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迟重林僵在原地，只觉得一支冷箭自他眉心贯穿而过，浑身冰凉。
……陈泫又失忆了。
为什么？这次失忆的诱因是什么？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再次失忆？！
宁云浅也愣住了，瞠目结舌几秒，随后凑上前，指着自己的脸急道：“陈师叔，那、那那你还记得我不？云浅啊，宁云浅！这个是你徒弟，能想起什么来不？”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过大，刺得陈泫蹙眉。他扭头避开宁云浅的音量攻击，低声说了一句“记得”，随即半撑着迟重林的肩膀站起身。
身体格外沉重滞涩，有些像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后，突然上岸行走的感觉。失去了水的托举，身体被向下拖拽，轻微的举动都被强大的阻力裹挟。
陈泫皱着眉心，试探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踉跄险些摔倒。
迟重林一直紧盯着他的举动，见状及时侧过身，让陈泫能扶着自己稳住重心。
“师尊。”迟重林反手托住陈泫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肘，眼底幽沉，“您身体不适，我先带您回去休息。”
虽然是温和的商量语气，但他却没有等待陈泫的回应，而是直接弯腰捞起后者的膝弯，另一只手从对方手肘滑到肩膀，将人稳稳从地上抱起。
陈泫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在失去重心时下意识抓住了迟重林的衣领。
这个动作或许在旁人看来无害，甚至还带着几分逆来顺受的温顺。但只有迟重林才知道，在攥住他胸前的衣襟时，有那么一瞬间，陈泫是想下手的。
只要陈泫愿意，他可以瞬间将自己掼倒在地，同时拧断他的脖子都不在话下。
如果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惊悚惧怕，日日追随的师尊竟然会对自己产生敌意。但迟重林却丝毫不在意，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隐蔽的窃喜。
毕竟，陈泫最终没有动手，不是吗？
也就是说，他现在所能对陈泫做的，都是后者同意他对自己做的。
这不是迟重林第一次像这样抱起陈泫，当年在白菩萨庙初遇官淮的那次，他也曾抱着陈泫逃离坍塌的地宫。但此次的性质却截然不同。
上次是拯救，这次是干涉。
哪怕他现在的举动已经直接控制了陈泫的行为，限制了其自由选择的权力，陈泫也可以接受并做出让步。
迟重林曾一度以为这是陈泫的底线，无论旁人在后者心中占有多大的份量，都不可能影响到他的决断。但如今看来，这份底线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松动了。
——是因为他吗。
迟重林苦笑着摇摇头，克制住麻线般缠绕蔓延的妄念，没再继续想下去。
他抱着陈泫稳步走到门口，在即将离开之际，他半侧过身，露出的小半张侧脸上，一只瞳孔直勾勾地转向屋内的乔瑜，显出几分非人的诡异。
“乔门主，失礼了。晚辈晚些时候，再亲自登门拜访。”迟重林温声说道，嗓音含笑，却令人听着心里发毛，格外不舒服。
乔瑜盯着迟重林的脸，双眼微眯，若有所思地捋了一把胸前的白须。
直至迟重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乔瑜都没有开口表态过一个字。
宁云浅眼睁睁看着双方不欢而散，追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对，只能原地踏了几步，嘴里不断“哎呀”着。
“师父，您找陈师叔什么事儿啊，咋人突然成这样了呢？”他满脸急色地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急，连忙找补。
“师父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今天就事论事，是您先找的陈师叔。小迟弟弟也只是一时担心，急了点，他以前不是这种性子的。有什么误会您不好开口就跟我讲，我不好面儿，我替您去解释去。”
听完宁云浅这叭叭叭一通，乔瑜嘴角向下一撇，肩膀微耸，鼻腔“哼”出一声。他抬起右手，目标明确地直朝对方脑袋而去。
宁云浅下意识以为自己要挨一个暴栗，提前将五官挤成一团，缩起脖子，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意料之中的闷痛没有到来，反而传来几下不轻不重的拍打。这力度，跟抚摸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睁开一只眼，悄悄观察对方的脸色。
“蠢小子。”乔瑜看着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还不到你操心老夫的时候，专心练功才是你要做的。刚才那个孩子……”
“迟重林，”宁云浅忙接上，“陈师叔的弟子，今天就是他跟陈师叔把我们带去传送阵的，我以前跟您提到过。”
乔瑜点点头，眼神暗了下去。
“记好了，此子万万不可深交。”他沉声告诫道。
“？”
宁云浅猝不及防地一愣，下意识反驳：“为什么？我觉得小迟弟弟挺不错的啊，脾气好，人也仗义，长得还好看。都多少年的朋友了，师父您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晚？”
说到最后的时候，宁云浅还笑着扯出半句玩笑话。
他以为乔瑜只是因为迟重林今天的态度不好，多少有些个人情绪，因此没把这句话太放在心上。
但乔瑜却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神情庄重严肃。
“记得师父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你的命格轻，从小就多灾多难，转运珠都差点压不住你的魂。”他盯着宁云浅的眼睛，“而那个孩子跟你不一样，他命太重了。”
“见过江河中的漩涡吗？湍急的水流会产生吸力，如果这力量足够强大，就会将漂浮在它附近水面的东西全部吞没。”
宁云浅眨了眨眼睛。虽然没有明说，但乔瑜这话也讲的足够明确了。
按这个说法，迟重林就是水中的漩涡，而他就是飘在水上的落叶。落叶遇上涡流，只有打着卷儿被吸入水底的结果。
乔瑜叹息一声：“如果我没猜错，那孩子身上背了太多因果，已经到了可以改变身旁人命运的程度。这种改变不知是好是坏，保险起见，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宁云浅凝色思索半晌，随后抬头，“您要这么说的话，我那年差点交代在尸鬼村子里那次，的确是我跟小迟弟弟第一次见面。如果真的是因为他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也不会因为害怕下一次未知改变的好坏而刻意疏远他。”
“小迟弟弟和薛兄柳兄他们帮了我很多，不仅救了我一条命，当年的赌市也说闯便陪我闯了。这份情谊，哪怕要我用命去填，也半点不为过。”
“同一个人交往，如果只是一味的想从对方身上获取好处，那这种关系根本就不是朋友，而我也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宁云浅不疾不徐道。
“所以，对不起，师父，这次我不想听您的。”
他的眼神清亮，眸光一如少年时的清澈，又比那时多了几分坚毅。
乔瑜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神情有些恍惚和错愕。
在他的印象中，宁云浅还是一个只知道惹祸捣蛋的孩子。如今见他正儿八经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才忽然发现对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了一个有主见、有担当的孩子，不再是那个总依附在自己身后寻求庇护，一遇事就六神无主的小鬼了。
他忽然觉得眼底发热，心中竟然冒出几分酸涩。
“师父？”宁云浅见乔瑜不开口，还以为对方生气了。他蔫了神色，也知道自己当面顶撞师父不太好，垂着脑袋道歉道，“我让师父失望了，您要是不高兴就打我吧，别不理我啊。”
说着，他前倾身子将脑袋凑过去，好让乔瑜能打得更顺手一点。
乔瑜缓缓抬起一只干瘪沧桑的手掌，像忽然间老了许多岁。他的手在空中颤抖着，最终落在了宁云浅的肩上。
不是当做孩子一样的抚摸，而是像对待平辈一样的尊重信任。
后者只觉得左肩一沉，像是有某种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
“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乔瑜闭上眼睛，嗓音虚化缥缈。
“问心无愧，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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