琅不知所措的愣了半晌,抓了抓被皇兄揉乱的头发:“那怎么办?”

  淮瑾眉梢轻挑:“听我的就是,只是他要没认出来,你可不许掉小珍珠,不然我把你瓷娃娃都砸了。”

  淮琅把袖子捞入怀里,鼓着两个腮帮子瞪人,到底挨了一下力道极轻的暴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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