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会被杀掉的
“咔!”
木屑飞溅,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碰撞声。剑招飞舞间,薛旻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或许是心虚导致的错觉,在与小师弟对视的一瞬间,他竟然感觉自己被对方彻彻底底看穿了。
像被剖开胸腔,赤裸裸的将一切脏器都陈列在对方面前。什么虚伪贪婪、敏感善妒,亦或是自卑自哀,都如同烂泥一样混在一起,稀里哗啦淌了一地恶臭。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薛旻都快忘记了,他原本也是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拥有耀眼的前途,光明平坦的未来。
可一封罪诏,一把大火,将他连同他昔日的骄傲都烧了个干净。
顷刻间,大厦崩塌。百年家业,毁于一旦。
独自在野外流亡的那段时间,若非偶遇路过的师父和大师兄,恐怕他真会在某天葬身于兽腹。
他要报仇!不止为自己,更要还含冤而死的家人一个清白。
“师兄。”迟重林侧身接下格外沉重的一记攻击,只觉得手臂发麻。
薛旻的状态不对,这已经全然不是正常切磋该用的力道了,好像他们真的在决一生死。
他与薛旻身高和力量的差异悬殊,若是真要用剑硬碰硬,他想要获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到迟重林的声音,薛旻如梦初醒,连忙收势道歉:“抱歉,重林,我——”
话到一半,他突然表情怪异地顿住了。
砰咚——
一丝异样攀上背脊,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恶寒,像毒蛇一般从他的后颈流窜至全身,直至抵达心脏。
嘈杂的演武场好像瞬间安静下来,灵魂从现实中抽离,周遭只剩下急促古怪的心跳。
砰咚、砰咚——
“师兄?”迟重林上前询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薛旻双眼瞪得极大,呼吸短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大师兄他……好像出事了。”
*
“哇啊——!”
几个时辰前,距三白宗几百公里外的益州,一声惨叫打破寂静的荒林。
匆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枯叶碎裂和衣物摩擦声越来越近,好像有人在林中急速奔跑。若凝神细听,还能隐隐听到几声不属于人类的可怖嘶吼。
片刻后,只见一道身影冲出密林,接着反手甩出几张符箓。
“砰!”“砰!”“砰!”
符箓接连炸响,火光乍现。身影丝毫没有停留,趁爆炸拖延的片刻时间急速向前方逃去。
那是个清俊欣长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他左臂横夹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小道士,比他看着年纪要更小些。
“吼——”紧随而至的嚎叫让少年眉头一皱,心中暗道糟糕。
看来普通的符箓并不能对它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的符箓储备并不充足,算上之前用掉的,如今手头只剩下不到五张了。
跑着跑着,被夹在身侧的小道士忽然觉得自己的脚有些疼,于是费力抬身去看,不料竟与一双浊黄干瘪的眼珠对视。
那尸鬼距两人不过三尺的距离,大张着嘴,满口烂牙,下巴上流着粘稠涎水,几乎都能闻到它身上酸腐的恶臭。
小道士当即吓得脑子都炸了,下意识狠狠一脚将那张腐烂的脸踹开,接着挣扎着惨叫起来:“柳兄、柳兄你再跑快点啊!它快咬掉我的脚了!!”
尸鬼是凡人死后,受魔气影响而异变形成的怪物,通体黑紫,以新鲜血肉为食。因为实力较弱,通常成群出没,历练时遇到几只也不算稀奇事。
尸鬼的移动速度缓慢,攻击性也不高,即使是被凡人不巧碰上,只要腿脚稍微利索些的,都能轻松躲过它们的追捕。
但这次的尸鬼群却截然不同,速度和威力完全不能与之前见过的一概而论。这群鬼东西也不知道饿了多久,一见有活人过来,俩腿蹬得跟踩风火轮似的,不要命的追。身后这群已经跟着他们跑了二里地了。
“没事,不会咬掉的。”被唤作柳兄的少年答应着,随即加快了脚程,无奈道,“我说,宁道友,你真的不能下来自己跑吗?”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抱着这小子逃了一路了。
“我也想的呀!”后者哭丧着脸道,“可我一看到那玩意就怕得腿软,方才若不是柳兄你仗义相助,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归西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滴水之恩当刮目相报!你总共救了我两次,要是这回咱俩都活下来,我肯定好好报答你!”
“……哈哈,宁道友客气。”
侧前方突然伸出一对利爪,少年矮身一躲,掐剑诀拧身,尸鬼的半个身子应声而断。
明明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少年一边继续向前飞奔一边想,所以说这种话是怎么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记混的啊?
不过,对方这性子倒是让他想到自己的一位师弟。那小孩也是整天吵吵嚷嚷的,在他身边耳根总是落不着清净。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小道士问他,“一直这么跑下去体力迟早会耗尽,柳兄这么厉害,还有什么其他招式吗?你那个唰唰唰的琴呢,拿出来打爆它们啊!”
“我现在一手带着你,怎么用琴?”少年闪身躲过一头尸鬼的扑袭,好笑道,“宁道友也赶紧想想办法啊,不然我们两人恐怕今日就真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
少年名叫柳思远,是三白宗的大师兄。此次千里迢迢跑来益州,本是想做件肥差事赚银子养活宗门,谁曾想返程途中不幸遇上了尸潮。
至于那小道士,是他在完成上个任务时偶然碰到的,叫宁云浅。刚开始看他一身破旧打扮,还以为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还真有几分真才实学。就是胆子丁点大,一真正碰上点什么事儿就吓得不敢动了。
“我?我更没办法啊。”宁云浅愁得脸都皱巴了,“要不你还是别管我好了,柳兄自己一个人应该就能逃出去吧。没关系,我师父一直说我是那种大难不死的命,从小我运气也挺好的,要不咱俩这回赌一把?”
柳思远被他这论调逗乐了:“拿自己的命去赌运气?宁道友还真是豁达。不过这次还是算了吧,暂时没到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候。”
宁云浅脑袋一抽,问:“那真要到了那时候,柳兄你会把我扔出去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个,我不是……”
柳思远却毫不在意,轻飘飘地笑道:“那要看你活着是否有价值咯。”
话尾语调轻快上扬,却听得宁云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突然觉得柳思远像一只看似温顺无害的狐狸,笑吟地吟接纳身边每一个对他有用的人。倘若一旦有人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他果断抛弃,然后毫不留情地榨干最后一丝血肉。
宁云浅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柳思远,又看了看背后疯狂追赶的尸鬼,内心衡量对比一番,最终泪流满面地闭上眼睛。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真的什么用处都没有,会被杀掉的吧……
另一边,柳思远一边躲避着尸鬼群的进攻,一边用余光奇怪地扫了双手合十、面目安详的宁云浅一眼。
——这小鬼又什么了?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发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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