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红尘难渡2
“作,作数。”
“那你想好在上面写些什么了吗?”
桓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半晌叶观南才听到一个沙哑且极其克制的声音。
“吾妻。”
“噗……”
宋问笑出声,笑着笑着突然就沉默了。她伸出手,极轻地抚摸过桓荒的眉眼,落在他的眼角时,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桓荒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泪珠落到宋问的脸颊时,只见宋问的眉头蹙了蹙,嘴角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殿下,到底是我赢了。”
桓荒顿了顿,“你赢了。”
宋问恣意的笑更盛了,可笑容中始终带着一抹苦涩。
“终于是我赢了。”
“是我输得彻底。”
桓荒哽咽的哭声仿佛夹杂着哭腔,又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打在宋问脸上时像一颗明珠落入莲池中。
宋问呆呆地看着前方,她的目光跃过桓荒好似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我没得意两天啊……”
桓荒俯身揽住宋问,动作轻得像要留住一抹云彩,他低头吻住宋问额头的那一瞬,好似将往前几百年来所有的未曾被触动的,被打开的另一面全然释放。
也像决了堤的洪流,奔涌着,低低地怒吼着。
桓荒克制隐忍的情绪在触碰到宋问眼角的那一滴泪后终于全线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叶观南听到桓荒哑哑的声音。
“我们还会再见的。”
宋问走时,在场的影子似乎都听到桓荒哭了,但再见到他冷着脸走出房间后,身上的那股倨傲与冷静又让人产生怀疑。只有叶观南察觉出桓荒看似波澜不惊的眼底是滔天骇浪的杀气,像海啸来临前平静的海面。
很快,整个无生门都听到朱厌的惨叫声。
叶观南赶去时,影子们簇拥成一圈,叶观南拨开人群,他看到了躺在血泊中被砍成十几段的朱厌。庞大的身躯像山上滚落下来摔成无数块的巨石,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空空的眼眶里淌着血与泪,眼神中爬满了不甘,碎成多块的躯干依旧能看到跳动的脉搏。
“殿下,你不是最宠我吗?为什么要杀了我?”
一道凛冽的光从朱厌的瞳孔中闪过,血飞溅而起地洒在桓荒的脸上。朱厌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深长的口子,但躯体的残骸如眼里的倔犟,始终凭着一口气倔犟地抽搐。
桓荒冷漠地试去脸颊上的血,殷红的血在他白皙的脸上晕染开时,借着夜色,竟有种鬼魅的美感。
影子中有人嘀咕了一声。
“殿下到底走了心。”
叶观南低叹一声刚要离开却听桓荒在身后喊。
“小南。”
叶观南回过身,“殿下。”
“去你那喝两杯。”
“好。”
两人经过如意阁时,叶观南无意中瞥见了石桌上的肉馅。他有点恍惚,转过头见桓荒对正对着肉馅发呆。叶观南正纠结要不要上前将其拿开时,桓荒拉住他。
“宋问的手艺一向很好,晚些时候我把它带回去。”
“听殿下的。”
“喝酒不?”
叶观南愣了愣,“酒?”
要知道,叶观南来无生门这段时间从没见桓荒碰过酒,多数时候是揣着一包茶叶。
“殿下莫不是在这地底下还藏了酒?”
“真被你猜对了。”
桓荒说罢祭出宝剑当铁锹一样开始挖,没一会功夫就挖出一个大洞,叶观南顺着洞坑看去,仍没看到酒坛子。叶观南正疑惑时,桓荒撸起袖子不断往深处挖,很快满院的黄沙。
叶观南心道,这酒埋得真深,怕不是埋到十八层地狱了吧?
终于,叶观南看到黄沙下一排排辨不清颜色的酒坛子,桓荒提出两壶随手拍了拍后往上一抛,叶观南眼疾手快地接住。
“还有。”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殿下这酒是什么时候埋的?”
“刚死那会。”桓荒一打开酒封,院内好像飘来了花香,桓荒闻了闻,“这样算来也有一千年了吧。”
“竟不知殿下也喝酒。”
“从前行军打仗,天寒地冻又有豺狼,不喝点酒壮胆怎么行?那时候喝得可凶呢,一壶酒下肚后我就在想,我人生的使命是什么?开疆扩土?转念一想,又觉明日生死未知,讲理想讲使命苍白了点。直到后来我被埋在那冰河底下,我才恍然,辛苦活一场不过是场笑话。也许我可以选择诗酒人生,恣意地过一生,倘若有幸活到老年,那就和兄弟们一起过了,找座山种田去。”
“后来呢?”
桓荒静静地看着前方,正前方歪歪扭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铺满了无生门,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时候仗难打啊,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也是一群人这样喝着酒看着月亮,方才那一口酒下去,恍惚间,我好像活过来了。”桓荒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一群奸佞小人在朝堂上构陷我要反。但我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当回朝的旨意下达到军中后,我想凭什么啊,所以和几个弟兄喝了半宿的酒后,我当即反了。”
“那个时候我们把朝廷的军队一路打退了几十公里,追到冰河时,借着酒劲我执意要渡河。也是因为我错误的判断,后面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了。刚死那会我怨念重,带着弟兄们在黄泉上飘,当时世道太乱,冥界也不敢派阴兵来镇压,久而久之,无生门就成立了。”
“有了立足之地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藏酒都埋了并决心一辈子不碰酒。那时候无酒不欢,如今多喝一口都很难下咽。千千万万个日夜都这样过了,往昔不念,未来不惧,可为何如今那么难过。”
“因为殿下遇到了宋姐。”
桓荒默默地收回目光,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复杂的笑,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像皲裂的老树皮上划过的琥珀。
“那个女人啊……”桓荒提起宋问时声音极轻极温柔,“虽然我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她的宝贝儿子,但我已经打算跟她好好过日子。”
“殿下……”
桓荒苦笑着试去脸颊上的泪。
“与她,我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那天晚上,叶观南和桓荒聊到深夜,天微亮时才入睡。
半梦半醒间,叶观南仿佛看到宋问坐在床头给他包小混沌,叶观南想唤一声“宋姐”却发不出声音,此时宋问递来一碗热腾腾的混沌,轻声道。
“小南,快试试我刚做的,大骨汤熬了三个小时呢。”
叶观南大汗淋漓地醒来,他坐在床头发了很久的呆,直直地盯着梦里宋问消失的地方。
……
后来,叶观南和桓荒到民间办事,中途借着道士的身份去了趟宋问在人间的家。
庭院内,一个小男孩正独自玩耍,桓荒蹲下身同小男孩交谈。
“小孩,你在干嘛?”
“画画。”
桓荒歪过头一看,草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女人的脸。
“这谁啊。”
“我妈妈。”
桓荒愣了几秒后又问,“你画她干嘛?”
“父亲说,只要我把她画出来,我就能永远记住她了,说不准哪天她突然回来了呢。”
桓荒静默地看着小孩,眉宇间与宋问有几分相似,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暗藏小心机。
“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孩疑惑地看着桓荒,思考了半天,老气横秋地回。
“那行吧,我看你不像坏人,只让你抱一下哦。”
桓荒轻轻地将小孩拥入怀里的那一刻,叶观南有种错觉,似乎隔着时空,桓荒终与宋问相见相拥。
“叔叔,叔叔?”
突然,小孩挥舞着小拳头捶打着桓荒的肩膀。
“说好的只抱一下的。”
桓荒松开小孩,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鼻尖。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与此,一个中年男子着急忙慌,踉跄地跑了出来。桓荒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消瘦却一脸精明的男子,他穿了一身灰色素色长袍,脸颊微微凹陷,身上透着疲态。
“道长道长。”
桓荒的眼神中有几分敌意与较量,明暗交杂中,使得他身上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你说。”
“正堂内的七星灯前几天灭了,道长可否帮忙重新点上?”
桓荒顺着男子的身影往后望去,半晌过后冷漠道,“灯灭人死,我点不了。”
男子的身体颤了下,茫然地看着桓荒,过了片刻才缓缓蹲下身并用手捂住脸,喃喃道。
“怎么会?我已经按她说的,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女眷并脱了华服戒了山珍海味,怎么她还是不肯回来?”
桓荒听到了低低的哭声,小孩懂事地用小手拍了拍男子的后背。
“父亲,你还有我呢。”
只一句话,男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将小孩抱住,男子昂起狼狈的脸但眼里却是渴望。
“两位道长可能寻到她?”
“不能。”
“你们……”男子打量着两人,“你们可见过她?”
这次桓荒迟疑了几秒,片刻才道,“没见过。”
那日,叶观南站在门口看着小孩孤独地坐在草坪里对着一朵雏菊喃喃自语,微风徐徐,在他的身后还有无数的雏菊在微风中摇曳。这时,一只蜻蜓从花朵中掠过,小孩起身去追蜻蜓。
蜻蜓低低地飞着,小孩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跑。
叶观南迟疑地站着,仿佛,他看见了宋问在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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